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也说不清哪个年代了,京东这片地面儿上出了八个怪人。这八个人也会凑,论长相是瘸老病瞎、疯傻秃麻,说脾气是稀奇古怪,办起事来是怎么难揍怎么做。你要是当时在场亲眼看见,准能气你一个翻白眼儿。可是事后细细一琢磨,又觉得怪有趣的。老百姓把他们凑在一块儿,叫作京东八大怪。
见死不救的祸神麻
香河县安头屯镇有个怪人,姓韩,长得没有三块豆腐高,还让鸡给刨了半块去。身子像一根豆芽菜顶着个大西瓜,真正是细胳膊细腿儿大脑壳。就是这么一个人,还好打抱不平!你就是阎王爷,他也敢碰碰。为这事儿家里吃了不少挂落儿。
父母都去世了,是哥哥嫂子把他招呼大的。嫂子常气得数叨:“你呀! 上秤称,也没一个土狗子沉,还整天招猫逗狗的,天生是个祸神。 ”
因为他脸上有几个麻子;村里人都管他叫“祸神麻”
祸神麻十八九了, 可个头比那十岁的孩子高不了几寸,也干不了啥活,整天晃来晃去的。
这一天,他想进香河城,半道上碰上个混混儿,正搂住一个大姑娘要办坏事,大姑娘爹哟娘哟地喊救命。祸神麻一见火往上顶,觉得脑袋又大了两圈儿, 跑过去“砰”的一脑袋撞了过去,把那混混儿撞了个仰面朝天。大姑娘趁这空子跑了。
那混混儿爬起来一看,搅他好事的是个怪小子,人小得有拿的地方没攥的地方,反倒气乐了。他把腿一叉说:“小子!打爷爷裆里结过去,爷爷饶你一条狗命。要不,爷爷倒提拉腿摔死你!
祸神麻眨巴眨巴眼,一声没言语,低下头就往混混儿的裆里钻。混混儿得意的哈哈大笑,谁想祸神麻没憋好主意,钻到半截儿,一扬脑袋,“咔嚓”就是一口,就把混混儿的雀子给咬下来了。
那混混儿大叫一声倒下了,滚了几个滚儿,踹了踹腿儿,咽气了。祸神麻觉得还不解气,呸呸啐了两口:“我让你小子还欺侮人家大闺女。”
祸神麻到县衙门投了案。县官是个明白人,觉得这怪小子有义气,笔头子上绕了几绕,没让他给混混儿偿命,把他发配到坝上大山里伐树去了。就他这身子骨,还出得了苦力?没干几天,就让一棵倒下去的大树给扫了一家伙,把他扫下了山涧。管事的人以为他死了,也没找他。
人不该死有救星,祸神麻往下掉的时候,可巧让一棵松树给挂住了,一个路过的老头把他救了。祸神麻醒了一看。自己正躺在山洞里,跟前站着个怪老头。个不高,胡子挺长,一直耷拉到脚面。老头见他醒了,非要认他当干儿子。祸神麻觉得跟这老头挺有缘,再者说,自己的命也是人家救的,就答应了。
老头挺高兴,爷儿俩就住在山洞里。老头是个神医,一百多岁了,好不容易得了个传人,恨不得把自己这身功夫都倒给他。每天不是教他拳打脚踢,就是教他制丸、散、膏、丹。到了五年头上,十八般武艺学得差不多了,就叫祸神麻下山济世去了。
祸神麻有五年没回家了,一下山就想回家看看。他半道上饿了,就进了道边的一个小饭铺。伙计们一看来了这么一个客人,大冬天的穿件小夹袄,还敞胸露怀的;一走道,脑袋直晃悠,好像脖子支不住似的,就从心里不高兴,只顾招待别的客人。也不理他。
伙计好不容易把饭菜给端来了,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祸神麻也没言声,划拉着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吃完了,他又拿起盘子碗嘎嘣嘎嘣地都给嚼吃了,吃完就坐在那儿等着算账。
那时饭铺的规矩是按盘子算账,伙计来算账,看盘碗都没了,哪儿也找不着,可犯难了。这位客人要了二斤牛肉、三斤大饼、四个小菜啊!可算账没了凭据。他知道碰上高人了,赶忙朝祸神麻作揖说好话,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祸神麻也不想把玩笑开过了头,心想教训教训伙计也就完了。他刚想掏钱算账,就听外边一阵笛儿喇叭响,过来一拨出殡的,一个老太太跟在棺材后边哭:“儿啊!你咋不要娘了,一睡六七天,就这么走啦……"
祸神麻听了,心里像针扎一样,抬手把伙计推到一边,拔腿就往外跑。拦住了送殡的人们:"停下!停下!“
出殡的不知啥事,把棺材撂下,冲祸神麻没好气地问:“什么事!你要闹丧啊?“
这话可不好听,搁一般人受不了。祸神麻反倒乐了:"不是,不是!我是想把这位哥们儿叫醒喽,让他跟我喝一盅。”
抬扛的心里话:“哪来的这么一个醉鬼,死人还能叫活?”没等抬杠的人醒过闷来,祸神麻一脑瓜子把棺材盖顶开了,相了相死人的气色,啪啪啪就给死人三巴掌:“你装什么孙子!把你妈都快急死了,还不给我起来!
