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包围之际,拉响“光荣弹”,最后时刻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素来属于俄军/苏军的传统。
最近的壮烈事迹,发生在乌克兰顿巴斯前线上。
俄空降兵第247近卫空降突击高加索哥萨克团军上尉,努尔马戈梅德·加吉马戈梅多夫,身负重伤之际,仍坚持战斗,最终拉响手雷与围攻他的乌克兰新纳粹武装分子一起同归于尽。
努尔马戈梅德·加吉马戈梅多夫上尉
不久后,普京主持召开安全委员会会议,亲自宣布追授努尔马戈梅德·加吉马戈梅多夫“俄罗斯英雄”称号,并发表了一番激情讲话,追悼加吉马戈梅多夫壮烈事迹,并称赞他是俄罗斯各族民族团结报国的典范。
这位努尔马戈梅德·加吉马戈梅多夫上尉,老家在俄联邦境内达吉斯坦自治共和国,是一名拉克茨族人,战死前一个月,刚刚做了父亲。
拉克茨族人是俄罗斯194个民族之一,人数大概在15万左右,主要信仰伊斯兰教,聚居在高加索山区,大部分人口都分布于达吉斯坦境内。
俄境内的穆斯林,不见得都会像车臣人那样男人留大胡子
而这个达吉斯坦自治共和国,正北方向,就是那个出了名的不好惹的车臣自治共和国。
俄联邦境内的自治共和国,5就是达吉斯坦,20为车臣
虽然达吉斯坦和车臣的主体人口都多信仰伊斯兰教,但这两者,却素来不合。
从历史上看,有关高加索地区的民族和边界划分,至今在很多领域,还是一笔“糊涂账”。
黑海和里海之间,蜿蜒着一座自西北至东南走向的山脉,叫做大高加索山脉,这就是高加索地区。
按照传统划分方式,山脉以北属于欧洲;山脉南侧则被算成了亚洲,叫做外高加索。
此地堪称亚欧大陆的十字路口——往西就是黑海、克里米亚半岛,直通中东欧;向东渡过里海可以抵达中亚的5个斯坦。北方则为广袤的俄罗斯,向南陆路可以直达土耳其和伊朗。
这样的地理位置,注定高加索人很难享受到平静的生活。
特别是17世纪沙俄崛起后,不断向南扩张,黑海和高加索地区,此地成了沙俄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对峙前沿。
几个世纪以来,每当爆发战乱,四面八方、不同信仰的人们就会往山林里面跑,时间长了,就定居于此。
结果,这里的民族、宗教成分就变得十分复杂了。不太宽敞的地方,并存着50多种语言,60多个民族。
高加索传统服饰,特别是男装,各民族大体上差得不多
其中,民族成分最复杂的,当属达吉斯坦,其境内有30个民族,包括俄语在内,有15种官方确定的通用语言。
达吉斯坦境内的达金族,这是高加索地区少有的带着东亚血统的民族
达吉斯坦境内的奥塞梯人
达吉斯坦境内的印古什人,民俗跟车臣人很接近
达吉斯坦境内的库米克人
而且,因为这个区域多山地,耕地面积占比不高,民族众多,导致此地居民之间,也素来不和,早前还特别盛行“抢掠经济模式”。
所谓的“抢掠经济模式”,具体操作上,大致为——宣布效忠某个“老大”,然后以他的名义,互相攻掠,抢夺牛羊财物。
在这些山民的社会文化中,他们并不以之为耻,那些斩获丰厚的人,反而还会被同族奉为英雄偶像。
很明显,身处如此激烈的生存环境中,伤亡和冤仇自然是无法避免的。
结果,在高加索地区的很多民族中,都传承下了一个“人死仇不灭”的世代复仇“风俗“——为了替某个家庭成员“报仇雪恨”,他们不仅会“子报父仇”、“世代复仇”,甚至对“欠下血债”的其他旁系家庭或民族“大开杀戒”。
他们可以为自己出世以前的家庭“冤仇”讨还血债,也会因为自己毫不知情的“世仇”而无端被追杀、丧命。
这么世世代代“打冤家”下去,导致高加索各民族大多武德充沛,非常不好惹。
车臣人,是其中知名度最高的,但实际上,它周边的邻居们,民风也都相当火爆和剽悍。
比如下图,这是2004年车臣恐怖分子制造的,本世纪最血腥的人质事件——“别斯兰惨案”现场的“武装家长”。
