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得意弟子颜回(颜渊)多年来被尊为“复圣”、“颜子”,居“四配”之首,列“德行”之冠,是历代配享孔子的第一号人物。颜子的言行及人格修养体现了孔子思想中仁者应具有的风范,被后人视为学习的榜样。历代帝王与后世儒学研究者,在提到孔子时,从不会忘记颜子。称孔子为先圣时则尊颜子为先师,尊孔子为至圣时则封颜子为复圣。每祭孔子时必以颜子配享。所以学者们研究孔子时自然也就涉及到颜子。

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颜回少孔子三十岁,是孔子最为得意的弟子。但不幸的是,颜回却先孔子而去世。现在的传世典籍中,有关颜回的资料相对较少,而且,受疑古学风的影响,不少有关的记载也被排斥在“可靠”资料之外。颜回的学术主张更显模糊不清。但我们仍能从浩繁的记载文献中得以窥知一二。

列子及其思想主张介绍(关于颜子思想的历代研究探微)(1)

《论语》关于颜子思想的记载及研究

《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言论的汇编,由孔子门生及再传弟子集录整理,是儒家的重要经典,是研究孔子及儒家思想尤其是原始儒家思想的主要资料。在孔子诸多弟子中,颜氏弟子共有九人。除颜回外,还有颜无繇、颜幸、颜高、颜祖、颜之仆、颜哙、颜何、颜浊邹,其中颜浊邹为卫国人。笔者注意到,《论语》对这些颜姓弟子,除涉及颜路(颜回的父亲)一条外,其余均未提及,而明确提到颜回的却有二十一处之多,足见颜回在孔门弟子中的举足轻重。

如在反映颜回虚心好学、勤于发问时。鲁哀公曾问孔子“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季康子问孔子时,孔子亦作如是答,而未说及别人。可见在孔子心目中,颜子就是好学的代表。孔子曾高兴地对别人说:“语之不惰者,其回也与。”说他经常向老师提出问题,听老师讲道理时,一直全神贯注,始终不懈怠。“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他终日听老师教导,虚心听取,从不违拗,以致老师怀疑他愚。但经过认真观察,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在体现颜回聪慧明敏、善于动脑时,孔子曾问子贡:“女与回也孰愈?”很有自知之明的子贡向老师回答:“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知十,赐也闻一知二。”孔子认为这个比喻十分贴切,马上同意了他的看法。并且对他说:“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孔子说自己和子贡都不如颜回聪明和肯于动脑,对颜回夸奖到了极点。

在赞赏颜回贫而好学、安贫乐道时,孔子观察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条件十分艰苦,但学习孔子的道德、学问人了迷,竟至“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以致孔子夸赞他“贤哉回也”。孔子还评价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只看见他不断前进,从来没有看见他停止过。当然,孔子也对颜回如此好学却一生贫困打抱不平,他说:“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颜回的学问道德接近于完善了吧,可是他常常贫困。端木赐(子贡)不听从命运的安排,去做买卖,猜测行情,往往猜中了。

在评价颜回修德正身、克己复礼时,孔子更是直言坦陈:“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将颜回评价为“德行”之首。究其原因,在于颜回不仅问得细致,而且严格要求自己,使自己的一切行为符合仁德的标准。如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颜渊问怎样做才是仁。孔子说:“克制自己,一切都照着礼的要求去做,这就是仁。一旦这样做了,天下的一切就都归于仁了。实行仁德,完全在于自己,难道还在于别人吗?”颜渊说:“请问实行仁的条目。”孔子说:“不合于礼的不要看,不合于礼的不要听,不合于礼的不要说,不合于礼的不要做。”颜渊说:“我虽然愚笨,也要照您的这些话去做。”经过长时间的艰苦追求,颜回的“仁”之境界得到了孔子的嘉许。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说明颜回的心能长久地不离开仁德,其他的学生只是在短时间内想起仁德罢了。