说来也怪,死人长出了一口气,一轱辘坐起来了,吓得抬杠的看热闹的全跑了。当妈的一看儿子坐起来了,也不管是不是诈尸,抱着儿子又哭又笑。
原来,这人是上山打柴误吃了一种叫七日醉的毒菌,整整睡了七天七夜,差点儿让他妈给埋喽。
小伙计看了这场戏,眼都直了,钱也忘了要。祸神麻掏出钱来,往伙计怀里一扔,然后肚子一鼓一瘪,“噗”地一声,只见一道白光由嘴里喷到饭铺的迎面墙上。小伙计心里说:噢!这是教训我要和气生财呀!等他回头再找祸神麻,早已没影了。
祸神麻没到家,名气早传到家了。等他到家时,找他看病的已经堆成了堆,他一瞅就烦透了。看看这个给了一拳,瞧瞧那个,戳了一指头,把病人都给轰跑了。
奇怪的是,这些病人出门之后,觉着病像是好了八成。有识货的说:他用的是点穴治病法。一时间都轰动了,称祸神麻为“圣手怪医”。因为他脾气怪,又管他叫“见死不救”。
怪医就怪在有时请不动、叫不动;有时你要不让他治,他却非治不可。
有一天,祸神麻遛弯,遛到北务屯村外,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要在一棵歪脖树上上吊。刚吊上,祸神麻就到了,抬手往空中一划,绳子咔登就断了。
那个人挺生气:“我死不死碍你啥了?你管哪家子闲事?”
“凭什么你要死?
“我就死!你管得着吗? ”
那个人眼都气蓝了,往上一撸裤子露出两条腿来,只见两腿红肿高大,连脓带血水,直招绿豆蝇。他用手指着说:“你他妈瞅瞅,不死等啥?”
祸神麻一看,这人长得是连疮,再不治,保准三天见阎王。祸神麻哼哼两声说:“这他妈的还算病,我给你治!”
“不用你治!”
祸神麻气坏了,把那人点了穴,用上吊的绳子把他捆在树上,从怀里掏出两个铜圈儿,往那疮上一按,眼瞅着肿根往圈里头钻,烂肉也越来越高。祸神麻捡来两把干树枝点着火,又拿出像纸那么薄的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刀子紧贴着铜圈“刺”的就片了一刀,把烂肉给片下来了。接着他又往伤口上撒了两捏子药面,又掏出两贴膏药,呸呸地啐上两口唾沫,就给贴在腿上了。
捣鼓完了祸神麻恶狠狠地说:“这回,你再死给我瞅瞅!”
甭瞅,这回你逼他死,他也不死了!病好啦,谁还舍得死啊!
“野巡按”李春荣
香河县城太平街有个穷小子,名叫李春荣,长得是罗圈腿、马蜂腰, 走起路来总像在屁股后头轰蝇子。他家里穷得拿锅当钟打,三间破草房, 一圈篱笆墙。
别看李春荣长得不起眼儿,可聪明得邪乎,甭管什么书,只要让他扫上几眼,转眼工夫就能倒背如流。他好找识文断字的人掰扯字眼儿,常把那些文人墨客给掰扯得大眼瞪小眼儿。
他还好唱戏,不管哪来的戏班子,他都要演一出。别的角他不去,专当“官”儿,什么知县知府啦、吏部天官、八府巡按啦。就因为当官当惯了,满口律条背得飞熟,平常碰上大事小事的都好管一管,断一断,还硬是断得一清如水。
一来二去,老百姓背地里都叫他“野巡按”,把他那三间茅屋叫做“督察院”。
香河城里有一个财主,外号叫沙半城,他财大势大,就是人丁不旺,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娶了媳妇,长得挺水灵的。可惜不到一年,大儿子死了。媳妇到县衙求大老爷做主,要改嫁。县官收了沙半城的礼,批了个“不准改嫁”。小媳妇有苦没处诉去,听说李春荣大清律条滚瓜烂熟,也顾不得抛头露面了,就来找李春荣。
李春荣见这媳妇长得挺秀气,就是愁眉不展怪可怜的,就问她改嫁的缘由。这媳妇脸一红,半天没言语,抄起笔来在纸上“唰唰唰”写了几个字,递给了李春荣。
李春荣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公壮、叔大。请问李老爷,我该嫁不该嫁?”
李春荣看完不由得大叫一声:“好!”他心里本来就有几分同情,又见那媳妇挺有才气,“李老爷”这仨个字恰恰又挠着了他的痒处,当下,提起笔在纸上抹了两个大字:“该嫁。”写完把纸条交给小媳妇说:“你去吧,这事我替你做主了。”
小媳妇高高兴兴地走了,李春荣就奔了县衙门到衙门口掏出拜帖给了衙役,县官一听说是野巡按来了,还真不敢怠慢,赶紧迎了进来,让座、献茶一阵紧忙活。
李春荣一五一十地把沙家儿媳妇的事说了,县官一听就啧啧地咂牙花子。咋的?拿人家的手短呗!只好支支吾吾地跟李春荣说:“我派人把沙半城找来,你直接跟他说得了。”他县官现管是正差呀!现在倒把事推得一干二净了。
沙半城来了,听县官一学说,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满意,两眼盯着李春荣直运气,心里说:你算老几?管到爷爷头上来了。话虽没这么说,可也不好听,“请问,李兄是几品大员,敢推翻县太爷的公断?”
李春荣也火了,啪地一拍桌子:“四品!给脸不张兜,家里摆着个花枝乱颤的守寡儿媳妇,我是怕你背上扒灰的罪名。”
一句话把沙半城弄了个大窝脖儿,只好乖乖地让儿媳妇改嫁了。
这一年冬天,虎巴地闹开了圈地,朝廷派下来个凌统领到香河坐镇。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饭碗子。把饭碗子给抢了去,老百姓指着啥渡命啊!不少人来找李春荣:“李大人,李老爷,您得给想个辙呀!”
