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外国影片配音(2)
2013年07月16日 15:16
来源:新民晚报
■沪语配音《耶稣的生平》(又名《耶稣传》)广告宣传画
◆曹雷
当然,小说我已很熟悉,把握人物的个性和对白,也没什么大的困难,但是和1940版对比,导演对整部影片风格上的处理,有很大不同。2005版更接近于英国19世纪初叶那个年代乡村小镇的风情,生活气息也更浓厚,从表演到对白处理,不像40年代那一版那么戏剧化,所以配音上的处理也朴素得多。
除了我以外,所有班子的人(包括录音师)都是新一代了;工作的方式也和三十多年前不一样了,用电脑录音、各演员声音分轨。林彬年事已高,不大能出门了,我自告奋勇地配起了班纳特太太。虽然我并不以当年自己的配音来要求新版配音的年轻演员,因为新的丽萃和黑白版相比,从形象到气质都有很大不同,大可让年轻人发挥,可是我在配音棚里,总时不时耳边会响起林彬的声音,走出棚来,当年配音的情景也总会在眼前出现,那些老前辈———毕克、邱岳峰、赵慎之、李梓、苏秀、张同凝、富润生……他们在配音史上达到的高峰,后人真是很难逾越的。
用沪语为《耶稣的生平》配音
20年前,我们厂曾接到一项很有趣的工作,记得是中影公司转来的。这是一部原声为英语的传记故事片,名为《耶稣的生平》,改编自《圣经》中的《路加福音》。要求我们为电影配上沪语,估计是宗教界为传教所用。厂里把这部片子的配音导演工作交给了我。为此,我特地托教会里的人买来《圣经》,好好研究了一番。中文剧本对白是已经译好的,基本上就是圣经里的词,不允许有大改动。剧本不需我们来翻译,当然省事;但要将它变成沪语,还需要二度翻译,这还是有些难度的。有些词,沪语很难读,弄不好还会产生歧义。我听说,上海有的教堂布道也用沪语,所以我去拜访了上海的一些神父和牧师,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对剧本用语做了些调整。
这部影片的配音几乎调动了我厂所有会说上海话的演员,还到厂外借了个别演员。大家对第一次用上海话为外国人配音都很感兴趣,但是,各人的上海话口音互有差异,有的带苏州腔,有的带宁波调,又没地方去培训,不知该怎么统一。于是我想了一招: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有个沪语栏目,叫《阿富根谈家常》,这个节目的主持人说的沪语应该是标准的。我找到了“阿富根”的播音员顾超,给了他一个剧本和一盒TDK录音带,请他帮忙用标准沪语录下整个剧本所有人物的台词,不需带感情,只要音准就行。他很热情地一口答应下来,并且很快就录好了。我拿了这盒录音带,提了台四喇叭录放机,就进录音棚开录了。
为耶稣配音的是王玮;配旁白的是乔榛。参加配音的还有翁振新、童自荣、严崇德、杨晓、丁建华、程晓桦、周瀚、席与荣等。如果有谁在录音时对哪个字的发音吃不准,就打开录放机听一下顾超是怎么念的,大家向他靠,语音就统一了。尤其是标准沪语里有的字要念“尖团音”,如“七”、“亲”等字,我们也认真咬字发音。《圣经》是经典,我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整部片子配完后,我还请了宗教界人士来看了一遍,做一次鉴定。确认没有配错或疏漏,才敢送到北京。在今年展出的上海电影博物馆里,参观者可以听到这部电影的沪语配音。
为美国人演的中国戏配音
那年我们接受了一个很特别的配音任务。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著名演员英若诚到美国去讲学,他把曹禺先生的剧本《家》译成英文,为美国的演员用英语排演了这出中国名剧。这部戏在美国上演时被摄下录像,在电视台播出过。英若诚将录像带回交给我们,让我们把所有对白配成华语,再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按说,这本是一出中国的戏,曹禺先生的对白也是现成的,我们的工作应该不太难。不料一做起来才知道不简单。