在提到其仁政治国、德政宽民的抱负时,《卫灵公第十五》记载,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意即治理国家应该“用夏代的历法,乘殷代的车子,戴周代的礼帽,奏《韶》乐,禁绝郑国的乐曲,疏远能言善辩的人,郑国的乐曲浮靡不正派,侫人太危险。”由于种种原因,孔子的许多治国主张未能得到施行,只得“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暂时采用办教育和编书的办法来传授主张,希望日后实现其治国理想。颜子也是这样,他更没有遇到治国的条件,但却也有一套治国的理想。所以孔子这样评价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孔子对颜渊说:有能任用我的,我就把治国平天下的大道推行于世;不能任用我时,就将这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藏之于身。只有我与你能做到这样啊!

作为孔子最得意弟子的颜回,对孔子的道德、学问推崇备至。他曾把孔子的学问说作“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这番对孔子的赞颂,可谓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充分体现出颜子对老师的无限敬佩和深厚感情。颜回为了学习更多的东西,加强自己的道德修养,从来对老师十分敬重,跟随老师形影不离。孔子设教于杏坛,他跟随学习;少正卯在鲁国讲学,使孔子之门“三盈三虚”时,“唯颜渊不去。”周游列国时,一直跟随。在陈蔡绝粮的最困难时期,许多弟子经不起困难的考验,对孔子之道不能推行表示怀疑,或牢骚不满。当孔子问到颜回时,他却说“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焉?不容然后见君子。”他认为孔子之道不见用的原因是各国国君水平太低。他对孔子的主张充满了信心。周游列国之初,他们师生被匡人包围脱险后,孔子见到颜回说:“吾以汝为死矣。”回曰:“子在,回何敢死。”他跟随孔子甚至达到“亦步亦趋”的地步了。

记载最声情并茂,且让人动容的则是颜回之死。《先进第十一》记载,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颜渊死了,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给颜渊买个外椁。孔子说:“虽然颜渊和鲤一个有才一个无才,但各自都是自己的儿子。孔鲤死的时候,也是有棺无椁。我没有卖掉自己的车子步行而给他买椁。因为我还跟随在大夫之后,是不可以步行的。”又载,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颜渊死了,孔子说:“唉!是老天爷真要我的命呀!是老天爷真要我的命呀!”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颜渊死了,孔子哭得极其悲痛。跟随孔子的人说:“您悲痛过度了!”孔子说:“是太悲伤过度了吗?我不为这个人悲伤过度,又为谁呢?”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颜渊死了,孔子的学生们想要隆重地安葬他。孔子说:“不能这样做。”学生们仍然隆重地安葬了他。孔子说:“颜回把我当父亲一样看待,我却不能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这不是我的过错,是那些学生们干的呀。”《先进第十一》中这几个“颜渊死”,足以让我们跨越千年,想像孔子当时的悲怆之情与极度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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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家语》关于颜回事迹的记载与阐释

《孔子家语》是中国古代记述孔子思想和生平的著作,其内容是自汉朝以前到汉朝早期不断编纂而成,后来王肃对其进行整理,凡二十七卷,现存十卷。与《论语》相较,二者在篇名设置上有着明显的不同。《论语》是在章首句子中撷取一词作为篇目,其中多数篇目以孔子弟子名字命名,如《颜渊》、《子路》、《子张》、《公冶长》之类,但这些篇并不主要记录孔子这些弟子的言行,这些篇题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孔子家语》则不同,其每一篇都有一个中心内容,篇题就是对这些内容的概括。其中的《颜回》所记都与颜回有关,共有内容十四节,各节之间并不连贯,但都从不同方面反映了颜回的为人风貌及思想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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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颜回》篇的内容而言,它大致可以分为几个方面:

