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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给侧妃跪三天
我是一位侧妃。
我嫁给王爷,是他在太极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
那一年冬天格外得冷,风顺着檐瓦上的吉兽,直灌进虚开的窗子里,呜呜低咽,扰得人心头沉沉。
王爷不顾身子还发着高热,亲手把明黄的圣旨交给我,他乌黑的眼珠直直看着我,视线也紧紧纠缠着我的动作。
他叫我,“若若。”
很轻很轻的声音,甚至不如周遭的风更能穿击人的耳膜。
可我的心也很快很快地跳起来,像踩着征战时擂响的鼓点,一下一下无言地回应他。
漫天的雪花飞舞着,像是以纯净之意恭贺我们。
大周百年不遇的疾雪,突然没那么冷了。
但王爷摩挲我脸颊的指腹却带着深深的凉意。
也不知是不是太凉,我眼眶泛出些温热。
我嫁给他是八个月后的事了,他领兵大败北狄蛮族归来。
与我一同嫁给他的,还有北狄最小的公主,我不晓得她原名叫什么,只听王爷拨给她的仆婢叫她听玉公主。
一连几个月,王爷都宿在我这里,也不要我给公主敬茶,就像府里不曾有这个王妃。有次休沐,王爷带我去长积寺礼佛。
我跪坐在蒲团上,其实想不出什么要求的,便偷偷把目光向王爷那挪去。
他长睫紧闭,佛台上跃动的烛火投在他眼角那尾泪痣,照出一片阴影。
他恰好侧过身来。
用温如软玉的声音问我。
“若若是在想本王吗?”
我心里猛地一跳,像被逮到恶作剧时那般羞窘。
“妾在祈求今次年节不要再那么冷了。”
他极低得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回府路上愈发紧地握着我的腕子。
日头晴好,我戴着椎帽,确有些闷热,便抬手掀开一侧。
人群川流中,和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嫁给王爷后,更加恪守妃子的规矩,很久没有出门了。
偏也赶上了集市。
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王爷看出我的新鲜,随手拾了绢花插在头冠上,眼底噙满笑意。
“本王幼时,也曾见父皇这般讨母后欢心,不知此举,能否讨若若一刻开怀呢。”
不知为何,我心口并没有涌出太多惊喜感动的情绪。
我听见自己用几近不可察觉的声音问王爷。
“若若有什么值得王爷如此呢?”
我叫陆琴瑟,乳名若若,是上京圈子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贵女。
尽管我习书艺,知礼仪,一手丹青更是得过御笔钦批。
因我阿爹只是个兰台郎,俸禄不高,我便住不起大宅子,穿不上锦缎绫罗的衣裙,鬓上也戴不了时兴的珠花。
与其他贵女踏春礼佛时,总是土气了些。
我阿娘去得早,阿爹也未再续弦,一心育我成人。
我不敢辜负阿爹的用心。
但只有一件事我忤逆了他。
及笈后,阿爹为我相看婚事,以我的家境,嫁给世家子弟并不难,但要攀天家富贵,则未免痴人说梦。
可在一个个凄清长夜里,侵袭进我梦里的身影,是天家子。
我知道,他会择一个贵女,但我更知道,大周最不缺的就是贵女。
我更加卖力地学贵女行止,去请教曲艺词艺名师。
不过没等我练好一首《陌上吟》,王爷就推拒了御赐的婚事,在太极殿前长跪不起,只为求娶我做正妃。
天家震怒,王爷被圣上砸来的玉砚破了额角。
听人说,他脊背笔挺,四散的雪花落了他满身,我无召不得入宫,只好请秦枝托内侍为他撑伞。
我和他怎么就情重至如今的地步呢?