这起人质事件发生在高加索地区北奥塞梯自治共和国。
当得知自己的儿女亲人被劫持后,大量家长们竟然直接抄起了家伙冲,要冲在俄军正规部队前面,“救回孩子”。
被俄军劝阻后,他们仍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学校周围,多次试图进入校园去“火拼”。
悲剧的是,这些武装家长们,不仅能没帮上忙,反而给整个行动带来了巨大麻烦——他们高呼着儿女的名字,动不动就试图拿着自己的武器就往学校里面冲,激动的情绪,破坏了俄军好不容易创造的谈判环境。
这样的情形下,以阿尔法特小组为主的俄军既要稳住并试图消灭恐怖分子,又要保护人质,还得维持那些手持AK、横冲直撞的“武装家长”们的秩序,根本没办法发挥全力。
结果是非常惨烈的,在被劫持的三天中,有超过1/4的人质惨死,其中的大多数都是未成年人,另有958人受伤、123人落下残疾。
而且,这些死伤者中,竟然还包括了多名被“武装家长”误伤的俄军官兵!
当年现场,崩溃的家长们
在这片热土上,无论是内高加索的车臣、北奥塞梯,达吉斯坦,或者是外高加索的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等等,很多时候,都讲究“能动手的,就不吵吵”,尚武又性格火爆刚烈。
好了,咱们再说回达吉斯坦。
如今的达吉斯坦境内的30个民族,血统均比较复杂,宗教信仰方面,大约有83%的人口为穆斯林,2.4%是东正教徒,2%信奉原始宗教(山神萨满一类),1%信仰天主教,另有一定比例的无神论者。
其中,信仰伊斯兰教的达吉斯坦各民族,都非常喜欢说自己是突厥人的后代。
达吉斯坦歌舞。原本此地的穆斯林非常世俗不禁歌舞和饮酒,女性也没有罩袍蒙面的传统
从历史上看,中世纪的时候,达吉斯坦是曾经的可萨汗国的发源地,属于高加索最早接受伊斯兰教的地区。
据史料记载,当公元13世纪,达吉斯坦人不远千里去阿拉伯半岛的麦加和麦地那进行朝圣和“修行”时,大部分车臣人还在信奉多神原始宗教。
因此,历来有种说法认为,车臣境内的伊斯兰教,就是由达吉斯坦传入的。
从18世纪末开始,沙俄发动了一系列对高加索地区的征服战争;但高加索人非常不服,进行了持续的反抗。
大文豪托尔斯泰根据自己早年的从军经历,曾在很多小说里描写过高加索战争的残酷。
这些俄国文学作品中对山地战士的剽悍民风和勇武形象,也让后世的人们铭记在心。
列夫·托尔斯泰的《哈吉·穆拉特》就生动描写过达吉斯坦和车臣人的剽悍民风
1859年8月25日,车臣最高伊玛目沙米尔向兵临城下的俄军投降,车臣地区被正式并入俄罗斯版图。
但达吉斯坦被俄罗斯彻底征服,则要到1870年代,第10次俄土战争期间。
最终,战败的土耳其势力被沙俄赶出了内高加索地区,达吉斯坦非常不情愿地效忠了罗曼诺夫王朝。
上色老照片,20世纪初的达吉斯坦地主阶层
进入苏联时代,此地作为苏联加盟共和国~俄罗斯联邦內部的行政区划——达吉斯坦自治共和国,被团结在了红旗下,共建苏维埃社会主义,成功实现了工业化。
然而,在帮助半封建半奴隶制,宗教和部族文化浓郁的达吉斯坦迈入社会主义的过程中,一些激进和暴力的改革手段,严重触犯了他们的部族利益,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
这方面跟车臣差不多。比如,按照苏联土改的“一刀切”划分标准,家里有马的,都属于富农;
然而,在以山地游牧业为主的达吉斯坦,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马匹,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本劳动工具....结果,很多连饱饭都吃不上的达吉斯坦贫苦人家,竟然被错划成了富农,遭到了无情镇压....
