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逼皇帝让位(他前脚逼皇帝让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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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庆和四年冬,京城初雪后银装素裹,四匹毫无杂色的骏马拉着车哒哒穿过市坊,停在点睛阁门口。

角落里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一个格外瘦小些的拳打脚踢,新雪被他们踩成一团污糟,被打的那个头上泥水和着血水往下流,却一声不吭地发了狠,看准一人的手腕咬了上去,那人发出一声惨叫。

“何事?”马车中一个糯糯又清冷的声音询问着。

“小姐,几个孩子打闹,其中一个咬了另外一个,这就让人赶走他们。”嬷嬷答道。

“有意思,咬人的那个带上来看看。”

“给他洗洗,别弄脏马车。”

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去,冲刷掉血迹和泥污,他本就单薄的衣服更是直接贴在了身上,寒冷直接渗透到骨髓中去。

他被人拎到马车上,扑面而来的温暖和馥郁直让他打了个寒颤。

马车中端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她围着整片没有一根杂毛的白狐裘,双环髻上挂着价值连城的小明珠,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打量着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不仅享用着民脂民膏,难道还要他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来做无聊的消遣么?

他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敌意。

“那人叫得那么惨,还以为你打赢了,没想到这么狼狈。”

“他们皆年长我好几岁,又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这样啊。”她挑挑眉毛,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一颗瞳仁大小的珍珠,“喏,这个给你,换成钱去买衣服和吃的,这样打架就更容易了。”

旁边的嬷嬷出声欲阻拦:“小姐……此物贵重……”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反正都多了去了。”

他拿了珍珠,不仅不感激,反而愈加愤愤。

够换几大车粮食的珍珠说送就送,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又凭什么享受这一切?

“可这珠子给了他,恐怕不消片刻就要被别人抢去了。”嬷嬷仍是不放心。

她却漾起愉悦的笑意,对他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能耐保住了。”

就像是在一群鸡中撒下一把小米,又像是在一群狗中丢下一块肉骨头,看起来是善意,却往往招致疯狂的争斗。

她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他下车前又回身瞪了她一眼,心想:“你又能不能永远保住现在的富贵日子呢?”

2

竟和六年,叛军攻破京城,家家闭户不出,生怕被叛军盯上掉了脑袋。

宫城被围攻十日,御林军左支右绌力不能敌,被叛军杀的杀、俘的俘。

封泽睿带兵到椒房殿,讶异一国之后的居所竟然杂草丛生,唯有一条踩出来的小路可供通行。

他让人等在外围,自己一人上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殿内空空荡荡,中央的椅子上铺着半旧的毛皮,一个身着白衣的单薄身影倚在软枕上,脸色惨白又不施粉黛,乌发只简单挽了个发髻,松松地垂在身前。

天光透入,黎蓁仪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高大的人影。

宫城被围,奉命服侍、看守她的人早就不知去向,反正她本来就没几天活头了,叛军又能将她怎么样?

“皇后娘娘。”封泽睿又向她走了几步,称呼是尊敬的,语气却有说不清的热切,“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尽如人意。”

“你就是那叛军头子?”她轻咳两声,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剑眉微挑,虎目有神,薄唇紧抿,打斗后发髻略松一缕头发斜斜飘在棱角分明的脸边,整个人透出一股威严冷厉的气质。

这人是有帝王之相的。

她见过京城很多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也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围观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游街,更是与九五之尊相伴多年,可这个人与他们都不同,有种嶙峋峥嵘之感,倒像是天生就要做叛军似的。

“你这么说也可以。”他倒没计较称呼。

她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问他:“皇帝呢?杀了么?”

“降了,被关在他的寝殿。”他轻描淡写,“他这样对你这个皇后,你还挂念他?”