我也不太想得明白。
这短短两年,我与他只是几面之顾,还都是在朝会宫宴,或是琼林玉饮。
我不清楚他,但他却把我摸得很透。
他知道我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知道我爹是先帝在时,有一年的进士,知道我喜暖畏寒,知道我有胃疾,多以清淡为食,哪怕是我未露于人前的乳名,他都叫得这般顺口。
其实细想去,关窍很深,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想在他身侧有一席之地,而今侧妃的名分,更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王爷名居遥,字离袖,是孝仁太后所出,先帝的嫡次子,皇上的亲弟弟。
十三入行,十七领兵,出征九载,未有败绩。
每次王军凯旋,无数闺阁女子都跻身在朱雀桥前,朝他投去帕子,瓜果,更有大胆的,扔香囊银镯。
我只在那迎过他一次,还是被秦枝推搡着去的。
那一天他身着甲胄,坐在挂着红绸的马上,似是不经意间拂去被风黏在额前的一瓣玉兰白。
天潢贵胄,龙章凤姿,如玉山端立,威不可犯。
难怪。
若他开口,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动心吧。
今天王爷和公主又吵架了。
打他们一同进宫面圣回来,就没有一天不是鸡飞狗跳的。
虽然鸡飞为我,狗跳也为我。
王爷气得朝服也没换,还连摔两盏茶,才平了火。
我咬断线头,把绣绷搁下。
“王爷再气,也不能气着身子。”
他乌黑的眼珠盯着我。
新婚之夜,他拢一身酒气进了我的寝殿,未行却扇,就把我拥进喜被,也是乌黑的眼珠盯着我。
我怯怯唤他。
“王爷。”
“你名字里的瑟,是哪个瑟?”
我紧张得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却还是一字一句地答他。
“琴瑟和鸣,琴瑟在御的瑟。”
他笑了笑,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边念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边移开我端拿的扇子。
“行完却扇诗,你和本王是夫妻了。”
而我只觉得晕晕乎乎的,都不太记得清这一晚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了。
我甫一回神,王爷已命人摆好棋盘,指尖抬起落下黑子,我执了白子追上去,反叫他步步紧逼,我娇嗔,“王爷何故为难妾身?”
他最吃我这套,黑子在手中转了几转,倒反问我。
“若若觉得本王这步该下在哪?”
“下在哪都行。”
“为何?”
“妾喜爱王爷,只要王爷想赢,妾一定会让王爷赢。”
他果真吃下我的子。
“若要以命相搏呢?”
“那便以命相搏。”
这局我输了,输得很开心,我叫王爷晓得,我也一样爱重他。
从来只有他赏赐些东西,叫整个大周都知道他爱重我,可我也想他知道,我嫁给他,不是为了攀富贵。
王妃不愿换上中原的服饰,还会直呼王爷的名字,用北狄语骂他,王爷不喜爱她,我也没有多待见她,但说实话,我打心底里羡慕她。王爷在她面前不用尊称,她在王爷面前不用伏低做小,也会有很不一样的情绪,我撞见过他们争执,总觉得那个时候,王爷才真正是谢居遥,而不是大周的将军,天家的儿子,甚至我的丈夫。
我从没跟谁说过,包括我的陪嫁婢女尔炽。
秋过冬至,转眼又是腊月十三,将近年节。
王妃来看我了,头一回穿了正妃服,算起来,这是我第五次看见她,她很艳丽,却又不流于媚俗,果然中原的服饰衬不出她半分美。王爷恐她欺我,不许她来我院子,她踩到曳地的裙摆险些摔了一跤,我不免想起读过的异志里写,北狄从没有什么繁衣缛节。我上前扶住她,唤她姐姐。可我比她长了两岁。
她带了好些礼物给我,我不能拂她面子,便哄劝王爷,晚上去她那坐坐,王爷还向我讨了个吻才去。
我正要就寝时,王府突然一片通明,仆婢奔走大喊,“刺客!抓刺客!”
