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第一情
作者:金永民
我的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您也许会感到诧异和不解,但我要告诉您的是,我心目中的奶奶,的确是一位山东老太太,而且是裹着小脚的山东老太太。
我从小就没见到过自己的亲爷爷,奶奶,他(她)们过早地离世,对我的印象,也只是一张黑白照片而已。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在所谓的"反右"斗争中,我们全家因爸爸的原因,从县城下放到距县城最偏远的一百五十公里外的新房子人民公社,爸爸被贬为公社的生产助理,通化朝鲜族师范学校毕业的妈妈则在公社小学担任朝鲜族班的班主任,五个年级部的学生编成了一个班,妈妈教完了大的教小的,教完了语文教算术,一天忙得不可开交。
我出生于一九六三年七月,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爸爸、妈妈要上班,姐姐,哥哥又要上小学,无力照顾我,附近又没有什么亲属,没办法,只好把我寄养在从山东潍坊来长白支边的一户人家。
记得这家男主人姓裴,本地人,是上门女婿。女主人姓王,叫王桂英,是山东支边来的,是长白县第一批女拖拉机手,当时在公社卫生院工作,她的母亲,也随女儿从山东到东北和他们一起生活。
当时,我们两家走的很近,两岁多的我,就由母亲每天早晨送来,每天晚上接走,这位山东老太太,就成了我的保姆。
这位老太太面目慈祥,从小带着我,当时,她也有一个外孙女,比我小一岁,那时,生活艰苦,老太太的女婿擅长打猎,每当有了猎获,做熟了以后,老人家总是喂我第一口,惹得老奶奶饥饿的亲外孙女不住的抹眼泪。
新房子河,鱼儿成群,在岸边就能看到水里游动的鱼群,从初春起,老人的女婿,就用柳条编成的"须笼"抓鱼,每早起“须笼",都会有收获,满满一盆的细鳞鱼,蛤蟆,喇咕,这时,老人家就会炖上鱼汤,一勺勺地喂给我们,那股鱼香,到现在还经常扰动我的味蕾。
那时,在东北,很少能见到花生米,从山东往东北寄花生,一次只能寄三斤,因为自然灾害,山东也穷,奶奶那边的亲属,从牙缝里省出一点花生寄给奶奶,印象最深的是,奶奶每次打开包裹,拣一两个破碎的尝一下,其余的用牙嚼碎,一天无喂给我们,那时没有奶粉,更不用说鲜奶,花生碎也算是比较高级的营养品了,以至于我到现在对花生米仍然情有独钟,有时朋友小酌,我都会点上一盘花生米,而且必须是生的。
在那个物质贫乏,在山东,河南,都饿死人的岁月,每一粒粮食都是救命的呀,那时,我还不懂事,后来长大了,每当想起这件事,心中就涌动起感恩的心潮,对老人家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特殊的年代,同样的经历,更加加深了两家人的感情,我们朝汉两家人也越走越近,建立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一点,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尤其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爸爸又一次被冷落,很多人都故意和我们家疏远,可这一家山东人,却从没怠慢过我们家,用山东人特有的纯朴,和我们一道共渡难关,他们时常绐我们家送来草莓,煎饼,小豆腐,我们家也时常压一些榆树皮冷面送过去,我们家和他们家隔着水田地的田埂,时间长了就走成了一条小路,那是一条洒满乡情的小路,我也时常到山东奶奶家住上一两天,我的童年时光就是这样度过的。
一九七八年春天,在杜鹃花盛开的季节,爸爸平反了,并调往县城工作,搬家的那天早晨,我去和老人家告别,那时,她已六十多岁,又是裹脚,行动不便,却执意要送到村口,在村口的老榆树下,老人家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在汽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已是视线模糊,老人那苍白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后来,老人家随女儿,女婿返籍,回到了山东潍坊寒亭区,那时,我已经入伍,其间,我给老人家写了信,并寄了我当兵的照片。
一九八九年七月,我和战友去山东胶南执行任务,出发前,我和领导道了实情,领导痛快地同意了,但只给了半天加一晚的时间,才得以绕道去了一趟潍坊。
那时,老人家已经下不了床,见到我从东北去看他,惊喜的叫着我的小名,久久抓住我的手不放,我惊奇地看到,床头上居然还摆着我当兵时寄给她老人家的照片,我的眼晴湿润了。
那天晚饭,按着我的意愿,就在老人居住的房间吃,菜很丰盛,有海鲜,鸡,鱼,肉,老人家却还是抖动着双手,用勺子往我的小盘里一粒一粒盛花生米,老人已稍有糊涂,也许,是往事又勾起了她的回忆,我一粒不剩地吃下奶奶盛给我的花生米,看到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你留下了满意的笑容。
那一天晚上,我们围坐在奶奶身边,讲着以前的老故事,她也不时插上几句,奶奶的两个外孙女婿大哥大哥的叫着我,劝我喝酒,又是白的又是啤的,醉透了那一个夜晚,那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顿团圆饭。
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到了,我拿出早已包好的一百元红包,郑重地硬塞到奶奶的手里,她高兴地收下了,可我到了胶南,打开我的包,却发现十一张十元人民币,用手帕包着,我立即打通了在工行工作的老人外孙女婿的办公室电话,电话的那边说:"那是老人家她补给你十一年的压岁钱,一年十块,十一年正好一百一十元"。可不是,从分别的一九七八年,到重逢的一九八九年,整整十一年已经过去了。
一九九O年,奶奶离开了人世,她的家人怕影响我工作在事后告诉了我,我在想,幸亏头一年,我绕道去看了老人家,避免了人生中的一件憾事。
二O一O年,是奶奶去世整二十年,那一年十一长假,我和爱人去北京,接上正在北京读大二的女儿,按计划走上了祭奠老人的路。
从北京出发,经过十多个小时车程,终于在午夜时分到达潍坊,这时,全家人备好饭菜等着我们,我把老人家的家人一一介绍给爱人和孩子,也算认一下亲,因为我以前经常讲起奶奶的旧事,爱人和女儿端详着奶奶的旧照,也不知道她们有何感受。
第二天,我们一家人来到了老人家的墓地,墓地位于一片花生地的田梗边,旁边有一棵古槐,不信迷信的我,顺口说了一嘴风水不错,其实,这风水是老人用一生善良换来的,并惠及子子孙孙,奶奶在哪好风水就会跟到哪。
我们按照山东人的习惯,为老人敬酒,嗑头,我郑重地和奶奶说:"今天,孙子,媳妇,重孙女来看您老人家来了,你在天堂放心吧,我们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往事如烟,在这个物欲横流,缺少真情的时代,还有多少值得我们拾起的记忆,纯朴,真诚,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有人漠视它而已,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甚至有一些人,不顾社会公德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情,物质生活虽然丰富了,但人格缺失,这真是现实的悲哀。
一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象亲奶奶一样哺育我,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用真情去呵护幼小的心灵,点亮了真,善,美的心灯,这样的老人永远值得去缅怀,去纪念,去颂扬,无须用娓娓动听的话语去表白什么,这就是人间第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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