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刚 李冬君
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一举穿透波斯帝国,跨越赫尔曼德河和阿姆河之间的阿富汗山地,向东南进入印度河流域,向东北到了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的巴克特里亚,他眼前是帕米尔高原。我们不能不佩服亚历山大,他把古希腊战士,从地中海沿岸,带到了帕米尔高原,把亚历山大里亚建在了帕米尔高原上,使之希腊化,还把阿波罗神的箴言也带来了,箴言这样说道:少年应知礼,青年有节制,中年要公正,晚年当明智,死而无悔。
/狄奥多特一世的金币,公元前245 年,正面为其头像,背面为手持闪电的宙斯,狄奥多特一世原为塞琉
以战争缘起,以货币促成我们知道,货币流通基于信用,而信用之根底在于认同,认同的最高形式即为信仰,信仰的对象就是神,所以,希腊城邦铸币,就铸有守护神,亚历山大神化以后,也将自我铸于币上。
亚历山大造币所需金银,多取之于波斯帝国原来的窖藏。王权好金银,多以窖藏之,城邦重货币,所求在流通,亚氏将窖藏金银统统改铸为货币,让它在流通中将神意带给每一双手,用货币经济来打造他的希腊化世界。希腊化货币肇始于公元前4世纪末,止于萨珊王朝与阿拉伯帝国之交的公元7世纪,算来,流通了上千年。
一个未曾有过的国际经济贸易圈,被亚历山大以战争与货币两手促成了。在西面,形成以希腊化为中心的地中海经济贸易圈;在东面,则开辟了一条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贸易带。
这“一带一圈”,便是希腊化世界的样式,虽以战争缘起,却以货币促成,而且以哲学和希腊诸神文化融入他们所经之地。是否可以这样概括:希腊化世界,既由帝国存在,亦因亚氏本人,更以货币流通和文化普及为标志。
希腊化世界,若从亚历山大逝世来看,不过十来年;若以公元前323年亚氏去世至前30年希腊化的末代王朝灭亡,还不到300年。但从他们发行的货币着眼,则让我们看到了亚历山大头像流通了千余年;可还有比货币更为久远的,那就是文化,货币本位不及文化本位,若以文化论,希腊文化从古到今,何止千年?罗马人向希腊学习,这算不算希腊化?罗马帝国,就在希腊化世界里兴起,算不算希腊化世界的一部分?
那场发生在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运动,不仅迅速波及世界各个角落,而且至今还在历史中回响。恐怕其人文主义光辉的普适性和时效性,会将人类希腊化的时空永远锁定于进行时。
“雅典中心主义”的希腊
希腊化世界的重心追随亚历山大到了“东方”,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一度在“西方”失传,当哲学重新被“西方”发现时,“西方”也就被希腊化了。从公元14世纪的佛罗伦萨开始,希腊文明才在欧洲近代文艺复兴中回家了。
欧洲近代文艺复兴始于公元12世纪以后,欧洲城市兴起,北有波罗的海口岸的吕贝克,南有地中海的威尼斯,以及以它们为中心的城市群及其新兴结盟运动,历史形态仿佛又回到了欧洲古典时期,这些城市,为了证明其存在的合法性,也为了树立其榜样,重新发现了古希腊城邦精神。于是,重启希腊化以取代拉丁化,神圣罗马帝国开始解体了。适逢奥斯曼帝国兴起,击溃东罗马,罗马人出逃,希腊遗产回家,从此回归西方了。
当城邦政治和市民社会结合的以主权取代神权的民族国家出现时,欧洲便经由文艺复兴运动重新回到希腊化世界了。
/带碑文的碑座,公元前3 世纪,阿富汗阿伊哈努姆出土,上面保留了一部分德尔斐阿波罗神龛之箴言
“西方”认祖,留住希腊文明的根,正如英国诗人雪莱所言:我们都是希腊人,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文学、我们的宗教,根源都在希腊。还有德国诗人歌德也说:永远学习希腊人。
这样的“西方”——文艺复兴的“西方”,在我们看来,便是新的希腊化世界。不过,“复兴”不会是全面复兴,而是根据当代人所需有选择的复兴。同样,“西方”从拉丁化转向希腊化,并未“全盘希腊化”,而是对希腊化世界用“西方”标准作了取舍。
“西方”认同的希腊,是那个神话、史诗、悲剧、哲学一起开花的“雅典中心主义”的希腊,是以城邦打败帝国、以民主战胜君主、以法治取代专制的希腊,是释放人性光辉的希腊,是西方人用充满近代人文精神的激情赞美的希腊。“西方”人写希腊史,一般只写到亚氏东征或罗马人毁灭希腊的科林斯城,从而在希腊确立统治为止。
西布莉图案饰板,公元前3 世纪,阿富汗阿伊哈努姆出土,上面刻有自然女神西布莉(也译库柏勒)和
19世纪,英国人格罗特著12卷《希腊史》(1846-1856年出版),就极力推崇雅典,成为“西方”认同的一个标准。他说:亚历山大之后,希腊再也吸引不了读者,再也不是世界的主宰了,不但政治自由和独立行动开始熄灭,而且天才也开始枯萎,就连完美的文学和秀丽的修辞也每况愈下。于是乎,他不愿再往下写了,对希腊文明的认同到此为止,根本无视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留下的希腊化世界的遗产。他只接受雅典的希腊,并把雅典的希腊变成只属于西方人的希腊。
对于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之败,他尤其难以释怀,叹希腊,自由的光辉从此消失。在他心目中,马其顿人仅得希腊文化之皮毛,未脱野蛮习气,不过是一个继雅典衰落后方兴的一具政治动物,随之而来的希腊化时代,堕入古希腊文明衰落时期,早已经失去了雅典时代的纯粹性,不值得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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