我急得鞋也没穿就往王妃那跑去。
刺客已伏诛,而王爷为护王妃,臂上被划了一刀,所幸不深。
但豆大的泪从我眼眶抖落下来,我不知是紧张,害怕,担心,又或是嫉妒。
王爷见我,把我圈进怀里出言安抚,还亲自为我套上鞋袜。
王妃到底是北狄进献的贡礼,王爷有心照拂,原也没什么不妥,是我乱醋了。
尔炽看出我的思虑,替我点了凝神香。
博金炉里香气袅袅,我一时有些恍惚。
“尔炽,我曾问王爷,我终究只是个侧室,王爷有没有想过与王妃结百年之好呢。”
“娘娘,谁看不出来,王爷心里只有您啊。”
我虚拂了一指烟,轻笑。
“是啊,王爷心里只有我。”
果应我于长积寺里撒的谎那般,今冬无雪,白日里阳光总穿过回廊层层,与王府里雕花的石柱相缠。
宫里派了掌事来请王爷和王妃入宫赴宴。
王爷担心我无聊,便做主请了秦枝来看我。
她也于上上月嫁人,是大理寺卿的独子— —宣意。
只是我听到些坊间话,传闻宣意常流连于烟柳之地,光是叫得出名字的红颜知己就有七八个。
我曾去信秦枝,叫她有什么委屈定不能憋闷在心里。
而她每次都撇开话题,跟我讲宣府的厨子做菜有多么多么好吃。
我隐隐不安。
但不成想今次一见,她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堆着喜意,倒比闺阁时更好瞧了。
她性子不改,一落坐就叽叽喳喳地讲着。
我才知,宣意是为了查案,把烟花女子发展为下线,方便联络。
我听完后握住她的手,半是欣慰半是责怪道,“既嫁得良配,何故每次都言其他。”
“哎呀,瑟瑟,谁不知道王爷把你放在心尖上宠,哪像宣意,惯会气人,我跟他老是吵
架,不想说他好。不过”
她忽然正了神色。
“跟你说个秘密,我有身孕了,上个月诊出的,可医官说胎相不稳,我连宣意都没说呢。”
我惊喜得很,跟她道着恭喜。
她却暧昧地看着我。
“你和王爷也抓紧些,日后与我结个儿女亲家。”
我一面点头,一面打哈哈过去了。
秦枝走后,我把头埋进枕里,有些闷闷。
按照天家的规矩,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必须从王妃肚子里落地。
王爷每次喂我喝避子汤,语气里都满是抱歉。
“若若,是本王无用,才叫你受此委屈。”
汤药苦涩,我扯出个笑,“只要王爷心里还有我,便是让我赴死都无惧。”
而王爷此时会恼我,“说什么诨话,到老了本王还要与你一同看雪,享乐天伦。”
不过没等我从回忆里醒出神来,宫里就传来消息说王爷遇刺了,被短匕刺进了心口,情况十分凶险,王爷昏迷中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太后不忍,速让我去宫中侍疾。
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尔炽也没顾的带上,就匆匆随内侍进了宫里。
我第一次抛了规矩,疾跑在宫道上,满目是刺眼的朱红,我只怪自己不能再快些。
到了太后寝宫,宫婢端着一盆盆血水小跑出来。
太医跪地,太后咽着眼泪,抬手示意我进去。
我掀帘而入,王爷血色全无,双眼紧闭,像是没了生息。
公主半伏在他身上,大颗大颗掉着眼泪。
这所有入目的景象都在告诉我,王爷快去了。
我心急惊惧之下,脱了气力,瘫坐在地,不慎撞落瓷瓶。
公主闻声回过头,急急来扶我,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并不算流利的汉话。
“陆侧妃,他还有救,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怎么救?”