首先,颜回聪敏过人,可以由此推彼,可以预知一些事情的结果。这方面的事例有两则:其一,颜回“以政”而预知东野毕的马将会逃逸。东野毕善御,鲁定公询问颜回是否听说过。颜回则认为其虽善御,“其马将必佚”。定公闻听此言,还认为颜回是诽谤。当几天后有人告知东野毕之马逃逸时,定公才召来颜回,细问他何以未卜先知。颜回认为善御者应当“不穷其马力”,就像善政者“不穷其民力”的道理一样,他说:“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孔子夸奖说:“夫其所以为颜回者,此之类也。”

其二,颜回“以音”而推知为何“哭者之声甚哀”。颜回侍于孔子之侧,听到有人在哭,他认为哭者“非但为死者”,“又有生离别”。孔子问其故,颜回说是根据鸟的声音推知,他说:“桓山之鸟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将分于四海,其母悲鸣而送之,哀声有似于此,谓其往而不返也”。孔子使人询问后,果然是哭者“父死家贫,卖子以葬,与子长诀”。孔子夸奖说:“回也善于识音矣。”

颜回的这些事迹,与孔子的很多事例比较相像,如孔子“知鲁庙灾”、“观象知雨”、“枯矢贯榫”等皆是。一方面,颜回像孔子那样,知识面广,事物理解深刻。另一方面,说明了《孔子家语》的作者也像记录孔子事迹那样对待颜回事迹。

第二,颜回向孔子请教各方面的问题。这方面的问题内容比较简短,但所占比例并不小,计有以下六则:完美的人格应该具备怎样的德行——“成人之行若何”;臧文仲与臧武仲相比谁更贤明——“臧文仲、臧武仲孰贤”;君子应该具备怎样的品格——“颜回问君子”;什么样的行为是小人的做法——“颜回问小人”;如何区分似于君子的小人之言——“小人之言有同于君子者,不可不察也”;朋友之间如何相处——“朋友之际如何”。

上述颜回向孔子请教的内容,与《论语》等书所记载的孔子弟子向孔子请教诸如“仁”、“孝”、“君子”等问题一样,其记述的形式完全一致。《论语》等书保留下来的材料来自孔门弟子随时所记,颜回向孔子请教的这些内容当也出于颜回的记录,后由孔门后学编入了《孔子家语》。

第三,其余四则是颜回的论说或者颜回与他人讨论问题,内容都与为人处世有关,这反映了颜回的一些思想主张:讲究仁德的人用一个“预”字就能有益于智慧, 一个“恕”字能有益于仁德,因为“知其所不可由,斯知所由矣”,就是说知道了不能做什么,也就知道了应该做什么;‚人应该谨慎,不宜让力气比德行更为猛健;ƒ“君子攻其恶,无攻人之恶”,也就是说,人要反省自己, 而不宜常常数说别人的过失且妄加评论;④应当自觉遵守礼制、坚守德行,不可“身不用礼而望礼于人, 身不用德而望德于人”。

颜回注重修养,仁爱诚信,虚心好学,德行出众,无论孔子还是同门弟子,大家对颜回的远大志向、高超德行都是交口称赞的。孔子多次夸奖颜回好学,称其为贤人;子贡说自己“何敢望回”,曾子也认为自己比不上颜回, 说“吾无夫颜氏之言”,“吾无颜氏之才”。

在《孔子家语》的记载中,颜回当然同样是孔门弟子中德才兼备,深受敬重的核心人物。如《弟子行》中记子贡评论说:“夫能夙兴夜寐,讽诵崇礼,行不二过,称言不苟,是颜回之行也。”《六本》篇中,孔子说:“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实行德义时坚定,接受劝谏时柔顺,得到官禄时戒惧,修养自身时谨慎。这其实是颜回一贯的风格。孔子还说“回之信,贤于某”,称颜回之诚信超过了自己。这与《颜回》篇的记载都是彼此呼应的。