她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挂念他什么时候才能死。”

“帝后失和。”他下了结论。

“你就是靠这种后知后觉的领悟力攻下京城的么?”她语含讽刺。

他针锋相对:“我看你对自身处境的领悟力也没强到哪里去。”

她浑不在意,扶着脑袋似乎有些头痛,“我习惯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就好像佃户觉得皇帝会用金锄头锄地、皇后用金梭子织布,这种锦绣堆里长大的女人对最残酷的战争都没有什么认知,还以为高大宫殿里的软禁就是究极的惩治手段了?

黎蓁仪又猛烈地咳起来,封泽睿走上前想给她倒杯茶,却发现连水都没有。

眼瞧着她快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也顾不得许多繁文缛节,靠近她轻拍后背,她皱了皱眉。

“怎么,觉得于礼不合?”他一边问一边贴近了些。

她从小是被人伺候惯了的,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管你是曾经的叛军还是将来的皇帝,给她端茶倒水都是理所应当的,她都泰然处之。

“你身上的血腥味难闻。”她抽抽鼻子,显出两分娇憨来,“离我远点,别弄脏我衣服。”

悠远的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重叠,她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伤口、鲜血、饥饿和寒冷,都入不了她的眼,种种苦难不过化作一句:“别弄脏我衣服。”

3

丞相家的小姐这些年虽然经历了封妃、封后、幽禁,大起大落地走了别人几辈子也走不完的路,不过说到底,她今年也才刚过双十之年。

二十出头的黎蓁仪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咳出来了,心想,果然不该跟这人说太多话,吸进了凉气才会越病越重。

肺中针扎一样疼,即便背后温热的手掌轻抚也无济于事,她突然看到眼前一片黑,心想:我该不会大限已至吧?怎么能死在皇帝前头?不行,不行!

……

黎蓁仪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还未出嫁,是整个京城最耀眼的明珠。

父亲威严、母亲慈爱、哥哥宠溺,天真快活的岁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忧愁。

世家子弟都拥簇在身边,她一个都瞧不上。

他们每年秋天到黎府来给她送自己亲手猎到的皮毛,为了谁先谁后恨不得打起来。

为了不显得有格外的偏好,她直接让人把所有的皮毛拼起来做了地毯,冬日也能赤脚在地上走。

她有段时间得了一匣子大珍珠,随身装两三颗打赏下人用,后来新发现用作弹弓的丸子也不错,可惜打出去容易找不回来,渐渐就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从什么时候情况开始急转直下的呢?

她也说不清楚,总以为日子会永远那么好,甚至会更好、天下独一份的好,从来不多想,似乎是蒙着眼睛横冲直撞地走到了冷宫幽禁、苟延残喘的地步。

迷迷糊糊地,黎蓁仪又闻到了当年风靡京城、比黄金还珍贵的焚蕊香,高床软枕也都是她最喜欢的,这个梦太舒服了,她几乎舍不得醒过来。

睁开眼睛,床顶雕着她熟悉的牡丹,床帐用的是软烟罗,焚蕊香的气息清晰无比,扭头看,地上竟然铺着当年的拼皮地毯!

她怎么回了黎府?还是当年的闺房?

她可不相信世上有时光倒流的事情,但这一景一物熟悉得让人心悸。

正愣怔间,一人推门入内,“小姐醒了?快喝药。”

“你是……暮雪!”她又惊又喜。

暮雪是陪伴黎蓁仪多年的侍女,后来出府嫁人,才没被黎府的事情波及。

她拉着暮雪的手,重重掐了一下,听见暮雪的痛呼,才确定真的不是梦。

“谁让你来的?”她不忘问清楚。

“封将军。”

“哦,就是那个叛军头子。”黎蓁仪心下了然,却又不免疑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正在军营中商议京城守卫的封泽睿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暮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小姐,成王败寇,如今恐怕这叛军头子要做新帝了。”

“我猜没那么容易。”她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药,又捻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酸得眯了眯眼睛。

4

掌灯时分,封泽睿先是去宫城晃悠了一圈,又在京城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看着民房的窗户透出烛火暖黄的光芒,他扭头向黎府走去。

他的左膀右臂褚浩昂也连忙跟上,咋咋呼呼道:“老大,现在大半江山都是我们的,狗皇帝也降了,你怎么不去享受享受皇宫,见天往那破宅子跑?”

