欧阳修兄妹幼失庭训，母亲郑太君含辛茹苦，将兄妹二人抚养成人。欧阳修心目中的父亲的形象，来自于母亲的言传。据欧阳修撰写的《泷冈阡表》记载，欧阳观办案的时候，经常在书案边唉声叹气。郑太君关心夫君，就问欧阳观为何叹息。
欧阳观对夫人说：“这是人命官司，犯人要被判处死刑。只要我批复下去，犯人就要被处决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忍心杀他，所以才会叹息。”
郑太君问道：“能不能给他留一条活路，不判他死刑？”
欧阳观回答说：“如果依照律法可以不杀他，我肯定会放他一条生路。若是按照律法必须判他死刑，我不判处死刑就是徇私枉法。我不想冤杀无辜，也不能徇私枉法，所以才要反复审核卷宗避免发生冤案。”
欧阳观是大宋进士，历任数个州郡的推官，相当于今天的地级市人民法院院长。欧阳观办案仁德为怀，办案的时候坚持“能不杀就不杀”的原则。欧阳观的办案理念，跟今天“少杀慎杀”的法治理念不谋而合。郑太君经常把欧阳观办案的故事讲给欧阳修听，父母的言传身教，对欧阳修日后的执政理念有很大的影响。
北宋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23岁的欧阳修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次年，欧阳修被朝廷委任为西京留守推官。北宋的西京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西京推官主管刑狱断案，相当于今天的洛阳人民法院院长。
欧阳修担任西京留守推官期间，西京留守是以严刑峻法著称的王曙。王曙，字晦叔，河南人，进士出身，他是北宋名相寇准的女婿。王曙曾经担任参知政事和同平章门下事，是北宋著名的宰相。当时的王曙已经71岁了，他自感年老力衰，无法胜任参知政事的工作，就主动申请担任西京留守。
《宋史.王曙传》记载“以枢密直学士知益州。绳盗以峻法，多致之死。”按照当时的律法，盗窃罪和抢劫罪一般是判处徒刑，不会判处死刑。王曙颇有酷吏之风，主张用严刑峻法治国，动不动就判处盗贼死刑。
王曙担任西京留守期间，有一个在外地服役的士兵跑回了洛阳老家，结果被人告发是逃兵。王曙把案件交给欧阳修，交代欧阳修要从严从重判处这个逃兵。北宋周边强敌环伺，长期处于战争状态。朝廷为了震慑逃兵，对逃兵的刑罚非常严峻，一般都是判处死刑。
如果欧阳修想省事，只要按照长官的指示判处逃兵死刑就可以交差。欧阳修想起了父亲的遗训，本着“能不杀就不杀”的原则办理逃兵案。欧阳修仔细查阅卷宗，还走访了逃兵的街坊邻居，发现这个逃兵事出有因。欧阳修觉得逃兵罪不至死，不想判处他死刑。欧阳修既不想杀逃兵，又不想得罪王曙，就采用了“拖”字诀。
过了一段时间，王曙问欧阳修为何还没有处决逃兵。欧阳修告诉王曙，说逃兵事出有因，把逃兵交给服役的军队处理比较稳妥。王曙对欧阳修说：“老夫判决过很多这种案件，都是判处死刑。你不要瞻前顾后，按老夫的指令判处死刑就可以了。”
顶头上司王曙再次发话，欧阳修只要按照王曙的意思，判处逃兵死刑就可以结案了。即便是日后发现是冤假错案，也不用欧阳修承担责任。欧阳修爱惜人命，宁愿得罪顶头上司王曙，也要维护事出有因的逃兵。欧阳修对王曙说：“这件案子如果由相公判处，相公自然有权判他死刑。相公既然把案子交给我处理，我就应该依法判决，请恕我不能遵从相公的指令。”
当时的王曙是退居二线的宰相，欧阳修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推官。欧阳修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逃兵，不惜得罪老宰相。如果王曙是小肚鸡肠之人，欧阳修的仕途就要受到影响。好在王曙颇有容人之量，并没有打击报复欧阳修。
过了几天，逃兵的部队给王曙发来公函，说逃兵家里有急事，在口头请假之后，没来得及拿公文，就匆匆忙忙赶回洛阳。王曙读了公文之后，发现所谓的逃兵，只不过是请假手续有问题，并不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王曙赶紧找欧阳修问道：“我交给你查处的那个逃兵，现在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杀了他？”
欧阳修说：“我觉得逃兵有冤情，还没有判决。”
王曙说道：“幸亏你没有判决，不然的话，我就铸成大错了。”
事情搞清楚了，逃兵被送回服役的部队等候发落。欧阳修坚持原则，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逃兵。那个死里逃生的士兵，肯定会感谢欧阳修的不杀之恩。王曙很欣赏欧阳修秉公办案的态度，就召集西京的各级官吏开会，在会上表彰了欧阳修。