我们可以将《孔子家语》中各篇的记载联系起来,看其中所反映的颜回的政治抱负及理想信念。《致思》篇有孔子与弟子们“农山言志”的记载。在谈论中,子路、子贡一武一文,前者欲行其勇,后者欲驰其辩。颜回则有不同,他说:回愿得明王圣主辅相之,敷其五教,导之以礼乐,使民城郭不修,沟池不越,铸剑戟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则由(子路)无所施其勇,而赐(子贡)无所用其辩矣。

对于颜回的志向,孔子由衷地赞叹道:“美哉德也!”这里所记与《韩诗外传》中所记的颜回“景山言志”、“戎山言志”大同小异。综合这些记载,可以看出颜回所向往的是德教风行,君臣同心,上下协调,家给人足的安定和谐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人讲仁义,个个言规矩,没有沟防城郭,更无战争之忧。

应当说,颜回的理想在当时是难以实现的,但他仍希望努力去争取,而不是因此随波逐流,更不与无道之世同流合污。孔子自然也是如此,《在厄》篇中记孔子说:“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矣,何独丘哉!且芝兰生于森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作为孔子最为相信的弟子,颜回当然理解孔子,了解孔子的远思广志。所以颜回对孔子表示了深刻的理解,才有“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的感慨。对颜回此言,孔子同样发自内心地表示赞同,他说:“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颜回愿为明王圣主之辅相,而其治国方略自然是仁义道德教化,此即《致思》篇中所言敷其五教,导以礼乐。《颜回》篇中所记颜回回答鲁定公问中亦含此意,他谈论古时之“政”说:“昔者帝舜巧于使民,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力,造父不穷其马力。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

总之,《孔子家语》的《颜回》篇所显示的颜回的道德思想,是颜子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与《家语》的其它各篇乃至《家语》以外的资料可以相互印证,对研究颜回思想具有重要价值。

《孟子》中所见颜子事迹及思想

《孟子》系语录体著作,十四卷, 战国时代孟子与其弟子万章等编著,约成书于战国中后期。孟子名轲,战国中期邹国(今山东邹县)人,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以孔门传人自任,后世尊称为“亚圣”。孟子主张实行“仁政”而成“王道”,认为人性本善,强调个人人格完善的作用,其学说与孔子学说一起,称为“孔孟之道”。《孟子》一书,《史记》本传中称有七篇,东汉学者赵岐作《孟子章句》,将每一篇分为上下,成七篇十四卷,各篇名均采撷每篇首若干字词组成,并无实际意义。至宋代,《孟子》入“十三经”。今本《孟子》之《公孙丑上》、《滕文公上》、《离娄上》等篇都记述了孟子及其门人对颜子的评议。其主要内容是:

《公孙丑上》谓“颜渊善言德行”,即不仅本人有高尚的道德,而且擅于阐述宣传道德修养的道理。此条未见于《论语》,因为《论语》按四科评议时,曾曰:言语:宰我、子贡,这很容易给人造成颜子“讷于言”的印象,由此看来,颜子并非讷于言,而是具有多方面的才能的。

该篇又记述了战国时期人们对颜子的评价,这就是:“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具体而微”。这里用比较的方法说明颜子达到的修养水平,所谓“具体而微”,就是具其大体而略显微弱,即颜子与孔子相比,已基本具备了孔子的德识才能,但尚显微弱一点。唐、宋以后,封建统治者给颜子加上了各种头衔,其中有“亚圣”、“复圣”等,最终以“复圣”定称,至顺元年,元文宗封颜子为“兖国复圣公”时,未说明为什么定此封号。今臆测,“复圣”或取“具体而微”之意欤!