“你就知道享受!”封泽睿没好气道,“别忘了南边还有定山侯沈其慎占着,少不了要再打几场大的!”

褚浩昂不服气地小声嘀咕:“说得好像你开国库取那些东西不是为了享受似的。”

“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说,老大就从来不贪图享受!”

……

黎家几年前出事后就被抄了,诺大的府邸贴上封条就再也没人踏足过,如今重开,也只是尽力将原本黎蓁仪住的晴时苑恢复如初。

原本的下人只剩了暮雪一个,剩下都是封泽睿新派过来的,可以说这晴时苑就是他的地盘,黎蓁仪不过是寄居于此罢了。

他到了苑门,让人去通报。

黎蓁仪听了,心想,这叛军头子怎么也开始装模作样当个君子了?

她也想知道他将她接出冷宫又安置得这么妥帖,到底是为了什么。

封泽睿进去时,恰好看到黎蓁仪正对着一碗药愁眉苦脸。

他想起来当时她咳着晕倒,把他吓坏了,忙不迭请了太医把脉,才知道她不过是小小风寒拖着不用药才严重至此。

“这才刚好转,就又不想喝药了?”他出声,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严厉。

黎蓁仪白他一眼,“我哪有不想喝?‘又’是什么意思?”

封泽睿:“你在宫里的时候不也总是把太医院送的药倒掉么?”

黎蓁仪:“那是当然,我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谁说得清那药是让我好还是送我死?”

“那你就不担心我下毒?”他还是板着脸,语中却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要想害我,直接再把椒房殿的大门关上不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她安然得很,“不过,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得告诉我吧。”

他在她身旁坐下,几乎和她肩并肩,她上身不着痕迹地向左侧斜了斜想拉开距离,对上他戏谑的眼神又觉得有点落了下乘,遂正襟危坐。哼,谁怕谁?

“我到底图什么,很难猜么?”他似乎又近了一点,夜明珠幽幽的光笼罩,两人间萦绕着暧昧的氛围。

这人果然天生反骨,侵略性的气息毫不掩饰,黎蓁仪心慌地端起药碗,手一抖却差点撒出来。

封泽睿顺势稳住她的手,“小心。”

她微微挣开,浓黑的药汁喝进去竟然也没感觉到苦,几个呼吸之间她便下定了决心。

“可以。”

“什么?”他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要的,我给你。”她话语中带着决绝的意味,“我的条件,让皇帝死。”

忽而,封睿泽一把将黎蓁仪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置于膝上,一手困着她的胳膊,一手捏起她消瘦的脸颊,讽刺道:“是我好吃好喝供着你给了你错觉么?你以为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黎蓁仪不惧他威胁,头一偏狠狠咬上他虎口。

封泽睿捏着她胳膊发力,剧痛传来她也不松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仿佛在说:“来啊!谁先松谁孙子!”

5

最终还是封泽睿先放了手将她推到了地上,黎蓁仪唇色殷红诱人,嘴角还流着他的鲜血,更添了一分鬼魅之美。

“我如今不过只有一条命。”黎蓁仪抬眸看他,“你若敢强逼我,我一定拉你一起死。”

他一掌打在她身侧的木椅上,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她也吓得闭了闭眼睛,再抬头看向他时眼神仍然坚毅,“你大可现在就杀了我,反正前朝废后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封泽睿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又有几百只野兽在冲撞撕咬,可他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冲出了门。

褚浩昂听得屋内响动,又见封泽睿怒气冲冲地出来,小跑着跟上,小心翼翼道:“老大惹美人生气了?”