别看李春荣地无一垅,圈地的事,他还真动心了,琢磨来琢磨去,急得直转磨磨儿,一边转一边嘟嘟哝哝:“他娘的,这事儿我李老爷不管,还有谁能管?要想管,非得他娘的把天捅个大窟窿不可!”
转眼到了正月初八,多少道花会齐聚县城。凌统领带着人在街上横冲直撞,到处胡逛,刚走到十字路口,忽听对面几棒铜锣响,旗罗伞扇水火棍,“肃静”“迴避”全执事,最后是一顶八抬大轿,原来是“灯官会”过来了。
凌统领见过的官儿多了,哪怕这道会里的假官儿。可他不知道香河灯官会的“官”,有三天代行县官的权力,还有见官大三级的规矩。
凌统领仍是大摇大摆地往前闯,还没等闯到灯官轿前,轿里的官就下令了:“给我拿下!”
衙役三班的拥上来好几个,把凌统领拽到轿前一按。
大轿落稳,就听里边的官喝问:“凌统领!你可知罪吗?”
凌统领拾头一看,差点儿把鼻子气歪喽。轿里的官儿他认得,正是野巡按李春荣。他手指轿子咬牙切齿:“好你个刁民李春荣,你敢拿统领老爷!”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身为朝廷命官,鱼肉乡民,很传圣旨,胡作非为,扰乱社稷,今天我要治你个三罪归一!来人那,给我重责四十大板!”
这帮衙役全是穷人扮的,早把凌统领恨得牙根八丈长了,一听灯官喊打,哪个还留情?乒乒乓乓把凌统领苦揍了一顿,看会的老百姓这喊“好”啊!
凌统领怎会吃这个哑巴亏,立刻写了一个上报的文书,说李春荣“抗旨不遵,聚众谋叛,私封官吏,图谋不轨。”
这件事很快就叫皇上知道了,立刻把李春荣抓进了京城,要来个金殿御审。
一般人到了这时候,早就吓得没魂儿了,李春荣可不在乎这个,摆着罗圈儿腿就往金殿上走。皇上一看这走相,差点被气乐了。
李春荣摇摆到皇上跟前,给皇上行了礼,说:“草野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一听就乐了,就这小模样儿,还草野微臣?心里想着,就笑着问一句:“官拜何职?”
“官拜野巡按。”
皇上一听这野巡按仨字,哈哈一笑:“好一个野巡按!”
李春荣连忙跪爬一步高喊:“谢主隆恩。
皇上一听可怔了,没想到他在这金殿上捡了个洋捞儿。皇上是金口玉言,不能改口哇,就问他为什么聚众谋反,背叛朝廷。
李春荣把圈地引起的民怨从头到脚讲开了,讲到最后还引经据典说:“皇上您想啊,民为水,君为舟:地为民之本,民失其本,民心能稳吗?您是明白人,您想想吧!”
皇上平常日子听百官恭维惯了,现在一听李春茱这片大实话,倒越听越入耳,心想:对呀!地为民之本,民失其本,不造反还等啥呀?有理!有理!皇上立时下了一道旨意:停止圈地。
李春荣为民着想有功,皇上真的封他为野巡按了,还赏了一套四品官服。李春荣穿戴停当,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地回了香河。
香河县衙门口正搭台唱戏,要上演《秦香莲》。他一看这么多人,戏瘾又上来了,把马一拴,登上后台。不过这回可抢不上“官”了,扮了个韩琦就上场了。他刚一出台,台下就炸营了“哎!一李春荣不是让皇上逮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啦!没杀头啊?”
李春荣不管台下怎么乱,怎么闹,只管唱他的。刚唱到半截儿,台下有人高声大喊:“李春荣,你们家老太太拿拐棍子找来了!”这嗓子真管用,吓得他赶紧把刀横在脖子上一抹,“死”了,戏没唱完就下了台,搀着老娘回家了。
浑天黑地芮疯子
京东宝坻县有个芮庄子。芮庄子有个叫芮嘉尧的,在朝为官,当的是兵部尚书。人哪!官儿做大了,野心也就大了,就想着面南背北了。正赶上他老爹去世,就特地请来个高明的风水先生择茔地。这位先生围着宝坻县城,里三外九转了二十七圈,最后认定东门外是“日享千桌供,夜受万盏灯”的风水宝地。
这会芮嘉尧听了风水先生的话,真在东门外立了坟地。不多日子就添了个大儿子,小家伙生得是方面大耳,聪明伶俐,把个芮嘉尧高兴得像得了欢喜宝。孩子到了六岁,他聘了个先生,教儿子读书写字。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这书也不知读破了多少本。先生呢?是一个接一个地换,没有一个先生教够仁月的,仁月没满就没得教了。
芮嘉尧眼瞅着儿子就要成龙了,就急着给儿子选娘娘。
那个风水先生因为择茔地有功,早已被芮嘉尧暗地里聘为军师了。这时候,这位军师又出了个馊主意,说是给太子选娘娘,必须找个骑龙抱凤的人,才能辅佐太子开基创业,安邦定国。
芮嘉尧是尚书啊,手下有的是人,打发管家带着人四处去打听那骑龙抱凤的人。谁看过龙?谁见过风?这么多人到处遛瘦腿,也没找到。
有几个家人这天遛到了康庄,刚要进庄,就见一个小姑娘正骑着土墙头坐着呢。小姑娘眉儿眼儿长得倒是挺俊的,就是脑瓜顶锃亮,一根头发也没有,是个秃丫头。她怀里抱只大公鸡,冲这几个家人嘻嘻地傻笑哪!