首先遇到的是口型问题。对白变成了英语,口型长短跟中国话就不一样,用原来曹禺先生写的台词根本对不上;英语结构和中文也不同,有很多我们听来是“倒装句”,简单打个比方说,中国话说“某某人跟我怎么怎么样”,到了英语里,就成了“某某人怎么怎么样……跟我”,演员说到最后,才把手往自己胸口一指,这动作跟中文台词也配不上。所以,这部戏还得照着我们译制片的规矩来次“初对”,让英若诚先生陪着我们的译制导演,一句一句数着录像上演员的口型,根据口型、停顿、表情、动作,参考曹禺先生的剧本原意,把台词重新组织,编成一个新的中文对白本。好在英若诚先生对中、英文剧本都熟悉,这一段工作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尽管美国的演员穿着中国的长衫马褂,乍一看有点滑稽,但是,他们把握人物内心很细致到位,很快我们就跟着入戏,并被戏中人物所吸引和感动。《家》是一部我从小就熟悉的话剧。小时候,我生在江西赣州。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有一支话剧队叫“剧教二队”,活跃在那一带,他们排演过《家》。父亲后来告诉我,他们曾让我去扮演第一幕里躲在觉新新房床下听“天上喜鹊打喳喳”的那个孩子,也不知成没成,我不记得了,但是那时我肯定看过这出戏;后来上海戏剧学院有好几届毕业班都排演过这出戏,我几乎也都看过,不少台词我都背得出来。这次安排我配瑞珏,成了我与《家》的唯一一次真正的接触。
虽说是电视录像,但整个戏是一台完整的舞台纪录片,台词风格也还是话剧语言。配音的演员,也选有舞台经验或在戏剧学院表演系学习过的为主,可能是导演的要求吧,这样语言风格上容易统一些。记得还特邀了老演员林彬来配梅表姐。
林彬与上译厂厂长陈叙一过去都是苦干剧团的成员,是很有功底的话剧演员。在《罗马之战》的配音中,虽然没跟她配对手戏,但还是悄悄地向她学了不少本事。她的吐字清晰,那是没话说的,高就高在没有着意的痕迹。不像有的配音演员,使劲去咬每个字,结果,词儿是说清楚了,人物却没了,人物关系、当时的情景、心里的状态,都没有了。林彬的语言中还有一种大气,把听似不在意中的意思,轻轻递给你,分寸恰到好处。她在《罗马之战》中配的淫荡的东罗马帝国皇后,《屏开雀选》中配的小市民气十足的班纳特太太,《家》里的梅表姐,加上《但丁街凶杀案》里的法国名演员玛德林·蒂波,几个截然不同的人物,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家》所以成为经典,不论巴金的小说,还是曹禺的剧本,都因为把人物的心理刻画得复杂而细致,多面而真实。当然,各个人物深浅有不同,凡是给人留下印象深的,如觉新、瑞珏、梅、鸣凤、冯乐山,都是有血有肉的。无论是表演或是配音,都先要把人物心里的念头摸准了,哪怕是乱纷纷的,也要把那乱纷纷的感觉摸准了,才表现得准确。
有一场戏,特别不好处理:当瑞珏与觉新已经有了孩子,这时梅表姐来到他们家。瑞珏知道梅和觉新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很早就有了感情,她不愿觉新感情上受苦,提出要把觉新让给梅。她对梅表姐说:“把明轩(觉新)和孩子交给你。”我们分析,这样的台词背后,决不是单一的退让,而是进攻。因为她爱觉新,她知道觉新痛苦,才提出这个别人看来是荒唐的提议;也正因为她了解觉新,她也知道觉新和梅决不会照她提议的那样去做。这不是虚伪,她是矛盾的,也是真诚的。她的动作是积极的,在梅面前她不是谦让而是争夺,她无法跟一个心给了别人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如果这样,她宁肯不要这个丈夫。最后,她是以自己对丈夫的强烈感情使梅不得不折服。梅放弃了,退出了这个感情的战场。所以这场戏的结尾瑞珏会那么欣喜,高兴得有点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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