“去北狄,问我皇兄求药。”
我脑海里一直浮着王爷苍白的脸,什么也没多问,用力地向公主点点头。
次日,我就和公主坐上了前去北狄的马车。
北狄有一个只有王子知道的秘密,禁庭之所以不得入内,是因为里面供着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丹药。
王族祖祖辈辈下来,也只有两颗,据说有一颗去年被赐给一位女官,还轰动了北狄,而今,剩下唯一,也是永不再启的一颗。
但不管多难得,我都要得来。
千里宝马一路疾行,只花了八天,就踏入北狄境内。
王城派来的使官,一早迎在城门口,笑吟吟地把我和公主送至驿馆。
我不通言语,只能让公主替我去问何时能见王上。
可使官满面愁容地向公主解释着。
大致是王上近日仍在致力于追阿兰若女官,无暇他顾。
公主顺手抄起瓷碗向他们砸去。
“王兄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
他们屈膝跪地,但仍是没有为此事转圜的意思。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
“只要王上肯见我赐药,我就能全他心中所愿!如若不然,我自刎于北狄,永不再回中原。”
公主喝了我,她第一次叫我,“陆琴瑟。”
不过使官大喜,喏喏退了。
很快,我便见到了公主口中糊涂的王兄,北狄继位不到一年的新王,耶律额齐。
站在他身侧的,是女官阿兰若。
我起身抬眼时,一阵惊呼,北狄王和阿兰若也有错愕之状。
我和阿兰若相像程度若算十分为满,那我二人足足有九分半,只她右侧脸有一块枣核大的胎记,这才折了半分。
但我自小是京官之女,而她也长在北狄王廷,这天下,便有这么巧合的事?
我按下心中疑惑,请与北狄王私话。
北狄王应允,赐宴于此,席上只有我和他。
“王上心仪之人确实姿容貌美。”
他尾音上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王妃这是连自己也一起夸了。”
我掩唇笑着。
“想得到一个女子不难,想得到一个貌美的女子更是不难。”
“还请王妃不吝高见。”
“王爷求娶我时,是寒冬时节,他跪在大殿前三天三夜,还落了腿疾,只是我的姿貌在中原里还算不得上乘,我问王爷,何故费此周折?”
我故意顿了顿,迎着北狄王求知若渴的眼神,又接着往下说。
“王爷行请妻之礼,拉我一同跪在月老庙,他说,今谢居遥不再是天家贵子,不再是领兵将军,只是一个斗胆求娶上京贵女陆琴瑟的诨小子,若我应他,则轮回道里,奈何桥头,他都要与我执手,无死无休。”
“王上,你若爱慕一个女子,你便要记得,不是你的身份你的尊贵令她甘愿,而是你爱她之心,令她愿生生栖于你这口松石清泉里。只是敢问王上,又知不知道阿兰若喜什么,厌什么呢?”
北狄王若有所思。
“如此一来,阿兰若也会和我做一对比翼夫妻?”
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套知阿兰若的态度。
上京急信日行八百里而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阿兰若似乎比北狄王还要忙累。
这是我第十次被她的婢女拦在门外。
我仍是规矩地行了北狄尊礼,留下一盒流金酥,请阿兰若一有闲暇,定不弃见我一面。
随后脚步一转,赶去驯马场。
是我立在阿兰若府门前时,公主传来的口信。
北狄常年严寒,最适宜驯养的卢马,而的卢马,是北狄的利器。
我看着握缰绳,跨良驹,一袭红衣飒爽的阿兰若,下一刻,拦在了飞驰的烈马前。
阿兰若大惊之下,急急紧了栓绳,朝我喝道。
“你疯了!”
而我看着这张脸,像是在回忆什么。福了福身。
“我一时羡慕女官的身手入了迷,才不慎惊扰了女官。”
她显然不信我这套鬼扯的说辞。
翻身下马,立在我面前。
我才注意到,她比我高了不少,若我有这么高,站在王爷身侧,一定更般配。
“你定是想来劝说我答应嫁给北狄王的。”
我以沉默应下了。
阿兰若忽然叹了口气,但这口气很是轻快。
“说实话,我和耶律额齐自小一起长大,按你们中原的形容,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若是在你们中原,便更是既定的姻缘。起初我不答应他,只因为我是公主的侍婢,身份低微,自觉不配,后来我随王军驻扎在凉褚,有幸认识了你们中原的一位将军,他教会了我,女子于这世间,从不是为任何一位男子而活的。那么些日子里,我深深敬佩他。”
“后来,后来你爱上了他?”