《滕文公上》主要记述了颜子的政治思想。颜子曰:“舜何人也,禹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这就是说他要像舜那样治理国家。

《离娄上》记述孟子对颜子的评价,即:“禹、稷、颜回同道。”“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这就是说,在孟子看来,大禹、后稷与颜回虽处于不同时代,但他们处事的原则是一样的,即使他们互换个位置,他们对问题处理也会和原来的处理一样。这里把颜子与历史上的圣王相提并论,说明战国时期的思想界对颜子的评价是很高的。

《孟子》一书中对颜子的记述虽然不多,但皆未见于《论语》,故成为研究颜子的重要资料。

《庄子》反映出的颜子思想及有关事实

《庄子》一书多次提到颜子,该书之《人间世》、《大宗师》、《天运》、《至乐》、《达生》、《田子方》、《知北游》、《让王》诸篇皆有关于颜子事迹及思想的记述。这些记述大体可分三种情况:

第一种是:颜子仅作为设定的发问者,而主要通过孔子的回答来表达道家的某种认识和主张,对颜子研究并无多大意义。如,《天运》只记了颜子的两句话:“以夫子之行为奚如?”“何也?”《田子方》也只有“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这样的发问。《知北游》也只有颜回问孔子的一句话。

第二种是:通过假设的颜子言行,主要体现了道家的主张,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颜子的“无为”思想。如,《人间世》记述孔颜讨论“心斋”一事。颜子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敢问心斋。”“回之未使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又如《大宗师》记述孔颜论“坐忘”一事,颜子曰:“回益矣。”“回忘仁义矣。”“回忘礼乐矣。”“回坐忘矣。”“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这里的所谓“心斋”、“坐忘”完全是道家思想,与历史上的颜回明显的不同。但其中谓“回之家贫……”,则又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并非假托。又《至乐》篇从孔子嘴中说出“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此事未必是具体历史事实,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颜子的政治倾向,即崇尚先贤的“无为而治”的思想,这对颜子研究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第三种是:所述大体合于历史实际。如,《让王》篇谓: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干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这段记载与《论语》的有关记载相印证,可以大体认为是符合事实的。有人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认为家有五、六十亩地不能算贫困,这是脱离当时历史环境的片面认识。当时实行井田制,一般庶人都有“百亩之田”、“五亩之宅”;由于技术条件差,只能广种薄收,年成好时可以勉强度日,一遇荒年则难免有冻馁而死者。故颜子的家产在当时是属于下等的,其生活确乎是贫困的,当然,由于颜子心志甚高,在孔子影响下,他不但以学与琴为乐,而且意识到宇宙大化无穷,深明人生的意义,故能“不改其乐”。《田子方》篇记述孔颜关系: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这里所说的颜子对孔子虽然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但仍然赶不上,这大体上反映了孔颜关系的实际情况。

总之,《庄子》一书中所论及的颜子事迹,不可一概而论,应具体分析。所谓“寓言十九,重言十七,”也未必准确。寓言当中也有事实,值得参考;重言之中未必没有虚构,也不可尽信。

《荀子》中所见颜子事迹及思想

《荀子》是战国后期儒家学派最重要的著作,今存三十二篇,除少数篇章外,大部分是荀子自己所写。他的文章擅长说理,组织严密,分析透辟,善于取譬,常用排比句增强议论的气势,有很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今本《荀子》之《大略》、《子道》、《哀公》等篇中,亦记有颜子的若干情况。因为荀子本人是比较严肃的思想家,故其所记应有较高的可信度。

《大略》篇云:“虞舜、孝己、孝,而亲不爱;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仲尼、颜渊,知,而穷于世劫,迫于暴国,而无所辟之。”这是对历史上若干贤人遭遇厄运所表示的不平之气。其中把孔颜并论,认为他们同样聪明多智,但却生于乱世,未能充分施展才能,故深表同情之意。《荀子》一书中,对其他流派多所非议。如,指责孟子、子思、子夏、子游、子张等为“俗儒”、“贱儒”(参见《非十二子》、《儒效》等),而对孔及颜推崇备至,可见荀子眼中颜子亦有很高地位。

