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互联网时代,文化资源浩如烟海,并且唾手可得。与之相比,我们70后在小时候,不论是书籍、音乐还是电影,能够接触到的都少得可怜。家里有一些藏书的同学或者邻居,在我眼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只为了能被允许借几本书看。

职工电影院每周只有一部电影上映,我们会采用各种手段混进去观赏,坚决不会错过任何一部,也不管是什么题材。这其中也包括了像《啊,野麦岭》、《砂器》、《苔丝》、《简爱》、《红菱艳》等少量国外左翼导演的文艺片。不过看得一头雾水,甚至连电影名字都没搞懂什么意思,我当初一直以为《简爱》就是简单的爱。

文艺片的启蒙是在大学以后。学校的电教馆会放映一些海外的经典电影,主要是奥斯卡获奖片,这类有一定艺术属性的商业片,起到了入门的作用。说到电教馆,想起了一件与主题关系不大的趣事,有一次系里集体观看政治学习资料,老师刚刚离开,一个同学就用一部电影录像带,换掉了正在播放的内容,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老师回来以后,电影已经播完,见到每个人都神采奕奕,不禁有些诧异,于是问道:今天的政治学习有没有什么收获?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有,非常有收获。

此后不久,广州全市严打D版,所有销售D版的档口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没碟可淘的日子是难熬的,好在终于搜寻到硕果仅存的越富广场还有销售。越富广场当时是老城区D版以及动漫产品的集散地,在越富的每一家店里,都看不到真正的碟片,只能翻阅一本本厚厚的DVD封面,选中想要的,记下编号交给老板,老板再去不远处的仓库拿货。只是每周要长路迢迢跑到人民北路这么远,无疑比之前辛苦了许多,但找到自己喜欢的电影,这一切就无所谓了,但后来越富广场也屡遭打击,最后几次去的时候,已经见不到明面上销售D版的档口。

2001年4月,我找到了一个叫做广州碟友会论坛的网站,他们搞了一个广东DVD水鱼会,入会就可以参加水鱼会活动以及获得交流资讯。水鱼即甲鱼,广东话常用来形容被骗财的笨蛋,这名字起的……我试着发了邮件过去并提交了个人资料,很快就给我分配了账号。

我兴冲冲地跑去随处可见黑人兄弟的登峰路,在城中村的巷子里转来转去也找不到水鱼会的地址。打电话过去问才知道入口是一家服装店。

店员警惕地打量着我,说明来由,报出会员号,店员才把我领到后面,有一扇小门,门从里面反锁着,上面还有一个摄像头。按门铃,里面的人先从摄像头确认来人身份,然后才打开门。这让我有一种从事地下工作的感觉。

武汉淘碟(淘碟的青春)(1)

进了门,里面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温度都比外面高出好几度。20多平米的房间内,墙上摆满了盒装DVD,地下是几十箱简装版本,大约有十来个人,坐在红色塑胶凳子上,都在聚精会神地翻找着。让我吃惊的是,居然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已经挑选了厚厚一摞,脸涨得通红,兴奋得眼睛都在发光。这也让我的愧疚感有所减退,原来老外也会买翻版。

后面几年这里就成了我淘碟固定的去处,水鱼会所出售的碟片,都是大厂出品,各方面的质量都经过确认,而且现场有碟机,可以一张张验证,免得拿回去无法播放,另外退换也很容易。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水鱼会发来的邮件,说他们被查封了,什么时候能再开业,开到什么地方,到时再另行通知。这个5年来每周会光顾的地方,就此消失,有一种多年共同奋战的地下党组织被连锅端的失落感。

之后我转战到了高科大厦。和水鱼会的经营方式类似,也是在高层的某个房间里,只做熟人的生意。这里的老板由潮汕人变成了粤西人,服务也变得更加周到。在这里登记邮箱的话,可以每天收到新到影片的邮件通知,可以把喜欢的碟片告知老板,帮自己预留,免得来晚了买不到。

我那时疯狂地收集各种文艺片,尤其是发现一些小众冷门的文艺片,就像发现了宝贝,这其中蕴含了一种人无我有的原始快乐,还有就是一种抢救性发掘的责任感,感觉也许不收藏这张碟,以后就再也无从得见。

我又去机场路的广东音像城批发了几千个DVD盒子,从此我的DVD全部变成了盒装版。

武汉淘碟(淘碟的青春)(2)

到了2010年,用了十多年的DVD机终于可以淘汰了。我换了一部蓝光播放机,市面上蓝光碟片也开始逐步替代DVD,至此,我已经收集了两千多部DVD光碟,塞满了家里的书柜。

我也花了大量时间对购买的碟片进行统计整理,按照地区、国家、导演分门别类,注明IMDB和豆瓣的评分,并且在每次购入新碟后实时更新。

武汉淘碟(淘碟的青春)(3)

收集DVD的热情基本到此为止了,因为看过蓝光碟,DVD的画质已经不再能够被接受。

之后又陆陆续续买了一些蓝光碟。随着碟片越买越多,很多电影静静躺在角落积满灰尘,而且看碟也从充满仪式感的享受,变成了像完成任务一样的敷衍,收集碟片变成了一种惯性,就像背负了建设一个小型影史馆的使命。

从2010年到2015年,我的网络带宽也逐渐从20M升级到100M、200M、500M,网上也几乎可以找到所有想要的资源了。满屋子的光碟、CD和书籍,都逐渐装进了小小的NAS里面。我在想,万一火灾或地震,我只需要抱着我的几个NAS逃生,因为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在这几个小小的盒子里面了。

我将碟片和书籍打包成十来个箱子,分别送给了几个朋友。这是淘碟折腾版本3.0。

望着空空如也的书柜,从VCD到DVD,再到蓝光DVD,从小电视到大电视,再到投影,算下来也败了不少人民币和精力在这上面,不过相比它给我带来的快乐时光,收获的精神家园,也就心安理得了。

人生就是不断折腾的过程。

贾樟柯在考北京电影学院的时候,面试被问到的问题是“请你谈谈戈达尔的电影”。 贾科长只在书里看到过这个名字,90年代初还没有D版,根本无法看到戈达尔的电影,他只是在《新浪潮》一个章节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戈达尔。

后来,贾樟柯在接受沃尔特·塞勒斯访谈时说:D版就像走丢的孩子,你在别人家找到了,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

武汉淘碟(淘碟的青春)(4)

我与贾科长是同龄人,虽然境界有如云泥之别,但我还是要和贾科长一样,想对这些D版说声谢谢。对于D版,我们都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大家都知道D版是不合法的,侵犯知识产权,属于道德不正确,没有一个热爱电影的人,会以看D版为荣。但另一方面,D版也滋养了像我这种经济和精神双重匮乏者,能够用极低的成本欣赏到大师的作品和人类艺术的精华,5元10元钱就可以完成一场电影教育,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幸运。

电影学者戴锦华说过:D版资源喂养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文化品位。这就是D版在历史上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未来某一天,这些目前无法公映的文艺片,如果有可能在国内的大银幕上映,补上亏欠各位导演的电影票,将是我义不容辞的业务。

淘碟的往事,写满了青春的回忆。想起那个留连于每一个档口的少年,还有那些已经逝去,再也回不来的青春岁月,幸好,有电影的陪伴,才不会那么孤独。

武汉淘碟(淘碟的青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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