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读得最早的一本书，是一本连环画（我们那时叫画书），书名叫《阿达尼罗》。那时我大概五岁还是六岁吧，反正应该还没入学。在我的记忆里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外国故事，因为这个名字在我后世的混乱记忆里，跟《阿凡达》应该是兄弟。这时候为了写这段话在网络上查了一下，才知道它居然还是一个中国民间故事。
仍然记得故事里的主角，一个叫阿达尼罗的孩子，懂得鸟语兽言，有飞禽走兽来给他翻地播种。那是记忆中父亲在叫做供销社的机构给我们买的第一本书。其它都忘记了。
现在想来，《阿达尼罗》这本书对我的最大影响，就是一开始接触文明的结晶就习惯了西化的名字。十几岁读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那一系列世界名著，对那些古怪的名字自然适应，应该就是拜《阿达尼罗》所赐。
记忆中最早读的长篇古典小说是《西游记》，当时我小学三年级。这套书是读六年级的哥哥从同学处借来的，他从第一册开始，我从第二册开始。所以，他应该是从“混沌未分天地乱”开始，我则是从“话说齐天大圣空着手败了阵”开始。所以我们兄弟俩对《西游记》的观点总是不一样。用我今天的眼光来看，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那么小就似乎读懂了。
小学四年级，全班男生围着我，听我讲真真假假的《西游记》，有时候逼急了也就妖魔鬼怪地胡说八道。不过得说一下，学校很小，男生很少。
《西游记》给我最大的影响，就是文字的讲究。我那时就开始用笔记本抄《西游记》里面的诗词：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不知道哪里令人着迷，反正就是着迷。估计是《西游记》里面的妖怪太多了吧。我用个小本本，把这些诗词全部抄了下来。这种事在后来读《红楼梦》的时候也干过。
小学五年级读《再生缘》，很厚一大本。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再生缘》这三个字刻在脑海里，觉得好美。
小学五年级读生平第一本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大开本繁体竖版。我读繁体没有遇到任何障碍。连猜带蒙，八九不离十。记得我看这本书时家里有个客人，搭我肩头一起看，他指着“滅絶師太”四个字问我：这个人的名字怎么念？我笃定地说：灭绝师太。要知道，这个滅字，在当时的新华字典中都查不到。联系上下文，我确切地知道，它一定是个灭字。后来我一直觉得，繁体竖排的版式，才是正式的书最优美的样式。
读《红楼梦》大概十五岁吧。第一次看到文字描写的性爱，就是看《红楼梦》。先是警幻仙子引导宝玉与可卿柔情缱绻，接着就是贾宝玉与袭人的云雨情。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内容鸡鸡就硬了。懵懂之中有犯罪感，这应该也算是我读的第一本黄书，但是只有在后来读了《肉蒲团》之后，才知道《红楼梦》的对性的含蓄优美。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地把《红楼梦》读了四遍，跟读《西游记》一样，里面的诗词都抄录下来。而且进行了背诵，到今天好多文辞都还能背诵出来。文字的魅力，当场令让我折服。
读第一本港台言情小说是在初中了。书我忘记了，内容也忘记了，只记得一个场景和一句台词：在一个公园里，女主依偎在挑逗水平很高的男主怀里，仰头嘟嘴说：“国栋，吻我吧。“然后，他们在公园里，就那个了。多年以后，我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我还记得一本狗血的书中这个叫国栋的人。想来我对他应该是怀恨在心吧。
十六岁左右，在读《泰戈尔散文诗全集》的期间，遇到一本怪书：《成长心理学》，袖珍本，杜·舒尔茨作品。非常枯燥，但是我觉得非常受吸引。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精神、心理和情感，可以一条一条地进行细致地分析。也可以回想，当时的书荒是多么严重，才会对这么枯燥的书表现出兴趣。读这本书，我抄了很多笔记，到今天笔记本还保存在，试摘录几条如下：
如果你蓄意比你实际存在的可能规划得更少，那么，我要告诉你，你必将为你生活的静止而愁苦。
成熟的人格不是由童年的冲突和创伤控制的。神经病患者被童年的体验和束缚限制着。成熟的人是被他们当前的以及指向未来的紧张的期望所指引的。健康人的视线是向前的，而不是向后指向童年的事件。
我当时觉得，这本书比《泰戈尔全集》要牛逼。
十七岁读莫泊桑的小说《漂亮朋友》，上海译文出版社的世界文学名著普及本，拉开了我大规模阅读的序幕。《白痴》、《红与黑》、《笑面人》、《傲慢与偏见》等等等，好多都读了不止一遍。甚至我在别人家厕所里看到半本《简·爱》都把它捡回来读了一个残篇。
到今天为止，我都不知道《简·爱》的前90页内容是些什么，因为当时那前90页都已经到茅厕里去了。但我一直记得《漂亮朋友》里，在教堂里，在上帝神像面前，一个女人被扯下裤子的场景。
想来，在看到泰戈尔、莫泊桑、司汤达这些名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陌生和违和感，应该跟《阿达尼罗》有些关系。
从17岁开始，阅读于我，就是一条大江大河。它挟泥沙而下，带我了解辽阔的世界和人世幽微。从那时开始，阅读对我是一件重要的事，一直到今天。
我后来读过很多重要的书，感觉都比17岁之前接触的书重要。但是，我想，如果17岁之前，没有书的陪伴，或许到今天我对书不会有什么情感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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