欧阳修刚入官场，就挽救了一个士兵的性命。他在权知真定府的时候，又挽救了二千多名降卒的性命。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保州兵变说起。驻防保州的天翼军兵士不堪忍受官吏的虐待盘剥，杀了保州官吏，占据了保州城池。
宋仁宗派李昭亮率领真定军，田况率领成德军去保州平叛，欧阳修作为转运按察使，负责军队的后勤补给和纪检监察工作。李昭亮代表朝廷，跟保州叛军谈判，许诺只要叛军开城投降，就可以既往不咎。叛军相信了李昭亮的承诺开城投降，保州兵变得以平息。
田况，字元均，读书人出身，考中进士之后步入仕途。田况是北宋时期著名的儒将，欧阳修曾经写过《寄秦州田元均》，高度赞扬了田况的军功。田况在率领部队进入保州之后，出尔反尔活埋了四百二十九名降卒。欧阳修虽然反对田况杀降，但是无力阻止，只能把情况上奏宋仁宗。
《宋史》记载，宋仁宗非但没有追究田况滥杀降卒的责任，反而下发圣旨表彰田况，还给田况加官进爵。宋仁宗用表彰田况的方式，表明了鼓励杀降的态度。当时还有二千多名保州降卒，被安置在河北各个州郡。时任枢密副使的富弼奉旨安抚河北，富弼秉承宋仁宗的意思，给河北各个州郡下达了统一杀降的命令。
富弼是欧阳修一生的挚友，他是欧阳修的恩师晏殊的女婿。富弼跟欧阳修都是庆历新政的骨干成员，两个人是政治盟友。宋朝的士大夫把富弼、欧阳修、包拯、胡瑗并称为“嘉佑四真”。富弼被士大夫誉为真宰相，欧阳修被士大夫誉为真翰林学士，包拯被士大夫誉为真中丞，胡瑗被士大夫誉为真先生。
欧阳修时任权知真定府，他的辖区安置了不少降卒。欧阳修接到富弼下达的杀降令，欧阳修大吃一惊，对富弼说道：“滥杀降卒，乃不义之举。朝廷招降保州的时候，许诺既往不咎，却坑杀了四百多名降卒，此事惹得民怨沸腾。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滥杀降卒。”
欧阳修接着劝富弼说：“保州的降卒，大部分是胁从犯，他们是听长官的军令，迫不得已才参加兵变。如今他们已经归顺朝廷，朝廷既然许诺既往不咎，就应该信守诺言，不应该再滥杀无辜。”
欧阳修苦劝富弼，富弼依然不为所动，坚持下达杀降的命令。欧阳修没办法，只能对富弼说：“你独断专行，擅自下达杀降的命令。我坚决反对滥杀无辜，真定府不会执行你的命令。如果别的州郡像真定府一样，拒绝执行你的命令，行动就不能统一。降卒知道你要杀他们，肯定会奋起反抗，局势就无法控制。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怕你承担不起责任。”
欧阳修和富弼这对政治盟友，在杀降的问题上出现严重的分歧。欧阳修虽然没有说服富弼，但是表明拒绝执行命令的决心。富弼见欧阳修态度坚决，担心各个州郡无法统一行动，会造成不可控制的局面，只能取消了统一杀降的命令。
在对待保州降卒的问题上，宋仁宗坚决主杀。宋仁宗担心杀降有损仁德之名，就通过表彰田况的方式，暗示手下屠杀降卒。富弼下达杀降令，不过是揣摩上意而已。欧阳修拒绝执行杀降的命令，不仅得罪了富弼，也间接得罪了宋仁宗。欧阳修为了挽救二千多名降卒的性命，把宋仁宗和富弼都得罪了。欧公的刚正不阿，由此可见一斑。
在我看来：“宋仁宗的仁德之名彪炳青史，被史学界誉为少有的仁君。宋仁宗的仁德只适用于士大夫，宋仁宗对于老百姓并没有多少仁德之心。宋仁宗、王曙、富弼、田况都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只有欧阳修的仁爱之心，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之上，才会在乎老百姓的死活。”
天地之大宝曰生，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欧阳修一生实行仁政，挽救了不计其数的人命。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欧阳修的不杀之恩惠及众生，可谓是功德无量。
本文史料来源：《泷冈阡表》《宋史》《容斋随笔》《欧阳修传略》《欧阳修集》。
作者简介：王福星，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吉安市文化旅游网络推广大使，永丰县新媒体协会会长，从事新媒体文学创作十年，累计发表文章3000多篇，累计发表600多万字，累计获奖100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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