“不,我爱的从来只有耶律额齐。”
“我与那位将军凉褚一别后,中原铁骑踏进了王都,耶律额齐被四部举立为新王,而公主被献给你们王爷,她没有带我去,她为我求来女官之位,我亦不想辜负她的期望。耶律额齐于先王十二个儿子里登上王位,他绝不是表面的样子,但王妃,我终究是北狄人,也只能言尽于此。”
我本以为是襄王梦神女心的憾事,却不料其中有如此干系。
我也深深的叹了口气。
但拜别前,我问了她。
“女官可知道那是哪位将军吗?”
“具体不清楚,他只说他叫离袖。”
是夜,我再次请见北狄王。
“王上想娶的是一位王妃,还是心爱之人?”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如宣誓般。
“只有孤王心爱之人,才配有资格做孤王的王妃。”
“那王上可知道,什么才算娶心爱之人呢?”
“疼惜她爱护她,给她全天下最好的金银珠宝。”
我摇摇头。
“王上错了,娶心爱之人,定然是尊敬她如尊敬任何一位人,哪怕是幼童,老者,病弱残疾之人,即使不能感她所感,想她所想,也要让她知道,她不论是你的臣子还是你的妻子,她都是她自己。”
北狄王猛地拍桌而起。
“不知王妃尊名,我耶律额齐想交你这个朋友。”
“在中原,嫁了人的女子是不便告诉外男名字的,不过我有求于王上,说也无妨,我叫陆琴瑟。”
“琴瑟和鸣的琴瑟?”
“有恨离琴瑟的琴瑟。”
他颇有些遗憾。
“孤王不懂诗书,乍听去寓意似乎差了些。”
“是啊,确不是个好寓意。”
“有王妃如此,难怪王爷不惜忤逆求娶。”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与王爷之间,是我先爱慕他的。”
我本福身而去,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还望王上日后,无论和女官有何嫌隙,切莫欺骗离心。”
在上京第四封加急信到来时,我已和公主带着丹药还归上京。
但那之前我坐在北狄的相思崖上,听公主讲了一个故事。
她和耶律额齐一母同胞,是王廷最不受宠的妃子所出,真心对他们好的,只有那时还是仆婢的阿兰若,他们年纪相仿,总是在冰凉的王廷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欢乐。
有一天,王廷来了中原的贵客,他们偷偷躲在门缝后张望,不料被一恶毒宫婢推了一把,最前侧的阿兰若摔进殿内,北狄王大怒,要杖杀她,但那个坐于堂下的小公子救了她。
他似乎很喜欢她,在王廷做客的日子里,会塞些小玩意吃食给她。
阿兰若舍不得自己用,总带回来把最大的那份分给耶律额齐。
猛然有一天,阿兰若面上挂着泪痕回来,与他们说,那个小公子想把她带回中原,还说以后要娶她。
但阿兰若认真地盯着耶律额齐。
“我这辈子要嫁的,只会是九殿下。”
后来也没有后来了,阿兰若还是留在北狄。北狄王仍是娶新妾,苛捐税,昏庸无道。
王廷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北狄没有未来了。
中原势盛,铁蹄不断向北狄踏来,耶律额齐自请领兵,阿兰若随侍在侧。
一个雨夜,领兵的将军,进了王兄的帐篷。
他们在熹微的烛火下说了一夜。
不久,王都就破了。
好像不过几夕之间,他们就永远失去了曾经的那份快乐无邪。
公主远离故土,嫁做王妃,耶律额齐承位,阿兰若做了新廷的女官。
“公主必须做这个王妃?”