《子道》篇记述子路、子贡、颜回三人对“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同一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及孔子的不同评语。子路的回答是:“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孔子评语:“可谓士矣。”子贡的回答是:“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孔子评语:“可谓士君子矣。”最后颜回的回答是:“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孔子评语:“可谓明君子矣。”在这里,子路强调的是外界群众对自己的态度与评价;子贡强调的是个人对群众的态度与责任;而颜回强调的是自身的认识与改造。这三种回答都从不同的侧面回答了问题,都是有道理的。但由于颜回的答案更接近于孔子一直强调的君子求诸己,“成己”、“为己”等主张,所以孔子对之评价最高。

《哀公》篇记述了鲁定公与颜子间的一次交往,主要是通过如何驭马说明如何治国的问题,比较清楚地表现颜子的政治思想与哲学思想。开始是鲁定公问颜子:“东野毕之善驭乎?”颜子回答:“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定公听后,很不高兴,认为这是诋毁别人。而到了第三天,有人回报果然不出颜子所料,东野毕的马出现了马失,定公惊服,赶紧向颜子请教。颜子回答:“臣以政知之。昔,舜巧于使民,而造父巧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穷其马;是以舜无失民,造父无失马也。今东野毕之驭,上车执辔,衔体正矣,……马力尽矣,然犹求马不已。是以知之也。”“臣闻之,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这一段集中体现了颜子的政治思想,这就是治国应像舜那样,对民众实行和缓的政策,即“巧于使民”,“不穷其民”,从而做到“无失民”,这也就是“无为而治”。孔子所指出的舜的“无为而治”与后来道家的“无为”是有一定差别的。舜是儒家崇奉的积极处世的典型人物,而道家的“无为”主要体现了一种避世的倾向。另外,这一段也表现了颜子所具有的物极必反的意识,这是一种合乎辩证法的朴素观念。

韩非子“颜氏之儒”的提出及后世研究

《韩非子》之《显学》篇云:“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这样一来,儒家就分成了八派。这是自孔子之死(公元前479年)到韩非子时(前280--前233年)的二百余年间,儒学发展分化的状况。韩非本人是孙氏之儒的开创者荀子的门徒,他所谓儒家八派的说法应是相当可信的。可惜韩非没有对各派的代表人物及学派特点说清楚,致使后人智仁互见,不得要领。

韩非之外,当时庄子学派对颜子的研究最为突出。不过这个学派在对颜子的阐述上往往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这不仅因为《庄子》一书多用寓言,容易给人造成虚构成分多的印象;还因为这个学派在涉及到颜子时,要么抛开《论语》等书对颜子言行的记述不加理会,要么对颜子的言行加以引申或曲解,用庄子学派的理想去分析、描绘颜子,极力使其成为庄子学派的人物。

同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事实,老庄派认为这里有很明显的避世倾向。而孟子却不赞成这种说法,他认为这里表现出的颜子的处世态度,与“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急于救民于水的态度尽管形式不同,在道理上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禹、稷和颜回互换一下位置,颜回也会“三过家门而不入”,禹、稷也会自得其乐(《孟子·离娄下》)。显然孟子与庄子学派对颜子的看法是对立的。

西汉初年为收拢人心,在政治上釆取了相对于秦代较为宽松的政策,其具体做法是废除秦代的苛法,重视黄老无为之道,使儒学的处境有所改善。

刘邦建国数年后,开始意识到儒学对巩固其统治的作用,于汉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东巡狩适鲁,以颜子配享孔子,祀以太牢。”(《阙里志》卷十三)开帝王祭祀孔子、颜子的先例。又数年,汉惠帝封颜子十一代孙颜异为大夫。到汉武帝时,为使国家能长治久安,其注意力进一步转向儒学,并把儒学推到了“独尊”的地位。

董仲舒是西汉初年的儒学首领,他在儒学阐发上代表了汉儒的基本倾向。如果说战国时期的儒学趋于分派的话,到了汉代,为适应统一的汉王朝的政治需要,董仲舒又把儒学合了起来,形成了以儒学为基础,融儒、墨、道、法为一体的汉代新儒学。

