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读特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的原因,原计划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也改期至2021年举办。东京,无疑是今天最热门的词汇。但就城市来说,东京有着现代都市所有的残酷与温柔,在都市打拼的年轻人身影之下,也藏着它的文化与历史。《东京百景》的作者又吉直树说,给东京写了封情书,但永远得不到它的回眸。东京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它在时间里奔跑,永不停歇。
《东京百景》由100篇小短文串联而成,又吉直树记录了他18岁从大阪到东京为艺人梦想打拼的十年经历,十年间他走过东京的大小角落,与之相关的记忆与心绪点缀其中。这本书带有浓厚的又吉个人色彩,因又吉崇拜的作家太宰治前有《东京八景》之作,故取了“东京百景”的名字。
本文摘编其中一篇短文《武藏野的夕阳》,是作者借东京一景将其当时的心境上跃然纸上,充满了各种搞笑与辛酸的生活片段,独自一人背井离乡的经历在又吉笔下亦真亦幻,其敏感纤细的性格在书中展露无疑,读来令人感动心酸又好笑,且颇有共鸣。
《东京百景》(日)又吉直树 著 毛丹青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0年3月。
头一回去东京是在春天,见到一位上半身赤裸的老人坐在井之头公园的草地上。
我跟旁边的朋友逗乐:“那人坐在那儿三十年都没挪窝。”这虽然是我说的谎,可朋友却当真了,问道:“哦,那吃饭怎么办呢?”他这么一问,弄得我骑虎难下,只好再加上一句谎话:“他不挪窝,不消耗能量,肚子是不会饿的。”朋友感慨道:“他看上去脏兮兮的,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是啊,我也觉得他很了不起。”于是,我的谎话继续往上加了码。在夕阳西下时,赤裸的老人被我们当成了嘲弄的谈资。
几年之后,也许是之前的轻浮惹来的惩罚,我走过井之头公园时,被一个西装革履、骑着自行车的外国传教士叫住了。他跟我打过招呼之后突然说:“我要救你。”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难道周围看我的人都觉得我是个苦恼的男人吗?我诅咒自己的面孔,因为这副面孔被形容成了“死神”“死尸”之类的。传教士语气强烈,很热情地跟我说:“你不要勉强啊!”为什么我这个样子会令他惊异呢?虽然觉得传教士的神情有点儿令人生畏,但还是实话实说:“我不信神。”同时,我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在喊叫:“神啊,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吧。”我敢断言这一瞬间,我比传教土还信神。背对着夕阳,我从传教士那里一路小跑,逃走了。
这件事还有后续。我的朋友走过井之头公园时,同样被外国传教士叫住了,他们谈了一会儿之后,外国传教士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说:“我没能救得了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传教士好像表示忏悔了。朋友经常被人说长得像我,所以他跟传教士说:“那是又吉?昨天我见到他了。”这时,传教士用非常标准的日语说:“哦,他还活着吗?”在传教士的脑子里,似乎我已不在人世了。
每天去井之头公园散步变成了我的日常生活。有个男土正在吵架,打着手机质问对方:“你在哪儿呀?”好像没弄明白约会地点一样。男士的表情像魔鬼一样,大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池塘边上啊。”井之头公园的中间是个大池塘,周围都是池塘边,我觉得这两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有一回,我一个人坐在井之头公园的板凳上。突然有位老婆婆一边说“好男人啊,坐边上行吗?”一边直接就坐下了。我问她:“是散步吗?”可她没理睬我,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池塘,然后说:“小兄弟,你应该去当牛郎。”这话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飘浮到了虚空。老婆婆说:“你很像!”说老实话,她的话使我有点儿害怕,莫非我跟这位老婆婆过去的男人有点儿像?幼稚的伪善片刻之间掠过脑海,就算是一小会儿,让我变成老婆婆爱过的那个男人吧,如果能做到的话,老婆婆一定会很高兴。不过,我并没有做到。武藏野一到黄昏,所有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我自感身体已在衰朽,人变老了。生怕老婆婆被惊着,我从板凳上站起身,悄悄走了。我怕有谁认出正弯着腰拼命奔跑的老朽男人就是我,于是把衣服脱掉,一头栽到草地上。没法子,连续好几天我都坐在那里。
这时,听到有位满口关西腔的青年说了一句:“那人坐在那儿三十年都没挪窝。”原来岁月已经流逝。那位老婆婆每天黄昏好像都会来找年轻时跟我酷似的男子。有人见到我赤裸着上半身坐在草地上就说:“我要救你。”说这话的人是外国传教士。
接下来的瞬间,我还是以原来的样子与老婆婆一起坐在板凳上。武藏野的夕阳一视同仁地照射着所有的人,苦恼、忧虑以及记忆全都融化到模糊不清的黄昏中。我想将这无比温柔的风景算作东京百景之一。
然而,今天却是一个阴天。
(晶报供稿)
编辑 周晓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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