达吉斯坦风光——这样的环境,没有马,确实很难活得下去
之后的事儿,就先省略两千字。总之,在整个苏联时代,达吉斯坦虽然也有过不服,但大致上比较平静,而且还为苏联的体育事业,特别是摔跤等格斗项目,贡献了不少世界顶级运动员。
里约奥运会摔跤金牌获得者达吉斯坦人阿卜杜勒拉希德·萨杜拉耶夫
另外,就是达吉斯坦人素来热衷于参军的传统,也为当年的苏军和后来的俄军,贡献了大量的英勇战士。
这里的人们,世代坚信着这样的格言——“达吉斯坦的男人,生来就要为成为战士做好准备,即便你现在身处和平……”
时间一晃到1990年代,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联盟内部的一些自治共和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虽然车臣和达吉斯坦这些地区,并入俄罗斯版图的时间比较晚,但在现代国际法的框架内,也属于俄罗斯的主权管辖范围。
曾经的苏联时代,车臣属于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俄罗斯联邦内部的“自治共和国”,虽然它的名字里有“国”的字眼,地方领导也叫“总统”,但“车臣-印古什共和国”并非主权国家,仅类似于俄联邦内部的一个高度自治的民族自治区而已。
因此,苏联解体,跟它们同俄罗斯联邦的关系,是没有直接影响的。
达吉斯坦自治共和国首府马哈奇卡拉
但是,随着隔壁车臣人发起分裂战争,一部分达吉斯坦人也坐不住了,打算联手原本有世仇的车臣人,一起对付俄罗斯。
那边,车臣叛军武装老大,前苏联空军少将,“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杜达耶夫也正有此意。
这导致,1994—1996年的第一次车臣战争,达吉斯坦虽然明面上仍旧承认自己是俄联邦的一个行政区划,但背地里,却干了一些助长分裂国家行为的事情。
但最终,达吉斯坦,也未能像车臣那样,公开宣布独立。
毕竟,跟车臣地区不同,达吉斯坦境内共存着30个民族,却没有一个民族能占到绝对优势地位,很多时候,还互相看着不顺眼,谁都不服谁,所以也最终没折腾得起来。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车臣战争后,几乎已经取得事实上的“独立”的车臣,竟然成了达吉斯坦的一大梦魇。
杜达耶夫死后,车臣境内的原教旨主义势力兴起,并渗透进了南方的达吉斯坦,导致其境内活跃着一定规模的伊斯兰激进分子,惨烈的恐袭接连不断。
此外,达吉斯坦的社会秩序也乱了套,暴力袭击事件频发,车臣军阀的手下们经常越境来绑架达吉斯坦人,以进行勒索和人口贩卖。后来,甚至直接占领了大片达吉斯坦的土地。
到了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发时,苦不堪言的达吉斯坦地方政府,彻底倒向了俄军。
1999年10月,俄军少尉叶弗兰科夫因为在从车臣叛军手中解放达吉斯坦博特利赫地区的战斗中表现出色而获得奖章
这时,平叛车臣的俄军大本营之一,就设在达吉斯坦境内。
1999年10月20日,刚刚担任俄罗斯联邦总理的普京,亲自来到达吉斯坦视察战事,在当地俄军司令部的帐篷内,普京接见了联合军队集团总司令卡赞采夫上将等主要将领,慰问了当地民兵领导人。
普京举起酒杯,高度赞扬了所有在这场战争中英勇捐躯的勇士,当在场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倒满酒杯为即将的胜利干杯时,普京却把酒杯放下了。
看到大家不解的眼神,普京用刚毅的语气,讲了一番话:
等一等,等一等,我也真想为那些伤者的健康干杯,为在座所有人的幸福干杯,但我们面前还有很多问题和重要任务,你们都很清楚,你们都知道敌人在准备做什么,我们都知道,马上我们还将面临怎样的挑衅,我们没有一个夜晚能允许我们有一点的软弱,否则那些死去的人将死得毫无意义....我们将最终为他们干杯,但我们以后再做,当我们完成任务后,完成你们知道的艰巨的任务后。现在,我提议,我们现在赶紧吃点东西,回去工作……这个酒,我们一定会喝...
