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生长的家庭,革命与爱国是出生入死的,有情有义的,最忌讳翻脸无情,出卖朋友。”
说出这句话的人,如今已经有98岁高龄了,可是,你知道吗,她是一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出生后,由于当时社会动荡不安,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这又导致了营养不良,甚至在她少年时期,还一度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差点早夭而亡。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很好奇,她的长寿秘诀到底是什么,但当你听完她的故事,相信你更会对她的传奇人生惊叹不已。
今天,我们就来正式认识一下,这位创作了《巨流河》的当代女先生吧。
二
齐邦媛,1924年生于辽宁铁岭,毕业于武汉大学外文系,1947年,23岁的齐邦媛,应聘到台湾大学外文系任助教,1988年从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任内退休,受聘为台大荣誉教授迄今。
邦媛先生教学、著作、论述严谨;曾编选、翻译和出版文学评论多种,对引介西方文学到台湾,并将台湾代表性文学作品英译推介至西方世界,贡献卓越。
她呕心沥血写就的这本《巨流河》,描写的是一个并未远去的时代,是关于两代人从东北的巨流河,一路辗转,流落到台湾省的哑口海的故事。
第十四年的抗日战争中,数百万人殉国,数千万人流离失所,却生者不言,死者默默。
殉国者的鲜血,流亡者的热泪,渐渐地都被湮没与遗忘了。而在那场战争中长大成人的齐邦媛,心灵上却刻满弹痕,她在内心深处,向自己发问,“六十年来,何曾为自己生身的故乡和为她奋斗的人,写过一篇血泪记录?”
因此,《巨流河》既是一场女儿与父亲跨越生命巨流的对话,亦是邦媛先生为不能回归的东北、不再离开的台湾省,所作的深情告白。
现在,就让我们走进那段战火纷飞的历史,走进邦媛先生无法忘却的青春回忆吧。
三
1,教育救国的父亲
在邦媛先生的记忆中,父亲齐世英一生都是位温和的君子。这个外表英俊儒雅、器宇不凡的非典型东北男子,十五岁离开家乡沈阳的旧式学堂,到天津上了三年新学书院,接受英式教育,成长为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而后,考取公费留学,继续到日本和德国深造,逐渐由一个聪明好动的少年,长成一个深思耽读的青年。
六年的留学生涯,使得齐世英在广阔的视野、先进的知识熏陶下,尤其是在多位名师的引导下,令他意识到,只有真正的知识和合理的教育,才能潜移默化拯救积弱的中国,而不是激动热情的群众运动。
留学归来,受其父在奉天武备学堂的同学好友郭松龄将军之邀,搬往其家。在这冰雪封途的塞外一月,两人常常和多位友人一起,从地方事、国家事谈到到天下事,他在日本和德国的见闻,总能引起听者极大的兴趣。
随着谈话内容的深入,众人越发觉得,当时处在日俄觊觎下的东北,已经陷入危境,参加军阀混战有何意义?中国的老百姓何日才能普遍受到足够的教育,走出浑浑噩噩受人摆布的境地?
