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半岛全媒体记者 肖玲玲
出国时候发的几斤炒面干粮，没几天就吃完了，饿了就吃个雪蛋子。行军路上又冷、又饿，好多战友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再也没能醒过来。
寸土必争，人在阵地在！我只要还活着，这个地方就不能失!必须死守!敌人怎么攻也不能退!
能看到当今的盛世，看到祖国的强大，我一生无憾。
——孙汉英
“朝鲜的冬天天寒地冻，粮食短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语言也不通，那一仗打得太苦了。”91岁的孙汉英曾参加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也参与了抗美援朝，其间多次立功亦多次负伤。在朝鲜战场上，孙汉英在追击敌人的过程中冻掉过脚后跟，也目睹过朝夕相处的战友牺牲于炮火之下。回顾起当年岁月，孙老感言:“战场上的场景实在是太惨了，很多人没有我这样的幸运，都牺牲了。”
日前，记者来到孙汉英家中，老人眉宇之间仍透出不凡气质，犀利深邃的目光里，仿佛透露着他那颇具传奇色彩，曲折不凡的人生故事。
老兵身经百战，入朝多次遇险“1948年11月，我参加了第一场战斗——淮海战役。炮弹从天上呼啸而落，子弹在头顶嗖嗖飞，我心里也很害怕，但是看到别人都喊着冲锋，我勇气一鼓端着机枪冲到了最前面。”在这次战斗中，孙汉英的腿部被弹片击中，由于表现突出荣立三等功一次。1949年4月，孙汉英随部队参加渡江战役，他额头被流弹击中。“幸运的是只是擦伤，差一厘米子弹就打进我脑子里了。”孙老心有余悸道。战后，孙汉英所在部队荣立集体一等功，他个人荣立二等功。1949年5月，孙汉英随部队参加解放上海的战斗。此役，解放军军纪严明的故事传为佳话。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孙汉英所在部队调到山东微山湖。1950年10月底，部队紧急动员参加抗美援朝，匆忙中每人发了一身棉衣，坐闷罐火车到达抚顺东梅河口，从临江跨过边境进入朝鲜。
“我们20军、26军、27军，11月5日进入朝鲜后，就和敌军几个师开战了。”孙汉英感慨道，美军的装备太精良了:“除了原子弹没用上，美军把能用的先进武器基本都用到了战场上，而我们的装备主要还是小米加步枪。”据孙汉英回忆，那时天空中成群的敌军飞机沿着公路盘旋，只要见到下面有人就轮番地毯式打击:“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一片狼藉。”说完，老人沉默了良久。
“敌人的坦克，我们用普通子弹、手榴弹根本打不穿，敌人也不害怕。”孙老感叹道，他们急中生智把四五个手榴弹捆在一起，扔到敌军坦克上:“那时候路都很窄两边都是山，头一辆炸停了后面就都跑不动了，跑不动我们就上去打，打掉很多坦克和汽车。”
“在一次战斗中，敌军火力很猛，我被震了一下倒地，不过感觉也没啥事，就爬起来接着打。”孙汉英说，直到战斗结束才发现胸前衣服破了:“被炮弹皮穿透了!当时我身上背着弹夹，里面穿着大衣、棉衣、毛衣，炮弹皮打到了我最里面的毛衣里。”孙老心有余悸道，“幸好当时是冬天，要是夏天穿着单衣，这一下子可能就完了。”还有一次，炮弹皮削过孙汉英的头顶，他满头满脸都是血……
“战场上的场景实在太惨了，很多人没有我这样的幸运，都牺牲了。”孙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战斗减员还只是一部分，朝鲜恶劣的环境也让他们损失惨重。
孙汉英告诉记者，当时好多志愿军战士都是从南方直接奔赴朝鲜:“那时候大家都还穿着单衣，临时发的一身薄棉衣在-38℃的气温里根本不保暖!”再加上敌军飞机不停轰炸运输车辆、桥梁、公路，导致我们的后勤补给无法供应到前线。“出国时候发的几斤炒面干粮，没几天就吃完了，饿了就吃个雪蛋子。行军路上又冷、又饿，好多战友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再也没能醒过来。”老人哽咽道。
在一次追击敌人过程中，前方山坡上的雪被战友踏实非常滑，孙汉英一次次往上爬，每次到了半道就滑了下去。“行军途中最怕掉队，掉了队再要跟上就难了。”于是，孙汉英把心一横，脱了鞋只穿着袜子往上爬，终于跟上了队伍:“那时候脚都冻麻了，根本感觉不到冷。”
“等追上指导员，他问我鞋子呢?我说‘脱了’!”这时，孙汉英手里的鞋子早就冻成冰块，根本没法穿，指导员便给了他一双单鞋，他穿着这双鞋和战友们一起打了一场惨烈的追击战。“当时我们打掉很多辆美军坦克和汽车，但我们死伤也很严重。”孙汉英回忆道，这场追击战后部队重整，原先4个连队合成了2个:“这次追击战再加上行军途中减员，牺牲的战友得有一半。”
也是在这次追击战后，孙汉英发现脚被冻坏了:“脚后跟冻掉了，卫生员说等化了冻，脚后跟就烂了。”1950年12月，孙汉英和几名战友回国治疗。“有两名战友冻伤严重截肢了，我伤得轻一些，就割掉了一个脚后跟。”孙老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时候身体的疼痛早就忘记了，只记得对战友的心疼。
住院不到三个月，孙汉英再次回到朝鲜战场，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
“当时，我们连队就驻守在上甘岭。”孙汉英告诉记者，敌军为了抢占这个战略要点，飞机大炮不停地轰击:“一个小山头落下几千发炮弹。”据孙汉英回忆，白天他们就躲在地堡里，晚上出来修地堡、挖战壕:“许多战友被炸死在地堡里，来不及挖就埋在了那里。”
当时，孙汉英他们有一个口号:“寸土必争，人在阵地在!我只要还活着，这个地方就不能失!”孙老坚定道，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必须死守!敌人怎么攻也不能退!”