这些家人一看,有门儿,就是她呗!土围墙不就像条土龙吗?大公鸡不就像凤吗!真的哪儿找去。赶紧问清了那姑娘家住哪里、姓字名谁,马上跑回去向芮尚书报告。这位大老爷还真信了,就把这门亲事给儿子订了。
不知是因为给自己订个秃丫头当媳妇羞的、气的,还是看爹暗地里的作为急的、愁的,这芮公子整天愁眉苦脸,蔫头耷脑,茶饭不思,眼瞅着瘦。 后来,一下子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老芮家是千顷地一棵苗啊,公子这么一病,可了不得了,把芮尚书急了个团团转。远近知名的医生请了不少,可是谁也治不好公子的病。后来芮尚书听说香河有个祸神麻会治病,是个神医,就打发管家备份厚礼,一顶八抬大轿去请。
谁想这祸神麻不领这份情,把礼物给扬了,轿子砸了,就是不来。宰相家的奴才七品官哪,这管家气粗得很,下令把祸神麻四马倒攥蹄儿拴在扁担上,硬给抬到芮庄子,抬进公子的房里。怪人有怪法,祸神麻绕着芮公子左转三圈儿,右转三圈儿,大哭三声,大笑三声。一把把芮公子拽了起来,照着脑瓜顶儿就拍了一巴掌,接着又前胸后背各拍一掌,咕哝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浑天黑地,她来你去,乱七八糟,不着痕迹。"
说完,哈哈一阵大笑,走了。
祸神麻走了,可给芮尚书捅了个大漏子。芮公子合眼坐了三天,到第三天头上,芮公子突然睁开两眼,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房顶上的瓦颠了三颠。使唤人刚想问公子怎么啦?
芮公子一下子从炕上蹦了下来,嘴里还喝咧着:“浑天黑地喽!”抬手一拨拉,把使唤人给拨拉得原地转了三圈儿,一边转一边大叫:“少爷!您疯了!”
这芮公子可不听这一套,哈哈地傻笑着往外走。不少家人听见动静呼啦一下子都出来了,拦住公子不让走。芮公子两手一抖拉:“她来我去喽!”也真怪了,就这一抖拉把一群家人给抖得个个东倒西歪。
芮尚书听管家报公子疯了,光着脚丫子就跑来了,急扯白脸地喊:“儿啊、儿啊!你怎么啦?”
芮公子理也不理,拉长了声音又大喝一声:“乱七八糟!”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见这芮公子从地面往上飘,一直飘到墙外。
芮尚书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嚎开了:“儿啊!哎呀,天哪!你可坑苦我啦!”
芮公子疯了,芮尚书的野心也就毁了,他把风水先生臭骂一通轰走了。人一疯,可就没定准往哪儿去。今日个这儿,明日个那儿。芮嘉尧派了好些人去找儿子,可总也摸不着准窝。
这一年,香河县红庙村大堤开了口子,动了多少民工也合不上龙,把工头急得团团转。这是奉皇上旨意修的,到期不完工就要掉脑袋呀!这天工头正指挥民工再次合龙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怪人,披散着长头发,脸上手上黑油泥老厚。这人来到合龙处,高声怪叫道:“停——”工头儿正没好气哪,大眼一翻: “怎么的?”
“河一里一正一过一老鼋,合也合不上!”
工头这会就像掉在急漩涡的河里,碰上一根草,也想抓住它。万一能救命呢!他不言声两眼盯住怪人,这怪人正两眼死盯着河面。
过了一会儿,他又高声怪叫道:“浑天黑地喽——合龙!”
民工们就等这句话呢,一时间就见草袋泥土哗哗地往口子里填,没用一个时辰,就合好了龙。等工头再想起那怪人的时候,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认得的人都说,怪人就是芮疯子。
半截旋风杜永春
直隶顺天府香河县衙门里有个捕快班头,名叫杜永春,长得傻大黑粗,活像梁山泊的黑李逵。
衙役们跟他开玩笑说:“你也叫黑旋风得了。”
杜永春大嘴一咧说:“咱比李逵哪儿,连半截也比不上啊!”
大伙顺口答音地就叫他“半截旋风”了。
杜永春相貌长得恶,说话也狗,肚子里像装了枪药。可话要是一说到理儿上,活神仙也驳不倒他。
有一回,县官儿带着使唤人上街遛弯儿,一眼看见了肉铺里正卖五花三层的肉,一高兴,就打发使唤人进肉铺赊了二斤。
掌柜的顺顺当当地砍了二斤。过后啊,县官儿把这事给忘了。县官儿忘了,这使唤人可没忘,每天都打着县官的幌子到肉铺赊肉。
肉铺是个小买卖,一回赊,行;两回赊,还行;老赊,谁受得了哇!掌柜的就跟使唤人要钱。
这使唤人把嘴一撇:“要钱!行,跟我们老爷要去!”
这位掌柜的也是硬眼孙:“老爷!老爷咋的?吃肉也得给钱。”
也搭上赊得太多了,实在受不住了,他把心一横,真上县衙门要钱去了。
去了几次,都叫使唤人给挡了,掌柜的可急了。这天正赶上大老爷升堂,他就钻了进去。
老爷审完案刚要退堂,这掌柜的心说:你一进去,我上哪儿逮你去!就赶忙喊了一声:“大老爷,我冤枉!”
县官一听,又坐下了,问:“有何冤枉?”
掌柜的就把要肉钱的事说了,还说:“大老爷再不给钱,小的肉铺就要关门了。”
县官儿这下子可闹了个大红脸,心想:当着这么多人,要账的上了大堂,多有伤官体呀!再说,我就赊你二斤肉,怎么变成一百二十斤啦?敲诈到你家老爷头上来了!大胆刁民,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知道我这个县太爷是干啥的。
他把牙一咬说道:“大胆!刁民!扰乱公堂,诬陷本官,该当何罪!"