此刻的齐世英还不知道,这些大家都充满强烈愤慨和改革使命感的雪夜长谈,因缘际会,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1925年11月22日,郭松龄将军挥师前往河北滦州,通电请张作霖停战下野,张作霖接电后,并未对此作出答复,次日第二次通电后,依然未见回复,便开拔前往攻打。
当夜郭军前锋第二军,由海面穿过,突袭张作霖守军,夺下葫芦岛,三天后进驻锦州。巨流河对峙三日,原可一鼓作气渡河,郭军右翼先头部队霁云已率部强渡,打到了距奉军总指挥部仅十华里的兴隆堡。
但在关键时刻,郭军射出的炮弹却因有人卸了引信而没有爆炸,接着队伍中又出现了奉军的三名内应,使得郭将军被迫投降,最后被就地枪决。
在郭军中,积极出谋划策,争取国际支持的齐世英,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对郭将军的牺牲,憾恨不已。
兵变事件之后,由于张作霖父子特别悬赏缉拿齐世英,令他与其他五人步行涉险来到新民市的日本领事馆,得到了暂时的政治庇护。
在经历了数月的奉军围困和监视后,次年七月的一个夜晚,齐世英终于乔装出逃,乘轮渡到日本东京,接着又从那里回到中国,在天津、上海和武汉等地流亡。
经过认真思考,齐世英认为,国民党的民族、民权、民生主义,对中国实际状况是最稳健的做法,遂于1926年底,在上海加入了国民党。
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央对东北局势既无认识也无对策,在这种情况下,齐世英只身回到东北,了解实况,从此由他负责中央与东北地下抗日工作的联系,以及东北进关人员的安顿事宜。
为了更有效地帮助家乡,齐世英先在北平成立“东北青年教育救济处”,给不愿做日本顺民的逃亡青年搭帐篷,和基本的饮食照顾。
1934年3月26日,又在报国寺、顺天府、原警高旧址等地,成立了“国立中山中学”,招收了两千多名初一到初三的流亡学生,这便是中国第一所国立中学。
后来因为华北局势的变化,中山中学由北平迁到了南京。即使随着战火的蔓延,这所饱经风霜的学校,又再次搬迁到了西南地区,齐世英始终把教育救国的理念深植心中,从来不曾抛下一批又一批逃进关里来的东北学子们。
2,以身殉国的烈士
而在这些流亡的东北学子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永远地镌刻在了作者齐邦媛的心尖,难以忘怀,他就是张大飞。
甚至已到耄耋之年的邦媛先生,回忆起张大飞,依然会说,“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离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温柔和善,拥有着一颗纯洁灵魂的张大飞,和每一个经历过九一八的东北孩子一样,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呵护,带着至亲惨死的伤痛,背井离乡,被迫逃出那片熟悉的黑土地。
原来,张大飞的父亲,在伪满洲国成立之初,曾是沈阳县警察局局长,因接济且放走了不少地下抗日同志,被日本人在广场上残忍地浇油漆烧死了。
在日本人的追杀下,他与弟弟和妹妹连夜逃往营口投奔姑姑,进入了一所教会中学,在学校早祷会的影响下,他由此信奉了基督教。
第二年,伪满洲国正式成立,不愿接受皇民化教育的张大飞,一个人进关,到北平投奔叔叔。失学了一年的15岁小伙子,觉得叔叔家并非久留之地。
有一天,正当他在极端困顿中在报国寺旁游荡时,看见了庙门上张贴的“国立中山中学”招收东北流亡学生的布告,顺利考取了初三年级的张大飞,入学后享受着食宿一切公费的待遇,从此有了安身之所。
照顾东北到南京的学生,是父亲齐世英的工作,每周末招待他们来家吃饭,却是母亲的快乐,也是她思念故乡的最大安慰。
了解到张大飞的身世后,父亲让哥哥在学校中找到了这个沉默寡言、不喜社交的安静少年,周末由哥哥带他来家里做客。
此后,每个星期六的午后,少女时期的齐邦媛,都会在哥哥那群喧闹的同学中,期待这个面带忧郁而又温和笑容的身影出现。
看他带着自己三岁的大妹妹在院子里玩耍,看他帮着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二妹妹,更愿意看他拿着那本镶了金边的《圣经》,给自己讲里面的故事。
多年后,当作者回忆起两人初识的场景时,才慢慢明白,为什么在张大飞淡淡的落寞中,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和平、宁静,那应该是从《圣经》中吸收的能量吧。
恬淡的性情,却不妨碍他向周遭释放体贴和善良。有一天吃过午饭,哥哥和同学们要去爬不远处的牛首山,12岁的齐邦媛,也要跟着去。当下午四点多,开始下山时,突然起了风,瘦弱的自己逐渐落后于众人,而哥哥和同学们早已跑下山。
在寒风和恐惧中哭泣的小女孩,这时发现张大飞在山的隘口回头看自己,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他竟然转身往山上攀登,最终把自己牵下了山,到了隘口处,还脱下棉大衣,裹住了自己颤栗的身躯,并说:“别哭,别哭,到了大路就好了。”
这样的一段难忘经历,使得以后的数十年间,作者在世界各地旅行时,每看到那些平易近人的小山,总会想起那个在山风里由隘口回头看自己的张大飞。
随着七七事变得爆发,淞沪会战的打响,苏州、无锡失守,京沪铁路全断,南京成为了孤城,齐邦媛一家,经芜湖,辗转逃到汉口,颠沛流离中,十八个月的二妹妹夭折了,母亲也在生死线上挣扎,迟迟不见苏醒。
父亲为了抗日救亡工作,没有一同前来,13岁的齐邦媛,在痛苦无助中,不停地哭泣着,这时,她看见张大飞跑了过来,走进病房,跪在母亲床前俯首祷告。
然后对自己说,他已经报名了军校,11点要去码头集合,临行前一定要来看看妈妈,并保证,能写信时,一定会写信给自己和哥哥。
接着,他将一个小包放在眼含泪水的少女手中,便疾步走出了医院大门,一路跑向码头。原来包里是一本和他自己那本一模一样的《圣经》,全新皮面,页侧烫金。扉页上写道:
邦媛妹妹:
这是人类的生命,宇宙的灵魂,也更是我们基督徒灵粮的仓库,愿永生的上帝,永远地爱你,永远地与你同在,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使你永远活在快乐的园里。阿门!