驻守五圣山期间，除了要面对敌军密集的火力，还要斗智斗勇，粉碎敌人阴谋。“敌人平时天天打炮，突然有一天飞机没来、炮也不打了，战线上没有个响声。连着好几小时没动静，我们心里都犯嘀咕。”孙汉英也陷入困惑:“有人怀疑敌军是跑了还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们就报到团里，团里领导带着侦察员来了，但到底敌人是跑了还是故意的，谁都不敢说。”于是，他们便在晚上点起火来:“看敌人打不打，结果还是不打。”
平时见到个人影都会加大火力射击，现在这么大动静竟然还是不打?敌军怎么会这么沉得住气?据孙汉英回忆，到了第二天还是没啥动静:“领导觉得有问题，就派侦察员去打探敌情。”
当晚，侦察排派出四五个人，孙汉英所在连派出一个组掩护。“结果侦察排长发现敌人碉堡里有人，就确认了这事有诈!”孙老笑道，敌军肯定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从地堡里出来，再精准打击:“领导就命令大家都去地堡里不准出来。果然，隔天敌军加强火力攻了过来，成千上万发子弹、炮弹，虽然也有地堡被炸塌有所伤亡，但总算没上敌人的当!”
1952年，孙汉英随部队回撤归国。在朝鲜吃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样多惨烈的战斗，孙汉英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但在这次回家途中他却数次落泪。
行军至杨德地区时，孙汉英接到任务:“连里有掉队的，领导就让我去做收容工作。”“先是听到有飞机来了，我们赶紧隐蔽起来，敌军甩下来三枚炸弹，听着应该是在队伍刚走到的地方，我就赶紧跑过去看，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名排长。”孙汉英说着眼里泛起泪花:“韩排长血肉模糊喊着我的名字，一只胳膊已经没了，他说自己快不行了，让我保重。”那次轰炸，孙汉英有9名战友牺牲。“我们遇到的敌军第二次轰炸是在白天，飞机沿着马路打，我隐蔽在一块大石头边上躲过一劫，但这次又牺牲6名战友。”孙老激动地说道:“在战场上身经百战都活了下来，结果却在回家途中牺牲，我想想都觉得特别心疼。”
1952年6月，孙汉英回到鸭绿江边，船行至江心看到了岸边迎接他们的百姓，“那感觉就是看到家人了，终于回家了，我们很多人在船上哭了起来。想起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后记看到祖国强大一生无憾“朝鲜战争是场不对称战争，在敌我殊死较量过程中，中国人民志愿军在装备落后、补给受困的恶劣条件下，凭着顽强的毅力和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使‘联合国军’遭受沉重打击，这场保卫世界和平的神圣战争，粉碎了美国独霸世界的阴谋，这是场伟大的胜利!”孙汉英自豪地说。
归国后，孙汉英赴军事院校深造，离休后被安置到青岛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军休二中心。如今已是白发老者的他，和其他老人一样，每天遛遛弯、逛市场、养养鱼，粗茶淡饭，生活得如此平凡又如此幸福。
在与孙老的交谈过程中，他的老伴儿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包了好几层的包裹，里面精心收纳着各式荣誉象征。“和那些死去的战友们比，我能活下来，已经幸运太多了。”轻轻抚摸着这些荣誉，孙老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道:“能看到当今的盛世，看到祖国的强大，我一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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