然后下令,硬把掌柜的给拍了二十大板,还关进了牢房。
这天夜里,正赶上杜永春查狱,掌柜的一见他,就哭了。
杜永春眉头一拧说:“有话说,有屁放,哭哪家子!”
掌柜的就把县官赊肉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杜永春一听就火了,把牢门一开说:“去!没你的罪,有事我顶着。”掌柜的千恩万谢地走了。
杜永春自己钻进了牢房,往那儿一蹲,不出去了。
第二天,县官儿升堂,找不着班头了。有知道的就回禀说:“老爷,杜班头自己把自己关进大狱了!”
县官挺奇怪,打发人把杜永春叫来,问:“你这是干啥?”
杜永春两眼一翻:“干啥?我是捕快班头,把个没罪的人关进了大狱,我不蹲牢,还让谁蹲?再说,肉铺掌柜的让我给放了。这狱,我替他蹲了。"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几句话又把县官儿给弄了个大红脸,赶紧叫住他。也别说,县官儿还真惹不起他。你官多大也大不过理呀。最后,县官问清来龙去脉,把钱还给了肉铺,还给掌柜的一笔养伤钱。把使唤人臭训了一通,才算了事。
这一年,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个犯人路过香河,天晚了,就把犯人寄押在大狱里。锦衣卫押解的人绝不是普通老百姓,别看杜永春是吃官饭的,他可最腻味官场人。犯人寄押在大狱,他又有责任,晚上免不掉要到狱里查看。他发现这犯人连窝儿也没动,只是一个劲的涕溜涕溜地哭。这下子,倒引起了杜永春的疑心,就想问问底细。他走到牢房门口吼了一声:“老哭什么!挺大的男子汉,哪儿来的那么多洗脚水?”
那个人连头都没抬:“老夫冤——”
杜永春这个人就怕听谁说冤字,听了这个人叫冤,就搬了个小凳儿坐在门口问:“有啥冤?你说说,我听听!”
按说,这事儿是当官儿们的事,一个衙役头管得了吗!可他就是这么个旋风脾气,一刮起来,不刮个水落石出不算完。
犯人一看这杜永春是个衙役头儿,心里说:跟你说管啥事儿;又一想,甭管怎样,能跟人说说,心里也痛快痛快,就跟杜永春说开了。
原来,这犯人是宝坻县芮庄子人,名叫芮嘉尧,曾当过朝廷的兵部尚书。犯人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后来疯了,大伙儿都管他叫芮疯子。说到这儿,杜永春立刻想起了芮疯子在红庙指挥合龙的事儿,那次可救了不少香河县人哪。芮嘉尧说他儿子疯了以后,心灰意懒,把养在家里的风水先生给辞退了。谁想这风水先生怀恨在心,到皇上那里告他谋反,朝廷派锦衣卫来抓他,这条命恐怕要保不住了。
杜永春“腾”地窜起来,直不老挺地问:“你到底反没反?”
“要是反,我还等人来抓我嘛?”
杜永春听完后,溜了三圈儿,一声没言语,出了大狱就找“野巡按”去了。
李春荣正坐在那三间破草房的“督察院”里唆着一块咸菜喝酒呢,一见杜永春举,着咸菜递过来:“来,喝两口,半夜三更的,旋风怎么刮到我这督察院来了?”
杜永春伸出两只大手一挡:“你喝你的,我说我的。”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把芮嘉尧的事一五一十地念叨开了。
李春荣眯着两眼听完之后说:“旋风兄弟,你有胆子吗?”
“你这是啥话,没胆子找你来?”
“有胆子,明儿你上刑部大堂告芮嘉尧去。”
杜永春一下窜了起来,指着李春荣鼻子骂上了:“有你这么办的吗!要不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今个我就把你拆喽!”
李春荣一点儿不着急,伸着仨手指头说:“别忙,听我三句话。”
“哪三句? ”
李春荣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杜永春一拍大腿说:“中!”
第二天,杜永春向县官请了假,骑驴进了北京城,到了刑部大堂状告芮嘉尧。刑部的官员正愁真凭实据不够,难以定罪呢,现在有人把罪状送上门来,怎能不乐?赶紧把杜永春传了进去。
“你状告何事?”
“小的告芮嘉尧身为朝廷命官,皇恩浩荡,他却愣想造反,是不是胆大妄为?可造反又不招兵买马,儿子呢,疯了;唯一的风水先生还轰了;指望他这一个糟老头子,愣想推翻我主,夺取江山,是不是白日做梦?要想造反,阴谋泄露,还不跑他娘的,傻呆在家里等着挨逮,是不是异想天开?”
大老爷没听完就吼上了:“啊哈!你个大胆刁民,你这哪是告芮嘉尧?分明是替他翻案来的!快说,你受了他多少银子?”
“他和您都在京城当官,给银子也得先给您啊!哪就轮到给我啦!”
大老爷一听这话更火儿了,就动了大刑,把杜永春折腾得浑身一点好地方也没有了。过了不知多少次热堂,杜永春一口咬定芮嘉尧冤枉,弄得大老爷也没了辙。再说,也的确没找着啥真凭实据,最后只好奏明皇上,把芮嘉尧放了。
杜永春的伤可重了,由圣手怪医祸神麻亲手治疗护理还养了一个多月才好的。
后来,芮嘉尧坐着轿车来香河,登门拜谢杜永春。这位旋风脾气又犯了,连门儿都没让他进,站在门口,对着芮嘉尧指鼻子挖眼地数落了一顿,还说:“我不是冲你!是冲你儿子!冲你姥姥!”