“别跟我提她!”他怒斥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褚浩昂悻悻想道:“该不会是霸王硬上弓没成,才这么大火气吧。”

封泽睿不是不想杀皇帝,凡是造反的,有那个不把“杀了那个狗皇帝”作为目标?可现在他杀不得。

虽然起义军打下来大半江山,可是南边还有将“忠君”二字时时贴在脑门上的沈其慎,一个没骨气的投降皇帝不足以成为他大举进攻的借口,若这皇帝死了,反倒成了面现成的旗子,报仇的檄文一写,沈其慎就出师有名。

更别提北边还有蛮子虎视眈眈,皇帝的亲妹妹前些年和亲嫁过去,还封了十八部的首领做燕王,两边成了姻亲和和睦睦,虽然不足以让蛮子为此出兵救皇帝,但却可以以此为借口南下劫掠搞得民不聊生。

若是这南北再一勾连,更是不敢想,起义军刚攻下京城死伤惨重还未休整,仓促之间难以应付打仗;最苦的还是天下百姓,原本贪官污吏横征暴敛,起义军刚刚肃清不正之风,百姓也还未有时间休养生息。

封泽睿也从未真想将黎蓁仪怎么样,这么多年她就像个小火苗轻轻地在他心底燃着,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冷不丁舔他一下子,除了有一丝疼痛之外更是激得他要不断厮杀不断向上攀。

那一点点绮思是再见到她后才频频在他脑中盘旋的,昏暗宫室深处的丽影美得惊心动魄,便是皇宫几代佳人的幽魂齐齐附到了她身上也不够,那柔弱得仿佛风吹就倒的身体偏偏又是个不肯服软的强硬性子,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他原本想着把她从云端上扯下来,扯到人间泥地里滚一遭尝遍疾苦狼狈不堪;可真的落到了手里,他反倒舍不得了,只想用金玉供着她,盼着她永远那么天真泼辣、永远不知道苦痛才好。

可他这一腔珍之重之的心思碰上了她铁面无私的交易,宛如被兜头浇了桶冰水,爱意凉了凉,怒火却像是被泼了热油,烧得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黎府被屠尽,黎蓁仪是该恨皇帝,可是若谁能给她报仇她便跟谁,未免也太贱,那便不是封泽睿心里的那个人了。

6

封泽睿虽然尽力恢复了晴时苑的样貌,但毕竟荒废了几年,杂草易除,名花却需要细细养护才能重新茂盛。

黎蓁仪想起种豆南山归隐名士,自己也拿起锄头做了花匠,修剪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眼瞅着黎蓁仪没有任何示好的意思,封泽睿终于忍不住提着焚蕊香登门致歉。

“那天……是我不对,没吓着你吧……”他故作镇定道。

“吓着了。”黎蓁仪一脸认真道,“魂都吓没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趁机占个皮囊的孤魂野鬼。”

“啊?这……这……”他没料到她这么回答,一时结巴起来。

还是褚浩昂机灵,一边背后捅捅封泽睿一边道:“黎小姐真会开玩笑哈哈哈,什么鬼魂能运气这么好,占了仙女的皮囊啊。嘿,别说这,您这样有大气运的人,小鬼就是想近身都难啊!”

这称呼也巧,喊“皇后”显得讽刺,“废后”更是打人脸,她既然肯住在晴时苑,必然是对黎家有感情,叫“黎小姐”是万无一失的。

封泽睿得了提醒,捧着自己的手放到黎蓁仪面前,道:“虽然我有错在先,但到底是我受伤了,疼得我几天不能拿筷子,现在牙印还在上面呢。”

那天封泽睿确实也没占到便宜,黎蓁仪笑了笑,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封泽睿将焚蕊香交给暮雪,让她放在掐丝珐琅的香炉里点燃后退下,他闻着这缠人的香味,道:“你是不是最喜欢这香?它可不好找。”

“暮雪跟你说的?”她问道。

他不置可否,她就当他默认了,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看他,指点道:“不好找是因为现在没什么人喜欢它了,焚蕊香盛行的时候是十来年前,你搜罗来的这点估计还是当年的存货。时下最受青睐的是淡雅的尖角香,如同初夏新荷,清香拂面若有若无。”