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代儒学,背离了孔孟儒学的某些基本精神,颠倒孟子民重君轻说,提出了以“三纲五常”为准则的“君权至上”说。他说:“君人者,国之本也,夫为国其化莫大于崇本,崇本则君化若神。”(《春秋繁露·王杯》)“君不名恶,臣不名善,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春秋繁露·立元神》)“故屈民而申君,屈君而申天,《春秋》之大义也。”(《春秋繁露·阳尊阴卑》)汉儒还将阴阳五行说纳入儒学范畴,进而把阴阳五行说同《易》揉合起来,构成预示灾异祥瑞,天人感应的神学。人世间的一切,均被说成是由冥冥中人格化的“天”所支配。这样,便替“君权神授”造出了神学依据。西汉末年盛行起来的谶纬迷信之风,在东汉章帝时召开的白虎观会议上得到进一步肯定,这使儒学的神化达到了顶峰。在儒学神化的过程中,首先是神化汉代的皇帝,同时也神化了孔子和颜子。如汉刘向在《说苑·辨物》中写颜子可根据人的哭声辨别他为何而哭。《韩诗外传》则记有孔子和颜子登泰山,颜子因“望吴门马”,下山后发白齿落,不久病逝的神话。《孝经》载有:孔子夜梦丰沛一带有赤烟起,颜回、子夏往观,在范氏庙见一小孩砸伤了麒麟的前左脚。孔子问小孩叫什么名,小孩说他叫赤松子。孔子走近麒麟,麒麟吐出三卷书。据晋《搜神记》说,这三卷书里有“赤刘当起,周亡赤气起,火曜兴,玄丘制命帝卯金”的偈语。后来刘氏的汉朝果然应天命而兴。这种神化孔子、颜子的倾向一直延续到南北朝时期,编造出来的有关孔子与颜子的神话多不胜数,使对颜子的阐述走向歧途。

除上述情况外,值得注意的是史学家司马迁、班固及思想家王充等的记述与评论。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中对颜回的事迹作了较完整系统的记述与评论,有些资料未见于《论语》等先秦典籍,为人们研究颜子提供了新的根据。《汉书·古今人表》将“古今”名人分为九等,颜回为仅次于圣人的仁人,这代表了汉代士人的看法。王充在《论衡》中指出“颜渊独知孔子圣也”,也为后人正确分析颜回的思想品德提供了启迪。

唐宋时期已不再是编造有关颜子的神话,而是据经、史所载有关颜子的言行事迹,提出了“孔颜之道”的新命题,还有不少人把孔子与颜子并称,但更多的是以论、赞、祝文等形式颂扬颜回的圣贤品格,进而达到自勉或励人。如唐玄宗李隆基《颜回赞》:“杏坛槐市,儒述三千,回也亚圣,某也称贤。四科之首,百行之先;秀而不实,得无恸焉。”宋高宗赵构仿唐玄宗,也作《颜子赞》:“德行首科,显冠学徒;不迁不贰,乐德以居。饮食甚恶,在陋自如;宜称贤哉,岂止不愚。”宋代理学代表人物程颐在其《告颜子祝文》中说:“志不行于时,而能趋世以归仁;泽不加民,而能显以终身。德无穷通,古难其人,惟公能之。绝世离伦,富贵不义,视之如宾。饮止一瓢,不忧其贫。受教孔子,门人益亲;血食万世,配飨惟神。敢不昭荐,公乎有闻。”