20年后的2019年,普京再次亲临达吉斯坦,同继续奋战了20年的军人和当地官员们抚今追昔。
这回,他拿起酒杯微笑着说:“我想就20年前这些悲壮的,也十分光荣的事件,向各位表示祝贺。”
在非常和谐的气氛中,大家同时举起酒杯共饮迟到的庆功酒。
第二次车臣战争后,在老卡和小卡政府的治理下,车臣已经重归平静,这也让达吉斯坦的社会秩序有所恢复。
而且,达吉斯坦产的原油,大部分要送到车臣去加工,车臣人也爱去达吉斯坦境内的大学,接受高等教育。两地来往十分频繁。
遗憾的是,虽然达吉斯坦的畜牧业发达,石油、天然气、煤炭都很丰富,但最近这30多年里,经济发展得却并不理想,即便拿着俄联邦第二的财政补贴(拿到第一多的是车臣),依旧没什么起色。
可能,这跟当地比较严重的腐败现象和错综复杂的民族关系拖了后腿有关吧。
低迷的经济以及居高不下的失业率,让很多达吉斯坦青年人非常渴望参军入伍。
除了尚武的民族传统,参军更被看作是贫寒青年改变经济状况的最佳途径。
开头提到的努尔马戈梅德·加吉马戈梅多夫英勇战死后被追授为俄罗斯英雄,肖像已被挂在了达吉斯坦的路边
然而,俄联邦对每个行政区划的招募人数,是有配额限制的,主要以当地人口为基数。
结果,这就导致了这么个现象。
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大城市的一些青年人绞尽脑汁的逃兵役;而达吉斯坦、图瓦等地区的青年们,却在踊跃争抢着“有限的名额”,甚至拿着家里的积蓄,去贿赂征兵委员会的“关键人物”,以获得宝贵的参军机会。
这次俄乌战争中,大家也可以看出来,俄军里,除了车臣的“卡家军”外,也有着一定比例的穆斯林官兵,他们大多来自高加索地区;
另外,还有一些东亚面孔,主要都是图瓦和卡尔梅克,或者远东的萨哈—雅库特共和国的青年(这是仅次于车臣和达吉斯坦,享受中央财政补贴第三高的地区)。
俄军中的雅库特官兵
不过,根据俄媒《军工信使》报道的统计数据,俄联邦各地区参军比例中,达吉斯坦人一直高居榜首。
在达吉斯坦人眼中,参军既能报国,更可以改善经济条件和改变命运。
况且,这些在不同宗教和文明冲突的风口浪尖上厮杀几个世纪的达吉斯坦山民们,他们本身对战争也再熟悉不过了。
习武强身,无畏生死,对于这片土地的人们来说不是一时之需,而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一段视频里,在拉响“光荣弹”英勇战死的加吉马戈梅多夫的老家,一位大叔带着几个亲属向真主祷告后,对莫斯科来的记者说——俄罗斯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高加索人会做任何事情。为了祖国,为了斯大林,为了普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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