愣是把芮嘉尧给轰走了。您说这人有多怪!
癞观音康月英
芮庄子有个芮疯子,康庄有个康月英。
康月英生来就是个秃丫头,不光是秃,还整天流脓淌水的,直招绿豆蝇子。甭说别人不戴见,就连她亲爹亲娘也瞅着恶心。
她妈生了五个丫头,她是老疙瘩。她那四个姐姐都长得水葱似的,就她这么一个癞货。癞咋办?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当个小狗拉扯着吧。康月英心肠宽绰,尽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还是整天嘻嘻哈哈的。
秃丫头有秃丫头的福气。芮嘉尧打发管家为儿子去相媳妇,几个人这天来到康庄。那姐四个听说有贵人来为儿子相亲,都打扮得花似的往人群里钻,生怕人家瞅不见。秃丫头知道自个儿的长相,就没出去。可小孩子们哪有不贪热闹的!她抱只大公鸡,骑着土墙头往外看。
谁想却被管家相中了,把那一大群漂亮姑娘差点给气个翻白眼儿。能做上芮尚书的儿媳妇,那可不得了哇!可以说是荣华富贵享不完,财大气粗压死人!
可这康月英点没高兴。没多少日子,听说芮家公子疯了,她四个姐姐咬着牙解恨,说康月英是扫帚星丧门神,没过门儿就把老爷们儿妨疯了。康月英还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照样傻呵呵地笑,乡亲们都说她缺个心眼儿。
这一天,康庄来了个要饭的老太太,一帮小孩儿追在老太太后边瞎起哄,也没有人给一块饽饽吃。老太太来到康月英家门口,大姐见了撇撇嘴,二姐见了扭过头,三姐见了吐唾沫,四姐见了捂鼻子,康月英看了叹一口气,把自己那份饭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笑了,朝她点点头说:“孩子!跟我走吧,你跟我有缘!”
康月英再细看这老太太,跟看见时不一样了,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她知道今天碰上神仙了,冲老太太磕了个头,爬起来朝院子里喊:“爹!妈!我跟师傅走啦!”
老太太带着康月英来到丫髻山黄花顶,她在这儿跟老太太学艺,一学就是三年。秃疮让师傅给治好啦,艺也学成了。临下山那天,师傅告诉她:“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京东一带人们都管我叫王二奶奶,为师我明察暗访,那芮公子是个好孩子。他装疯卖傻,不但绝了他爹造反的念头,也救了无数黎民,你下山找他去吧!”
康月英哭了:“师傅,他不要我了!”
王二奶奶笑了:“哪能呢!他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我徒儿这样的好媳妇啊!”
康月英下了山,一边为人看病,一边打听芮疯子的下落。大姑娘给人看病这事透着新鲜,有那好事的,就背地给她起了一个“癞观音”的外号。
这一天,康月英来到玉田县,住进了一家客店,半夜里被隔壁的呻吟声吵醒了。她仔细一听,听出这病人是受了内伤。早上,她对送洗脸水的伙计说:“店家,那屋住的是谁?”
伙计唉声叹气地说:“唉!是个拐子,病了好些日子啦,连店钱都没有。轰,轰不得。治,治不好,可把小店给坑苦了。”
康月英说:“你跟他说说,我给他治。”
伙计挺奇怪:“姑娘给他治病,太好啦,等一会我领你去。”
康月英被伙计领到病人屋一看,病人真是个瘸子,病的焦黄肌瘦。她给那人号了号脉,开了个药方,托伙计去抓两副药,煎好,给病人喝了。
一连三天,病人好了七八成,拄着拐杖过来看康月英,一进屋就给康月英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姑娘!大恩不谢,我车四拐这厢有礼了。
车四拐!康月英听说过,这是个江湖怪人,神通广大,她赶快起来说:“车先生请坐,您常走江湖,我正想向您打听个人呢!”
车四拐坐下问:“不知姑娘打听的是谁。”
“芮疯子。”
车四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姑娘和他沾亲还是带故?”
康月英脸红了,说:“他是我未成亲的丈夫。”接着把自己的情况向车四拐学说了一遍。
车四拐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说:“姑娘,您就交给我,等好吧!”
车四拐病好了,就急匆匆地走了。康月英也听人说有人在蓟县大佛寺见过芮疯子,于是她一边给人看病,一边往蓟县赶。等她到了蓟县刚住进店,车四拐就乐呵呵地来了,进门就报喜:“姑娘,给您道喜了,芮姑爷已经叫我访到了。”
说着回头对门外喊:“把芮公子请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小伙子抬着一张大渔网进来了。只见网里裹着一个人,两个小伙子把人放在屋地下就出去了。
车四拐解开网绳抖开网,指着亮出来的人笑着说:“姑娘!人,我给你请到了,我算交差了!”说完把网卷巴卷巴背起来,一拐一拐地走了。
姑娘看了看已经坐起来的芮疯子,问道:“公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芮疯子抓耳挠腮,嘻嘻傻笑:“你不是南海观世音吗?”
姑娘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你装什么洋蒜!我师傅把你的事全对我说了,装疯卖傻得分跟谁!
芮疯子一愣:“姑娘,你是谁?”
“我是康月英,江湖人管我叫癞观音,你准备怎么打发我吧!
