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饮冰 砍柴书院专栏作者
编辑| 谦钟素
性与爱,是青年人正当的、合理的本能需求,当这样在一种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后,一个人将何去何从?
是顺从本能的受其奴役,还是战胜本能做其主人
郁达夫创作于20世纪20年代的短篇小说《沉沦》,就曾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探索。
那时候的中国,军阀混战,列强入侵,是地地道道的贫弱国家。
小说依托这样的历史背景,讲述了一个中国少年在留学日本后,因为性与爱无法满足,在本能和伦理道德之间苦苦挣扎,最后投海而亡的故事。
小说最精彩的地方,在于展示一个人在性与爱缺位后,身体与心理上经历的煎熬与挣扎。
重现这种煎熬与挣扎的发生历程,对一个人反观自身,大有裨益。
将自我引渡到孤岛之上
英国诗人约翰·多恩很早就发现:“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
但是,也有人,因为种种原因被赶往孤岛。
《沉沦》的主人公正是被赶往孤岛的人。
主人公来自贫弱的中国,在兄长的安排下,远渡日本,成为一名留学生。
身在异国,难免受到异乡人的冷眼与隔离。
小说开篇即写道:“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他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
屏障的形成原因,一方面是国家的弱小,更多则是个人性格上的羸弱与孤僻。
主人公处理的方式,不是直面现实,而是消极逃避。
眼看屏障越筑越高,他没有尝试奋力破除,而是向大自然寻求心灵的慰藉。
他捧着Wordsworth的诗集,在寂静的田埂上游荡吟读,读到情深处,还要淌两行清泪。
读到欣慰出,也会忍不住露出笑脸。一旦被人看见,又立刻改装成一副忧郁的面色,生怕人家看不到他的悲伤。
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即使生在弱国,也不该如此消极,只要争取,人生仍然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能去日本留学,已经比大部分的同年人幸运得多。
无法消解的忧郁症与青春期的性苦闷
将自我引渡到孤岛之后,主人公日复一日地变得敏感、忧郁、孤独和病态。他越是往深山老林寻求心灵的宁静,越是无法融入留学生活。
同学们只是随意扫视他的目光,他都要添油加醋地想象成带着刀剑的敌视。
他没有青年人的血性,不敢跳上去和人家打一架,而是选择逃离,经常三五天不去上学。
越是处在欢闹的人群中,他越是感到一种无法消解的孤独忧郁。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对你当然是没有同情的,因为你想得他们的同情,所以你怨他们,这岂不是你自家的错误么?”
这种羸弱的想法,迅速地将他推去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变得像一只受伤落单的大雁,在黑夜里,一边舔着自己的伤口,寻求同情,一边又诅咒着射伤它的猎人,空发牢骚。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痛苦孤独之余,只能不停地往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跑,去那里寻求大自然的慰藉。
大自然固然能给他精神上的短暂慰藉,但解决不了他青春期的性苦闷。
他对爱和性的需求,伴随着他日益加深的孤独忧郁,日复一日地变得强烈。
从山林回到旅馆,“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女学生的眼波来了。那两双活泼泼的眼睛!”