主内四哥张大飞
1937.11.18
南京大屠杀之后,武汉受到日军的日夜轰炸,齐邦媛一家以及中山中学的学生们,再次开启流亡生涯,从汉口到湘乡,再由湘乡到桂林,由桂林到怀远,最后到达了重庆。在中外文学滋养下成长的弱小少女,如今已成长为书卷气浓郁的文艺女青年。
而基督徒张大飞,也以优良成绩选入空军官校十二期,毕业后投入重庆领空保卫战,而后又被选为第一批赴美受训的中国空军飞行员。一九四二年夏天,受训回国的张大飞,与十四航空队组成中美混合大队,即中国百姓熟知的陈纳德将军指挥的飞虎队。
沙坪坝的六年时间,两个人是最稳定的笔友,诚挚、纯洁地分享着各自的成长经验,却如同两条永不能交会的平行线。
当置身于象牙塔中的齐邦媛,和张大飞谈文学,谈理想,讲述自己多愁善感的思乡情绪时,可能想象不到,张大飞那一封又一封的浅蓝色航空信,几乎都是在闷热潮湿的云南边陲写的,在忙碌嘈杂的备战室写的,在面对着抢工修复的飞虎队跑道上写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一直用写家书的口气,安慰着一个十九岁的想家女孩,告诉她不要哭哭啼啼,在今日烽火连天的中国,能读大学,是光明前途的开始。
然而,这样亲切美好的通信时光,却永远地停留在了一九四五年五月十八日这一天。豫南会战时,张大飞为掩护友机,殉国于河南信阳上空,牺牲时年仅二十六岁。
在他留给齐邦媛哥哥的诀别信中,有一段写道:
我似乎看得见她由瘦小的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由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
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路,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
沉浸在深沉的悲哀之中的齐邦媛,后来经过长期的思考,决定受洗成为基督徒,她要以这样严肃的方式,永远地纪念张大飞,纪念他的凄苦身世,纪念他真正基督徒的善良,纪念所有和他那样壮烈献身地报了国仇家恨的人。
四
通过本书,你不仅可以近距离地走进英挺有大志的父亲的赤诚世界,感受他那颗始终如一的拳拳救国心。
还能够邂逅牧草中哭泣的母亲,公而忘私的先生,唱着《松花江上》的东北流亡子弟,初识文学滋味的南开少女,含泪朗诵雪莱和济慈的朱光潜。
同时,你也会欣赏到盛开铁石芍药的故乡,波涛滚滚的巨流河,深邃无尽的哑口海,以及那个在暮色山风里、隘口边回头探望的少年张大飞……
从东北到台湾省,从六年到六十年,这两个地方,一个是邦媛先生魂牵梦绕的原籍,一个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这两个地方所产生的微妙互动,以及所蕴藉的巨大历史忧伤,是全书力量的主要来源。
愿你随着作者平实细腻的笔触,从波涛汹涌的巨流河,徜徉到风平浪静的哑口海,不仅感受战争年代仁人志士的救亡图存,也可以感受生离死别的患难亲情,感受真挚却又无奈的青涩爱情,感受本书如此悲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的魅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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