他闻言不由得有些失落。

当年在马车上闻过这撩人的香味,他便记住了,后来做了将军,他衣食所用皆简朴得有些寒碜,唯独不惜重金寻找各地的香料,闻了几百种香,他才终于知道当年那香味叫“焚蕊”。

后来到了京城,他命人去买,香铺子却都说无货,他又用将来宫中香料供应的特许生意换来了秘方,顶尖的香匠熬了几个日夜才制好,就盼着她能说句满意,却没想到这已经是过时的香了。

风尚的变幻在封睿泽这种只想着打仗的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难以捉摸,实则也有迹可循。

十年前朝廷的繁华到了极致,盖着底下的腐败肮脏与百姓哭嚎肆意享乐,“焚蕊”这种焚尽百花醉生梦死只顾今朝的香,恰好合了当年达官贵人的意。

待各地烽火一起,崩到极致的那根弦就断了,粉饰的太平再也维持不住,美梦不醒也得醒,贵过黄金的香自然也不宜再用。

7

黎蓁仪待字闺中时对朝中纷争、天下局势丝毫不感兴趣,黎丞相虽然儿子女儿一起教,可她从来是听不了十句话心思就从朝廷税收跑到了窗外蝴蝶上。

黎丞相和黎公子也从来不苛责,毕竟,黎家一门显赫,谁敢欺负黎家最宝贝的小姐呢?

谁也没想到她会进宫。

后来她在深宫中无师自通了心计和手段的用法,却越来越厌倦无休止的争斗。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和黎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个人人都想射上一箭的靶子,她又将目光伸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看到了朝廷多年的弊病,殊不知这更不为皇帝所容。

但开阔的心智不会再闭塞,如今天地变色,黎蓁仪对局势也略知一二。

封泽睿若想安安稳稳登基,首先便要解决南北两大势力。

南边的沈其慎为皇帝厌弃,打发到不开化之地剿匪,连京城的定山侯府也没给他留下,换个气性大的说不定就揭竿而起了,可他跪谢天恩后南下,兢兢业业地治理南边四州,反倒成了最后效忠的臣子,只不过这忠心到底有多坚定却不好说。

北边娶的那位和亲公主,这几年不像是心系故国,反而是将胡地十八部当做了自己施展抱负的好地方,和燕王一同壮大十八部的势力。

若燕王想韬光养晦接着闷声发财,只要南边稳住,他便不会掺和朝廷的浑水。

局势的关键就在于沈其慎。

……

封泽睿派人来接黎蓁仪,用的是八匹通体纯白的骏马,车盖四角略微翘起,点缀了四只昂首欲飞的鹰,分外别致。

她进了马车,总觉得垫子铺得太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香也略浓,熏得她忍不住打开了窗子透透气。

马车停在点睛阁前,她走进去,却发现他摆了一桌宴席。

黎蓁仪问:“点睛阁向来是做珠宝、玉器、古董的生意,什么时候改成酒楼了?”

封泽睿淡淡道:“此处景致好,装饰也精巧,正适合设宴。”

行吧,如今京城他说了算,别说是点睛阁了,就算他要在皇家祭坛吃饭,又有谁敢阻拦?

席间,封泽睿问她:“你觉得今日的香如何?”

她答道:“浅淡怡人,宁静悠远。”

“你前几日提过的尖角香,也是两年前时兴的了。”封泽睿似乎有一丝得意,“这檀华香才是现下人人争抢的,你久居冷宫,也赶不上最新鲜的了,”

黎蓁仪瞥他一眼,心想:“这人闲得没事,难道就是我嫌弃他是乡下的土包子,今日故意来扳回一局?可真是小心眼。”

她轻酌一口玫瑰酒露,也不与他计较,道:“你们这些人打来打去,弄得人心惶惶,这香有佛法的奥义,能让人心静也好。”

“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没人愿意提着脑袋打仗。”封泽睿语气沉重,“现在南边估计也得打一仗才行了。”

终于说到了重点,他与她谈军务,是单纯找个人倾听,还是想要她做什么?黎蓁仪不动声色,等着他明说。

8

封泽睿的手摸上刀鞘,缓缓开口道:“沈其慎不好对付,我得亲自去一趟,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黎蓁仪悄悄坐直了,她右手上的筷子还在跟一枚珍珠藕圆较劲,脑筋却飞快地转起来:“他为什么突然要我一起南下?是留我在京中不放心,还是知道了我与沈其慎的事?”

