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多玄妙。
烟霞冷不冷谁知道?云雨香不香谁闻见?可是这样作出诗来,却让人分明真切地觉得烟霞果然是冷的,云雨果然是香的,且是各人心中的“烟霞冷”和“云雨香”又与别人不同,自有味道。这几句和诗都如此玄妙,令人备觉心动。
这样的玄妙文字还有许多,偏偏就有许多的学究刻舟求剑:
宋祁《玉楼春》有“红杏枝头春意闹”,李渔就嘲笑:“此语殊难著解。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余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
既是红杏不能“闹”,那么梅也不能“闹”,灯也不能“闹”,毛滂《浣溪沙》的“水北寒烟雪似梅,水南梅闹雪千堆”、黄庭坚《才韵公秉》的“车驰马骤灯方闹,地静人闲月自妍”都该毙掉。盛夏去白洋淀,真是如范成大《立秋后二日泛舟越来溪》所讲“行入闹荷无水面,红莲沉醉白莲酣”,荷叶大如伞、小似钱,摩踵挨肩,闹市一般。换“盛荷”“绿荷”均失其神,这样又该怎么办?
文字这种东西本来好比千面观音,一时它喜欢素白颜面,青丝松绾;一时它又喜欢盛装严饰,满头钗钏;一时它又变成尤三姐,戴着耳坠子,敞着白脯子,翘着小金莲……千变万化一张脸,如鱼,如花,如响,如云,难道非得要把它化成铁汁,倒进模子,再磕出一把把壶,一只只犬,一枚枚不差模样的钱?
还有人读了唐朝李绅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一定要指摘其不符合生物学事实:一粒粟顶多收一二百颗种子,怎么能收一万颗呢?唐朝浮夸风实在太重了啊!读了陈丹青的“我站在屋后树林子里谛听山雨落在一万片树叶上的响声”,更会张着嘴笑:你真的数过了,不是9999片树叶吗?
想想就觉得冷。真是解所不解,杯后添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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