芮疯子仔细看了看康月英,愣了好半天,又嘻嘻疯笑起来:“好,好,好!你别说我疯,我别说你秃,天生的一对。”
康月英脸红了,骂了一声:“瞅你那疯样儿!”一边说一边用手从鬓角往上一抹,揭下一层皮套,露出满头油黑冒亮的长头发,真比观世音还端庄秀气,把个疯子给看傻了。
原来,康月英不是没头发,那头发是窝在一个皮壳里,让王二奶奶把皮壳给取了下来。她为在江湖行走方便,下山时又把皮壳戴上了。
芮疯子和癞观音成了亲,康月英说啥也不愿意在家当少奶奶,芮疯子也散漫惯了,夫妻二人仍然结伴浪荡江湖。
万里飘车四拐车四拐是通县四集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落得一腿长一腿短,一腿粗一腿细,走路靠着丁字拐常在运河边上打鱼。不知他跟谁学的,也不知啥时候练的,轻功能追的兔子咯血,老鹰麻翅。武林中的人给他起个外号:仨腿金蟾万里飘。
村里人不知车四拐有功夫,瞅他走路拐拉拐拉的,都挺照顾他。车四拐十分感激大伙儿,打来鱼就给婶子大娘送一些,人缘混得不错。
这天,也该出事,车四拐从河边打鱼回来,正碰上一个小姑娘披头散发地跑过来。车四拐一看是本村的,在西集崔财主家当丫环,小姑娘一边跑一边哭着喊:“四叔啊,救救我!”
车四拐忙问是怎么回事儿?小姑娘边哭边说,少东家想霸占她,把她锁进一个小黑屋里,是一位老妈子撬开锁,把她放了出来,恐怕这会东家发觉追了来。
车四拐一听就火儿了:“你走你的!这事有我呢!”
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了,刚跑出不远,后边的马蹄声就听见了,眨眼工夫,一群恶奴拥着一个骑马的阔少爷来到了车四拐跟前。车四拐头也不抬,没事似地拐拉拐拉地走,不给他们躲道。
这阔少爷练过几天拳脚,又财大气粗,胆子比天大。车四拐在前边走,他连看也不看,照常扬鞭打马。马头刚要碰到车四拐的脊梁背,不知怎么的马突然失了前蹄,啪的一家伙,阔少爷从马背上被甩出老远。等他爬起来一看,嘿!前边那个瘸子还在不慌不忙拐拉拐拉地走着呢。
什么人也怕怄气,这阔少爷被气得连追丫头都不顾了,追开了车四拐。可他不管怎么打马,马离车四拐总是那么远。追着追着,就到一个树林边了,车四拐只一闪就没影了。这阔少爷不管三七二十一,催马追进了树林子,刚进树林没几步,突然凭空里一张大渔网罩了下来,把阔少爷提拉着悬了空,提起有两三丈高。
这时就听有人怪笑几声说:“少东家!给四爷打个悠悠看吧!”说着,阔少爷屁股上就挨了一拐杖,网吊在半空里悠开了;刚要停住,屁股上又挨了一拐杖,可把阔少爷折腾苦了。
折腾够了,车四拐又怪笑一声:“宝贝儿,你好好在这儿练工夫吧,四爷可不陪你啦。”
据说,车四拐管了这事以后,功夫露了底,就不再打鱼了,离开家四处漂流。他凭着丁字拐,管了不少闲事,也解救了不少人的困难。别看他早晨还在北京城,傍响午就许到唐山街上转去了,从此落下个仨腿金蟾万里飘的怪名儿。
瞎蝙蝠张三
张三是武清县柳林庄人。他本来不瞎,不知啥时候瞳仁突然转了背,拉着马竿子开始走江湖。乍一看,他是一双白果眼,啥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他的手为啥比眼还灵,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把人家藏在怀里的东西摸走,就连京东第一怪祸神麻都栽倒过他手里。
这天,祸神麻去逛京东第一山,在蓟县城里落脚,进了“渔阳春”酒楼,要了两个菜一壶酒,吱咂的正喝哪,瞎张三也来了。伙计看各桌都满座,就把张三要的酒菜放到祸神麻这桌上了。
祸神麻嘿嘿一笑:“对!对事!咱俩是瘸驴配破磨,你别嫌我麻,我别嫌你瞎!”两个人就搭伙喝上了。
张三说:“麻老哥,没钱不要紧,我这儿有。”一边说一边往桌上掏,钱包、鼻烟壶、小药瓶、小罐子、膏药、手绢,摆了一桌子。
祸神麻一看这堆东西全是自己的,啥时候让他摸去的?不由得哈哈一笑:“好你个瞎蝙蝠,得!我算栽你手里了。”
张三从这天起就落了个“瞎蝙蝠”的外号。
瞎张三是个神偷,可不偷老百姓,有时还把偷来的送给穷苦人。当然跟朋友之间偶尔也开个玩笑,他偷过车四拐的拐杖,花和尚的酒葫芦,半截旋风的腰刀,所以这外号越来越响了。
朝廷有个王爷因公事来香河坐镇,听说瞎蝙蝠是神偷,就派人把他找去,掏出一个金镶玉的鼻烟壶,往桌上一放,说:“张三,我今儿个找你来是要跟你打个赌。都说你是神偷,你要能在三天之内把我这鼻烟壶偷去,我就送你一串珍珠。偷不去趁早给我洗手,别在世面上捣乱。”
张三说要摸一摸鼻烟壶,王爷让人把鼻烟壶递过去,张三把鼻烟壶从头到尾摸了个遍,连上面雕的一花一叶都没放过,然后把鼻烟壶递过去说:“好吧,这赌我应了。”
张三走后,王爷把随身带来的护卫和当地武林高手叫到跟前,说了打赌的事,然后就前后左右仔细布置了一气,心里话:这院里大概连蚊子都飞不进来了,我就不信你瞎蝙蝠能进来偷我。
一天过去了,两天也过去了,王爷院里没发生什么事,王爷心想:“张三可能知难而退了吧?”