她并未过多思索,便回答道:“不愿。”

在没弄清他的目的之前,她绝不会轻易答应他同去一个未知的地方,更别说有可能掺和进两军对垒。

“为何不愿?”封泽睿不依不饶。

“我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猎场,连富庶的江南都不稀得去,更别说南边四州了。”黎蓁仪的理由也很充分。

“你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么?”

她想,但是这个时候不能松口。

她侧头不解道:“京城外面有什么好的?你从别的地方到了京城,不觉得此处最好么?”

话里话外还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固步自封的黎家大小姐。

封泽睿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本是京城人士。你眼中的京城歌舞升平繁华至极,可我眼中的京城藏污纳垢、冰冷又残酷。说到底,京城不过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京城,不是我们的。”

黎蓁仪不知他还有这一层过往,调侃道:“你对我们这些‘贵人’敌意不浅呐——也是,若不是凭了这敌意,你也做不了叛军首领。”

顿了顿,她左手蜻蜓点水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安慰道:“现在好了,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都得在你手下提心吊胆地讨生活,京城是你的啦!”

封泽睿反应极快,当即伸手捉住了那只轻巧的蜻蜓,火热的大掌握着她凉凉的指尖,他眼中尽是真挚,“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会沾染尘埃,哪怕是踩着我的肩膀,我也要你稳坐高台。”

黎蓁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为这突然而来的亲昵接触,只为这献祭般热切的剖白和承诺。

从前有太多人爱慕她,不管是为了她的美貌、身份还是权势;手段也花样百出,所有能想到的讨人欢心的法子就没有她没见过的。

那些讨好更像是诱惑猎物的饵,只待她踏入陷阱,便要做一个端庄大方的宗妇,既要出得厅堂周旋世家关系,又要入得厨房为夫君洗手作羹汤,这一切都是她得到的甜蜜的代价,将用她的一生来偿还。

从来没有人说过,“你踩着我”。

这话既直白又粗糙,可是她的心尖不可避免地颤了颤。

可惜在没遇到他的时候,她已经一头扎入深宫里,早就在泥潭里搏杀过,更别说尘埃了。

9

黎蓁仪早已过了会为一句话丧失理智的年纪,她纵然心中翻着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

“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南下打仗,带着我恐怕极为不便。”她指出现实困境,同时也在试探他,到底是纯粹想带个累赘只为日日相见,还是要她有别的用处。

“只照顾你一个,我还是做得到的。我不会任你受委屈。”封泽睿斩钉截铁道,“我想让你见见京城之外的世界,浩渺烟波、巍峨山川,也知道一下柴米油盐、酸甜苦辣。”

他前脚逼皇帝让位,后脚进冷宫接废后“我不会任你受委屈”。

黎蓁仪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动身?”

“你答应了?”封泽睿冷峻的眉眼突然就活泼起来,染上了明快的笑意,“半个月后动身,一来是调兵遣将需时,二来也得给你备好常用的衣物、香料。还有你爱吃的菜,得带上做菜大厨。南边湿热,怕你体弱不适,得带上御医……”

黎蓁仪现在确实信他所说的“照顾”不是一句虚言。

她“噗嗤”一笑,道:“封将军怎么这么啰嗦,像个老妈子。”

封泽睿反以为荣,“为将者,本来就该大开大合又不失细心。”

南下之途,第一次离京,黎蓁仪心中已经燃起了隐隐的期待。(作品名:《落尘笼:新帝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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