“是,这也是我们筹划里的一步。”
所以,局外人是我,局中人,也是我。
相思崖上刮的风好冷啊,比让王爷落下腿疾的那场雪冷多了。
呼呼往我被吹开的衣袖里灌,灌得我五脏六腑都疼,我疼得想哭,但始终没有一滴泪。
王爷转醒时,我正伏在榻前,他很久喂不进水,嗓子快干涩地讲不出话。
但他第一声,还是叫了我,“若若。”
我扶他半坐起身。
接着像闲聊般说了我在北狄求药的事。
当我说到阿兰若很快要做北狄王妃时,我看见他抓着锦被的手瞬间一紧,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曾经牵着我,走遍了上京的每个角落。
“妾觉得真是稀罕,那女官,竟跟妾长得很像呢。如若妾有她的身量,肯定与王爷更像一对璧人。”
王爷已经没有太多心思听我讲什么了。
我便也静下来。
第一声更漏响起时,他开口破了寂静。
“若若,对不起……”
但我笑盈盈地上前挽住他。
“妾才要说对不起呢,新婚之夜,妾骗了殿下,妾名字里的琴瑟,只是有恨离琴瑟的琴瑟。”
他抬手拢拢我的发,穿过我发稍的温度,还是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对不起若若,我必须为公主挡刀。”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又道,“不会有下次了。”
我往他肩头靠去。
“嗯,妾相信王爷。”
他好起来后的日子,比从前更忙了,听说,战事又快近了。
秦枝于月中产子,是对龙凤胎。
我挑了好半天礼物去宣府看她。
她热络地跟我讲着孕中如何如何辛苦,不过宣意倒改了性子,时常告假回来陪她,专门盯着小厨房做给她的吃食。
我听着听着,也不禁笑起来,但不知怎么,眼泪跟着落下来。
我拭了一把,宽秦枝的心。
“高兴的,我这是为你高兴的。”
“你这肚子还没动静?”
“或许我子嗣单薄罢,最近……。”
我马上移了话题。
王爷又端着一碗避子汤进我屋中时,公主刚走,她说她很快要回北狄了,王廷里残党已清,借这场诈敌之战,会与大周签订盟约。
我问她,“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王爷功高震主,帝心已异,若你不是兰台郎之女,是宰辅,太傅之女,王爷亦是不会娶你的。”
我垂了眼。
“这么巧,一切都这么巧,他愿意说给你听,都不愿向我吐露半个字。可他永远像一轮皎月,在我年少至今的眼里,熠熠闪光。”
这次我没有讨蜜饯,而是把汤药一饮而尽。
我听着他的心疼歉意,神思恍恍惚惚地飘远了。
闺阁时,为了不相看夫婿,我把自己锁在房里,三天不吃不喝,好不容易逼退了阿爹,又为习琴技棋艺,偷偷出入香馆,险些被醉汉轻薄。
我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畏惧,只要能嫁给他,好像我这一生,都是为他活的。
他确是用缱绻温柔,让我心甘情愿爱着他,哪怕是到了此刻。
可他对其他女子说,他的爱不是禁锢,不是强求,是成全,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我很想质问他,可我说出来的却是。
“王爷,这次打仗能不能带着妾?”
他冷了声。
“胡闹。”
“妾从未求过王爷什么,妾只求再见见北狄的风景,王爷全了妾身吧。”
我眨巴着一双眼睛很是可怜。
如我所料,他软了心。
战鼓又擂,我随大军启程,一路风霜雨淋,到了凉储。
两军皆是不动,只每日去阵前叫骂。
如此重复多日。
一晚,王爷屏退左右,接见了北狄王。
营帐中的烛火添了又添,天近明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我拿一盒酥桂糕去看王爷。
但王爷主动提议要带我去相思崖走走。
我很是欢喜的被他牵着。
和他坐在崖上,入目是碧色的天。
“妾听公主说,北狄的相思崖,最是灵验,传说一起在此起誓的夫妻,死后都能变成一对蝴蝶相随呢。”
他眸光微动,揽我入怀。
像无数次说过的那样。
“我谢居遥和陆琴瑟生生世世……”