第三天夜里,王爷院里所有的人小眼都瞪得倍圆,飞个蚊子差不多都能分出公母来,可谁也没留神,半夜不到,空中猛然飘过一团黑雾,临到大厅顶上就不见了。
这会儿,王爷正在大厅里,两眼瞪得铃铛似地盯着案上的鼻烟壶,眼睛瞪得发酸发涩也不敢眨。过了半夜他不由自主地打个哈欠,打到半截忽然停住了,睁眼一看,鼻烟壶连影都不见了。
王爷气坏了,命令手下人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半个人影。第四天一早,张三拄着马竿子进了院,从怀里掏出鼻烟壶,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王爷。
王爷赌输了,觉得怪丢面子的,可也没法赖账,只好给张三一串珍珠。这事过后,有人说张三为了更像蝙蝠,练了一套新工夫:在脊背上安了一对翅膀,用弹簧控制着,一下子能飞出二十多丈远。
还有人说,张三在房顶上掏了个洞,用钓鱼的方法把鼻烟壶钓走的,钓丝是南方大老林里的一种蜘蛛丝。可听说毕竟是听说,一直到今天,人们还是这么瞎猜疑,谁也说不准王爷的鼻烟壶是被他咋偷走的。
酒肉花和尚
这酒肉花和尚是哪儿的人?谁也不知道,反正他总在京东这带转悠。说他是和尚吧,可他的头发有半寸长;说他不是和尚吧,他又穿的是油泥老厚的僧袍,身后背个专装酒的葫芦。他一不吃斋,二不念佛,大庙不住,小庙不去,专爱在人家的厨房守着灶门睡,常常把早晨起来做饭的人吓一大跳,谁也不知他是咋进来的。奇怪的是,凡是他睡过的厨房,灶火特别好烧。
京东宝坻县有个黑风口大洼,一眼看不到边,全是高粱地。这里专收高粱,也收土匪。平常日子,孤身一人根本不敢从这儿过,都说:宁绕十里路,不走黑风口。
黑风口村有个住娘家的小媳妇,接到婆家口信,说是孩子病急,小媳妇心里火烧火燎地急着要走,正好娘家这边没有人送。她急得两眼冒火,只好壮着胆子一横心,骑上小毛驴抄近道往家里赶,心里一惊一乍的。
怕啥有啥,高粱叶子突然一阵哗啦哗啦猛响,由地里唰地窜出一个蒙面人来,毛驴一惊,把小媳妇扔下背来跑了,小媳妇连摔带吓得晕过去了。
蒙面人搂住这媳妇刚要发坏,就听见踢踏踢踏阵脚步响,他扭脸一看,一个和尚正急急地往这边奔来。和尚背个葫芦,耳朵上还夹着一朵喇叭花儿。这蒙面人还没明白过来,和尚已经到了,扬手朝他脑门上就是一掌:“臭贼!你给我趴这儿老老实实呆会儿吧!”
这蒙面人还真听话,咕咚就躺在那儿了。
和尚看了看这媳妇,认识,前两天还在她家灶门忍过一宿呢。只听和尚哈哈一笑说:“罢了,罢了!这可应了言了,小媳妇跟和尚跑了。”
说着就把小媳妇背了起来,踢踢踏踏朝小媳妇家走去。
事情就怕凑巧赶到一快儿,正赶上车四拐从这儿过,听说这地方总闹土匪,搅得人心惶惶,就想把这些土匪剿喽,好让当地人踏心过日子。他也奔这条道上来了,正碰见和尚背着年轻女人跑。
车四拐心想:没疑问,这和尚不是好东西!好,我先把他铲喽! 他一溜烟似地飘到和尚背后,轮圆了就是一拐。
没想到这和尚唰地往旁边一纵身,躲过去了,反过来一甩胳膊,抽了车四拐一袄袖子,还喊一声:“臭贼!去吧!”
车四拐挨这袄袖子一甩,登时就喀了一口血,心里说:惹不起,逃吧!一溜烟似地逃到了玉田县的一个店里,一趴就趴了半拉多月炕,要不是碰上癞观音, 小命就玩完了。
后来人们传说得就更邪了:说花和尚一袄袖子把车四拐由宝抵抽到玉田,栽在炕上就动不了窝了。
经过这一阵子折腾,小媳妇慢慢苏醒过来。她睁开眼一看,自己趴在一个和尚的背上,和尚耳朵上别着一朵喇叭花儿,一边走还一边唱唱咧咧:
“和尚本性花,出家又在家,走的蚰蜓道,背上一枝花……
小媳妇一听就吓坏了,这不是又落在坏和尚手里了吗!她急狼似地喊:“放开我!让我下去! "边喊边用小手捶。
可和尚就跟没听见一样,理也不理,照样踢踢踏踏地走。
小媳妇急了,连打带挠,她觉得这手跟打在石头上一样,没把和尚打咋样,自己的手反倒震得生疼。
这时和尚说话了:“怎么?不认得我花和尚啦?我和尚一片好心。你老实呆着吧!我送你回家。再闹腾,我可也要发坏了!”
小媳妇听了这话,不敢再闹啦。和尚把这媳妇背到庄跟前撂下,搬起葫芦对着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足有半葫芦酒,然后一抹嘴,哈哈一笑,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又唱唱咧咧:
“和尚本性花,爱花又戴花,背个小媳妇,心如铁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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