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电影能从官宣阵容、影片宣发，到正式上映，都遭受到全方位无死角的疯狂吐槽。
但《第一炉香》做到了。
截至发稿日，豆瓣跌到5.5，连合格线都不到。
从官宣角色人选时，一大批网友就吐槽马思纯和彭于晏两人组CP，不是在演《第一炉香》，而是《第一炉钢》。
去年预告片一放出来，网友连夜赶制出了表情包，无情嘲笑：
但抛开演员人选不说，整个电影团队有行业内的顶级配置了。
导演许鞍华，华语第一女导演；
编剧王安忆，中国当代女性作家领军人物；
摄影师杜可风，王家卫御用，代表作《重庆森林》《春光乍泄》《花样年华》……
配乐师坂本龙一，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获得者。
似乎应该抱有些期待才对，但每个看完影片的观众，都会问自己：
甚至有人在朋友圈劝诫各位做好心理准备：
下足了血本，它怎么就落下群嘲了？
01
通常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主角的选定尤为重要，符合大众对小说主人公的想象，至少先赢得了观众的好感。
先入为主的想象，令许多书迷乃至网友都无法接受许鞍华的《第一炉香》的主角。
张爱玲对于女主角葛薇龙的形象，是这样描述的：
“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粉扑子脸’是过了时了。
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
符合一个上海娇滴滴的中产小姐形象的演员有很多，但偏偏选中了脸钝眼圆、天生大骨架的马思纯。
每当镜头扫过她敦厚的身影时，都让人无比纳闷她是怎么当上了交际花？
虽然导演一再强调，她是看了《七月与安生》，觉得她感情戏好，能把“愣住”演出来。
但马思纯演戏好坏，全凭角色是否贴合自己本人。
她饰演的葛薇龙，总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遇人时便会眼神闪躲、露怯——一如她本人马思纯。
这样倒是演出了葛薇龙少女的青涩。
但葛薇龙的城府却丝毫不见。
与彭于晏打情骂俏，只会瞪眼嘟嘴，被撩得不敢直看对方的脸。
爱上了浪子乔琪乔，马上就有“能跟爱人去地狱”的决绝。
尤其记得，在乔琪乔表态“不想结婚”，葛薇龙在几秒时间里半闭着眼仰起头边哭边笑，说话有气无力，自怜自伤。
有了疼痛青春那味，仿佛看到《左耳》里，那个总爱歪头说话的黎吧啦。
（转发假张爱玲语录的她，始终读不懂张爱玲）
编剧王安忆也说：我发现她（马思纯）演得太单纯了，其实葛薇龙是个很世故的人，这个姑娘对自己的人生是有规划的。
在原著里描写到，她看见了衣柜里大量奢华衣服，会兴奋地试穿，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姑妈的用意：
在床上坐下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长三堂子即高级青楼）
但电影里，马思纯却没有演出这复杂的内心变化。
这段独白也改为由丫鬟道出，她的自我羞愧，成了旁观者的鄙夷。
至于她的命中宿命，乔琪乔在书中是个混血儿，还是个病恹恹的浪荡公子：
脾气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
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
单看彭于晏小麦色的肤色，已经与原著差了几个阶。再加上，动辄袒露健美的肌肉线条，很难说服他是个终日游走在女人堆里的登徒浪子。
豆瓣网友精准吐槽他的造型——
演员就算是外形再不符合，至少气质上努力和人物贴点边也好。
他撩人的手法，一会儿葡萄牙语散文诗，一会又是咬掉丫鬟头上的花。
有了几分花心大少的形，却始终没有演出其中的魂。
原著里，他自知自己是个“杂种”，所以自轻自贱，连带着对周围的人都不关心。
葛薇龙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摇钱树，即便她再怎么糟蹋自己，他也只想当个冷漠的看客。
但影片里，却安排一段颇有偶像剧小奶狗的戏份。
葛薇龙要和司徒协去上海，当翻译，卖身养夫。
乔琪乔前一秒还很男子气概地说：我不准你去！
下一秒则开始猛男撒娇，葛薇龙则如同霸道总裁般安抚他。
一众主演里，大概只有俞飞鸿饰演的姑妈梁太太最符合原著描写。
她虽然眼窝里早已有几处细纹，但眼神依旧是妩媚透亮的，又有几分摸不透的心思。
（书中描述，她是个“关起门来搞清朝遗风的慈禧太后”）
在床边，她踮起脚尖，玉腿交叠，轻轻抵住卢兆麟的腿。
下一幕，就见到朦胧的蚊帐里两个人交缠的身影，还传出阵阵浪荡的笑声。
她故意勾引葛薇龙的男同学卢兆麟，只不过是她其中的一个算计。
葛薇龙和姑妈本来可以形成一组镜像关系，但这个角色只停留在工于心计和性感外表上，并没有再继续展开来。