可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王爷,妾的娘亲就是因为这样起誓,才早早去了呢,妾可不愿王爷先妾一步。”
他抬指点了点我的额头。
“那奈何桥头,若若定要等着本王。”
“妾这一生,都是为了等着王爷呢。”
大战起,的卢铁骑凶悍不已,直捣我军主营。
行军十二年的大周战神,败了。
而公主自刎于阵前。
上京都城,太极殿内。
王爷甲胄未褪,端跪于地。
龙坐上的帝王满是疲惫。
我被太后召至寿康宫中。
她亲切地唤我坐过去,还往我鬓间插了一支金步摇。
我慌忙取下。
“太后,这是正妃礼制,妾当不得。”
“哀家有意,让你做遥儿的正妃”
我陡然一惊。
“妾只怕,王爷心里属意正妃之人,不是妾。”
“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只是遥儿糊涂,竟喜欢一个蛮族婢女。”
她让容姑姑拿来一轴画卷。
“知子莫若母,他以为他那点聪明,瞒得我很好。”
我打开。
如若不是侧脸的胎记,跟我没有半分差别。
上书一行小字。
“吾妻阿兰若。”
我一时生不出情绪,只是把画轴收好,还给了姑姑。
“遥儿和他父皇一般,是个情种,这也是哀家不属意他做帝王的缘由。”
“记得遥儿求娶你后,去攻打北狄,那婢女被羽箭穿心,他不管不顾直指王廷,硬是取了起死回生的丹药来救了她。如今皇帝对他戒心已起,而你父亲位低,做他的正妃,再合适不过。”
“请太后容妾考虑一日。”
王爷从太极殿回来,被罚思过,他倒自在,整日待在我房中。
“太后有意抬妾做王爷的正妃,王爷如何想?”
他欣喜不已。
“母后真是这般说的吗?若若,我绝不再纳。”
我也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是啊,妾还可以为王爷生个小世子了。”
当晚,我赶着月色,进宫回禀了太后。
王爷没有再端避子汤来过,我也有了身孕。
秦枝带着一双儿女来看我。
北狄那边,公主也来信了,她说,北狄王和阿兰若不日成婚,自己也有心上人了。
我读着信,不难想象她那时开怀的神情。
“瑟瑟,你说世子好还是郡主好?又或是像我这样,一次双胎。”
我抬手抚上小腹。
“只要王爷喜欢,是世子是郡主都好。”
“王爷如此爱重你,恨不得要替你生呢。”
听着她打趣的话,我扔去一个枕头。
时间倏忽,至暑中,我离临产,也只有两个月了。
皇上却拨了旨意,要王爷去西南巡查军务。
他走时,我替他抚平五爪蟒服上的皱痕,他俯身吻了吻我额头。
我却扶住他的双肩,借力猛地吻住他的唇。
好一番纠缠,直到我喘不过气。
他像是疑虑着什么要开口问我,但礼部侍郎催了声。
“若若,定要平安等本王回来。”
我向他笑着。
“妾会等王爷平安回来。”
这是我第三次骗他,但原是个意外的谎。
我进宫请的旨意,只是生下王爷嫡子后,自请和离,入寺修佛,终生相伴青灯。
我身子却没抗过生子之险。
气息将尽时,我耳边是嘈嘈哭喊,我都听不见了,我只想到那盘棋局之中,王爷问我。
“若要以命相搏呢?”
白子落,满盘索。
“那便以命相搏。”
回忆如走马灯在我脑海里闪过。
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
都是灰寂,颓败的。
可是沉色之外,我看见了阿娘。
她穿着鹅黄的裙衫,手里是两根糖葫芦。
她朝我张开怀抱。
“若若,过来。”
我开口是童稚的声音。
不管不顾跑过去。
“阿娘,你再也不要离开若若了。”
阿娘问我。
“你阿爹呢?”
“我阿爹可好了,我嫁的是王爷,他可有面子了。”
“那今后你阿爹孤零零的了,若若,再看看他吧。”
我用力想睁开眼。
阿爹握着我的手。
只是我没有力气回应他了。
“阿爹,若若不孝,若若应该听你的,嫁给王公子,完满的过一生。”
阿爹的泪,砸进了我的手心。
好温暖。
是我这两年最暖的时候了。
我在我一双孩儿的哭声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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