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李望一也因此变得了格外懂事,常常发了疯似的没日没夜的读书,除了读书,他最大的任务就是在母亲里洗衣店做帮手,几十上百斤一捆的洗衣服,初生牛犊一样的李望一背来背去,毫不费力。
当然,他也常常会与小海螺分工合作。
他们把洗好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三轮车上,车上挂一个铜铃,望一在前面一边蹬车一边摇响着铜铃,小海螺就坐在三轮车后面冲着熟悉的熙门町街道档口大声吆喝:
“拿衣服喽,来拿衣服喽…贵阳路的张伯—南宁路的李叔...”
不一会三三两两的街坊们就从街坊里走了出来,他们从望一和玉玲手中拿回已经洗好的衣服,也有的街坊们把要洗的衣服交给他们,他们就麻利的把它们编好号码拖回洗衣店里。
如果岁月能帮助所有卑微的人实现愿望,生命能让所有卑微的人延续到足够的长度,倒也是一件圆满的事了。
东元1987年,也就在李望一考上库湾大学法律系的那一年冬天,正泡在图书馆里安静学习的李望一忽然被气喘吁吁的玉玲一把拽起,他们发了疯似的往望一的家里跑去。
库大校园离家十几公里,此时却成了李望一生命中最漫长的路途。
狂奔…
公交车…
再狂奔…
当家中那盏熟悉的昏暗灯光映入眼帘时,李望一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当他急促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时,发现玉玲的母亲和几个熟悉的街邻正焦虑地围坐在母亲的床边,看见望一回来了,他们悬着的心也顿时放了下来,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悄悄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母亲啊!我亲爱的母亲!此刻,您的儿子就在您的身边,请您睁开眼睛,再看看您最亲爱的儿子吧。
母亲啊!我亲爱的母亲!此刻让我轻轻的握住你的手,紧紧的拥抱着你,让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
母亲啊!我亲爱的母亲,您的手此刻怎么会变得如此枯瘦,您的脸庞怎么会如此的苍白?
母亲,请您睁开您疲惫的双眼,看一看你日思夜想的儿子吧。
此时的李望一已满脸泪水,他没想到母亲为了供自己上学,没日没夜的洗衣服,那粗糙的双手早已被洗成了一双枯瘦得发白的残手,手指的骨节已扭曲了变成畸形。
自从心爱的丈夫去世后,她常常以泪洗面,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要不是为了强撑着能让望一顺利考上库湾大学,告诉儿子那个藏在心底一辈子的心愿,她早就坚持不住了。
后来当她得知自己换上了严重的哮喘病时,预感到自己的生命不久即将走到尽头。但她以异乎寻常的毅力坚持了下来,在望一参加高考的最后关头,她把节省下来的钱给望一买了书籍,给他补充了足够的营养,直到她心爱的儿子终于如愿考上了全库湾最好的大学。
她知道,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项重大使命终于完成了,这是她与丈夫的共同使命,那怕是在另一个世界遇见他,他们也会欣然相拥了。
此刻,她在生命的尽头苦苦地挣扎着,她在等待着望一回来的那一刻,她要抓住上天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的光亮,用最后一口气告诉自己的儿子那藏在她心底一辈子的心愿。
随着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母亲终于睁开了极度虚弱的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望一。
他小心的握着母亲的双手,紧张地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庞,早已泪眼朦胧。渐渐地,他看见母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这光亮似乎变得越来越亮,母亲清醒了起来。
“母亲…母亲…”
望一紧紧的握着母亲的手,生怕错过了母亲与自己的每一秒时光。
又是长时间断断续续的咳嗽,阵阵虚弱的喘气声。
“望,望一…”
母亲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望一知道,这是母亲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在给自己发出最后的生命呼唤。
“母亲,我在这里,您需要喝点什么?我去帮您弄...”
“不,不用了…望一,我,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母亲,母亲,您说,孩儿在听呢…”
“望一,你,你赶紧拿笔记一下,我,我要说的事...”
此时,望一的双眼已经刷刷地流下了滚烫的热泪,他一边拿起身边的纸笔一边强忍着泪水对母亲说道:
“母亲,我在记着呢,你说吧...”
母亲的嘴唇边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慢慢说道:
“两,两件事…你爸爸的事,他是含冤走的,你长大后,一、一定要帮他洗清冤白,这样…我下去也好给他有个交代…还有一件事,我出生在大陆,在潇湘省,祁阳县,大,大忠桥镇光福村,一个叫——叫漆嘎漕的地方,我的小名叫又,又吉——妹崽,我本姓唐,我们家的院子旁边有井...有塘...还有两棵很大、很大的树,等...以后,你一...一定要回大陆,一定要回去漆噶漕,帮我找到我的老家,到,你外公外婆的坟山上替我上柱香,知道吗?他们的女儿不孝,没…没能替他们尽孝,你…你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做,做到…”
母亲渐渐地又昏迷了过去,过了许久,她又渐渐地醒了过来,继续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儿子...我的头上,有一只银簪子,这,这是我来库湾时你外婆给我的,它,跟你凤吉姨娘身上的是一对,你…回大陆时,一定要拿,拿回大陆,给,给你凤吉姨娘看看...我,我们是亲姐妹...我,我欠她的太...太多了...”
“恩恩,母亲,我记下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做到。母亲,您安心养病吧,我这就去请大夫来看您…”
“不,不用了…儿子,姆妈可能——可能陪不了你了...你,考上了库湾大学,姆妈...和那边的爸爸都为你感到高兴…儿子,以后的路,你,你自己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你的爸爸、妈妈在那边都会,都会替你感到高兴的…姆妈,要去那边陪你阿巴了...”
“不!不要!!妈妈,你别走,你不要走,妈妈…妈妈——”
屋外,寒风凛冽,月影凄凉。
那位年轻人在孤影的寒夜里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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