除颂扬颜子圣贤品格外,唐宋儒学家开始对颜子思想的某些方面从理论上进行深入地探讨。韩愈在《省试颜子不贰过论》中指出:所谓“过”,不是平常人所说的言行之过,而是尚在心中活动而未发展到言行的始萌状态的“过”。“不贰过”即“不贰之于言行”。世人都知颜子好学,颜子所好何学呢?程颐在《颜子所好何学论》中指出:“颜子所独好学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为什么孔子独称颜子好学呢?程颐认为原因有二:其一是“惟颜子从事博文约礼之训,专用心于克己复礼,至于其心三月不违仁,故孔子独称颜子好学也。”其二是“自生民以来,惟有孔子好学。孔子独称颜子,以其与己同也。”(同前)苏辙则认为:孔子独称颜子好学,是因为颜子能认识到孔子学说的博大,“仰之而知其高者存焉,钻之而知其坚者存焉。”对于“颜子之乐”的探讨,宋代也较深入。有人认为:“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而在于“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乐也,故夫子称其贤。”(《程氏经说》)也有人认为:“颜子之乐非箪瓢之乐也,忘也。”(《二程遗书》)较多的人认为:“颜子所乐者,道也。”程、朱二人虽不赞成“乐道”之说,也不完全予以否认。朱熹说:“乐道之说不失,只是说得不精切,故如此告之,今便以为无道可乐,走作了。”(《语类·论语十四》)究竟应如何认识颜子之乐呢?真德秀认为:“乐道”之说,仍把道与吾各为一物,若只停留在这一境界是不足以讨论圣人之乐的。颜子之乐是他沿着博文约礼的道路达到“此身此心皆与理为一,从容游于天理之中”,“才有箪瓢不知其为贫,万钟九鼎不知其为富”的颜子之乐。朱熹认为,颜子的思想境界已达到忘物、忘我的程度。他说:“颜子‘愿无伐善,无施劳’,能忘我故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能忘物也。”(《语类·论语十一》)这里还可以看出真德秀、朱熹他们是从理学角度来研究颜子的,也说明南宋时用“天理”研究颜子已成时代风气。

金、元时期对颜子的尊崇比唐、宋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金代从唐制,尊颜子为“亚圣”。元代则加封颜子为“兖国复圣公”,扩建曲阜颜庙,迁颜子像于新庙内。颜子五十四代孙、元代泰安州太平镇巡检颜伟于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年)在宁阳泗皋奉敕修建颜子庙和颜林,并于春秋祭祀。但在对颜子的探讨研究上,金元时期并没有新的进展。

明代沿南宋理学的路子,在对颜子的研究上较前代又有所深入。王守仁在颜子之乐与常人七情之乐的辨证关系方面,较前人的认识就深刻得多。他在《与陆元静书》中说:“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但王守仁在对颜子的研究上仍然是唯心的,所以他在《博约说》中说:“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而皆不出于此心之一理。”薛瑄则同意程子的“乐仁”说,他说:“程子曰:‘颜子箪瓢陋巷,在他人则忧,而颜子独乐者,仁而已。愚谓圣贤之乐,不过全天命之性,仁即天命之性也。专言仁,则礼、义、智皆在矣。’”(《薛瑄全集·读书续录卷五》)他还认为颜子之乐是可识的,不过只有达到一定的自我修养境界才能做到。他说:“仰不愧,俯不怍,心广体胖,人欲净尽,天理浑全,则颜氏之乐可识矣。”(《薛瑄全集·读书录二卷》) 另外,明代修纂的《孔颜孟三氏志》、《陋巷志》对颜子及颜氏家族史的研究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清朝初年,由于政治上的需要,康熙、乾隆等皇帝多作《颜子赞》,颂扬颜子之德。而学者则希望从新角度去研究颜子。宋翔凤在《论语说义》中多次用《易》去研究颜子,并认为孔子赞颜子“不迁怒,不贰过,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是据《易》“不远复,无祇悔,元吉”而言。颜子能不迁不贰,是学《易》之深的表现,其根据是孔子曾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宋翔风的这种研究方法有时使人感到耳目一新,但更多的是给人一种近于荒唐的感觉。皮锡瑞、梁启超等人提出了颜氏之儒当指孔门颜氏诸弟子,而非指颜回一人的观点。由于这个时期学者们在封建高压下转向考据学,从总体看,清代对颜子研究进展不大。但冯云鹓编纂的《颜子书》收集了大量的资料,为后人研究颜子提供了可靠的资料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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