至于，她的情人司徒协选择范伟来扮演，同样显得格格不入。
原著里，他是个潮汕商人，但范伟身上全是北方人做派，甚至有点小品喜剧的影子在。
可以说，全员演员都很用力去诠释角色，只是他们方向不对，终究成了“中年版”的青春伤痛电影。
02
从宣发期开始，网友们就从某些狗血台词嗅到了一丝青春伤痛文学的气息。
（宣传海报里，到处是病句）
就连电影上映日，主创们还能硬掰扯出谐音梗21.10.22 = “爱你，是，爱而不得”。
“爱而不得”，精准地概括了该片最想传达的中心思想，但偏偏不是张爱玲原著的内核。
《第一炉香》从来都不是纯粹的爱情故事。
毕竟，张爱玲向来都是披着爱情的外衣，写关于人性的故事。
那么，她究竟在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家道中落的上海女学生葛薇龙家道中落，因为想要继续在香港安生求学，于是到富婆姑妈梁太太求助学。
梁太太是何人？
年轻时傍上了一位香港富商，不惜与家人闹掰，也要当人情妇。
但如今，富商已故，自己也年老色衰，为了能够继续过上这种奢靡的生活。
她需要找个“接班人”，继续帮她取悦老男人，为此她决定将素未谋面的侄女拉下水。
而自以为高洁的葛薇龙，在踏进梁家大宅时，一心只想着完成学业。
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
但见到满满一柜子漂亮衣服时，她恍惚间羞愧过，急促地将衣服放回原位。
只是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觥筹交错的宴会。
这是她内心涌动的欲望。
半推脱地套上司徒协送的手镯，更像为自己戴上手铐，自愿走进“金丝雀笼”里。
同时，乔琪乔的出现，撩拨了她的情欲。
相比木讷乖学生卢兆麟的安稳，她更享受浪荡公子带来的刺激。
她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是身子仿佛坐在高速度的汽车上，夏天的风鼓蓬蓬的在脸颊上拍动。可是那不是风，那是乔琪乔的吻。
但她嫁给乔琪乔也不全是为了爱情，而是想得到一张通往上流社会的通行卡而已。
要知道，乔琪乔即便被人叫做“杂种”，但始终是个上流社会的其中一员。
暗地里，出卖自己的身体，也显得更为“体面”些。
小说的结尾，葛薇龙被误会成妓女，于是她感叹自己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只不过是自己是自愿的。
她的自嘲，更像是对欲望宣布投降。
（无论哪个角度都看不出为欲望堕落）
但电影里硬是延伸了两人的婚后生活，将“爱而不得”主题进行到底。
于是两人还在蜜月时，乔琪乔转头就去“偷腥”，还要被葛薇龙发现才行。
葛薇龙想到的解决方式就是逼他对自己说：“我爱你”。
但对方此刻却很有良心，死活不说。
演到最后，她用一句颇有琼瑶味的台词结束全片。
不痛不痒，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成了一出“为爱沦落风尘，卖身包养小白脸的”的戏码。
没有看过原著的朋友们去看，或许能得到些爱的启发。
03
爱情，在张爱玲的世界里并不重要
张爱玲小说并不好拍，这是整个行业都知道的。
导演许鞍华自诩是张爱玲的书迷，拍了3部她小说改编而来的电影，只有翻拍《半生缘》算是成功。
但也是因为选角选对了，有了原著的神韵。
说到底，张爱玲与许鞍华是气质截然不同的创作者。
如自媒体人@阿飞所言：
一个，在颓唐中纸醉金迷。一个，在破败中寻觅温情。
在张爱玲笔下的世界里，难以寻找出一丝温暖。
这源于她自身的经历，所以她才能如此冷眼旁观身边的人与事情，才会热衷写些自私到骨子里的人，他们是如何在金钱的世界里迷失自我。
但许鞍华不同，她的《桃姐》《女人四十》《天水围的日与夜》……是脆弱小人物即便深陷生活泥潭都要拼命挣扎、反抗。
许鞍华热爱歌颂他们生命的韧劲，刻画他们人性最光辉的一面。
所以，从原著的还原度来说，她的翻拍终究陷入了画皮难画魂的尴尬境地。
（电影：《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就连当年，被不少网友夸张拍出张爱玲笔下世界的李安导演，实际上只敢选字数最少，留白最多的《色·戒》来拍。
甚至，又因为张爱玲小说太冷酷无情了，李安给电影增加了一些恰到好处又不至于变形的温情。
原著里，王佳芝牺牲了，易先生继续过着奢靡生活。两人仿佛没有过温情。
但电影里，他走进了王佳芝曾经居住的房间，在那里坐了很久，耳边传来枪声的一刻，他落泪了。
他的泪，是人性里仅存的爱。
如今，网络生态越来越卫道士化，动辄就用“出轨和拜金”去网曝一群人，张爱玲笔下的痴男怨女，真的拍出来了，又有多少人能接受得到了？
在评论区告诉我：在你心中，哪个导演能拍得好张爱玲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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