青春期的生理悸动,是任何一个正常男子都无法逃脱的自然本能。
他背负着弱国子民的沉重外壳,自卑得连异性的眼光都无法直面,更不要说去追求爱情了。
一边是生理上涌动如潮的青春期躁动,一边是精神上无法消解的自卑与孤独。
双重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书生式地感慨道:
“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内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话,反映出主人公已经深深沦陷在性与爱之中。
他早已忘记一个留学生的使命,宁愿抛弃知识和名誉去换性与爱,而不是奋发图强,学成归国,加入拯救国家的行列。
人类成长的自然规律,固然不可避免。而没有原则地屈从生理本能,无疑是可鄙的。青春期涌动如潮的荷尔蒙,高速地运转在血管之中,搅得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
灵与肉的冲突
瓦西列夫曾说过:“性欲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果失去控制,他可能成为灾难。”这句话用在《沉沦》的主人公身上,实在恰当不过了。
主人公是在中国传统教育下长大的,而在传统教育里,性是不能提的,甚至是禁锢的。
青春期的主人公,身体上抵挡不住雄性荷尔蒙如潮水般的涌动,精神上却将其视为邪恶的洪水猛兽。
没有女性朋友,他只能在被窝里,一次次通过自我解决来卸除身体里多余的力量。
只为追求短时间里的快感。然而主人公接受的教育,却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将其视为一种罪恶。
一方面,他不得不通过这样的方式纾解性需求,一方面精神上又极端痛苦,认为自己这是在堕落,心生恐惧。
只是,他终于无法抵住性本能的冲击,一次次犯错痛苦自责之后,又一次次重蹈覆辙。
“他苦闷一场,恶斗一场,终究不得不做她们的俘虏。这样的一次成了两次,两次之后,就成了习惯了。”
他显然不甘堕落,但又无法自救,这让他痛苦万分。
经过万般艰难挣扎后的投降,比一开始就束手就擒地投降,要痛苦得多。他的精神,在这样一种灵与肉的冲突中开始分裂。
在偷看房东女儿洗澡之后,这种灵肉的冲突,在他的身上犹如龙虎一般地恶斗起来。
他喜欢房东女儿的身体,却又鄙视自己的这种意念,精神上假装高尚,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像极了一边偷情一边自我鄙视的男人,因为良心未泯,要接受灵魂和伦理的拷问;因为战胜不了出轨的欲望,所以又无法彻底断绝这样的恶行。
偷看房东女儿洗澡后,走在大路上,卖菜的农夫向他问好,他都觉得别人是知道这件事了。
最后实在抵不住良心的谴责,他只得搬家逃离,心理已经畸形变态。
像猪一样无需反思混沌过日,或是像圣贤一样时刻审视明白生活。
这是一个人活得最轻松的两种方式,前一种是无意识的轻松,后一种是经历痛苦反思后的轻松。
前者顺应本能,后者需要超越本能,有超越,必然有痛苦。
而最痛苦的活法,是认识到不能像猪一样顺应本能活着,却又无法超越本能。《沉沦》主人公,经历的正是最痛苦的活法。
何以解忧,唯有自毁
主人公同他的兄长,因为一些小事起了纷争。
本来错在他,他也清楚地知道,但他还是一气之下,写信给供他留学的兄长,决裂兄弟之情。
为了显示决裂的彻底,他还将当初兄长要求他念的医科改为文科。
从同学中孤立出来后,他又将自己从亲情中孤立出来,真正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一次在深山读书时候,他无意间窥见了一对情侣在苇草林中行苟且之事。
这事彻底攻破了他苦心筑起的传统性观念防线,长久的性压抑后,他终于抵抗不住了,像负隅顽抗后的士兵,举起了投降的双手。
他直奔妓院,宿妓去了。
他在妓院门口,焦虑又彷徨。
文中写道,他来到妓院门口,“要想进去又不能进去,要想出来又不得出来;可怜他那同兔儿似的小胆,同猿猴似的淫心,竟把他陷到一个大大的难境里去了。”
他清醒地知道,一旦进了门,从此就踏进了罪恶的深渊了。在不断地斗争之后,他还是进去了。
他一边骂自己“畜生!狗贼!卑怯的人”,一边又抬眼偷看“她们红色的围裙,同肥白的腿肉。”
在妓院喝了酒,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他记起了白天发生的事,后悔不已,照例又狠狠地痛骂了自己一番。
这次骂得最恨,直接将自己骂成最下等的民族了。
骂完之后,他想起和兄长的决裂,觉得连亲人都在排挤自己,何况旁人。
从此以后,他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活着也没意思,于是生出了自杀之心,投海溺亡了。
主人公在自杀前,不断地呼喊“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可是真的是因为祖国的弱小,导致他命运多舛,走向死亡吗?
客观地说,主人公将自己的死归咎于祖国的弱小,这是不负责任的。
他的死,完全是自己堕落造成的。
每个人都有欲望,或是金钱,或是地位,或是荣誉,而郁达夫将人性中最根本的性作为切入点,描述出小人物对于命运的无声抗争。
主人公本已觉悟到自己的堕落,已经在自救上走出了第一步。可惜的是,他没有多走几步,就再次滑向深渊。
几乎没有人,一辈子保持圣洁。英雄尚且有卑劣的时候,更何况是一般人?
人的可贵处,正是在与卑劣的斗争中体现出来的。
傅雷在他翻译的《约翰·克里斯多夫》的扉页上题记到。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征服罢了。”
当我们身陷迷茫时,不妨停下脚步,看清光明的方向,砥砺前行!
【排版|匆匆 审核|沐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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