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布鲁克
石油经常被称为“工业的血液”，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能源，也是用途最广泛的原料之一。发电燃料、汽油、柴油、润滑油、塑料、橡胶、粘合剂、化妆品甚至一些药品，没有一样不需要石油。国际能源署（IEA）估计今年全球原油需求是360亿桶。如果以去年平均价格每桶68美元计算，2022年全球会消耗大约24480亿美元价值的原油。可见石油对如今人类社会，经济和生活有多么的重要。石油是如何演变成为今天的“黑色黄金”呢？
石油的发现
根据幼发拉底河岸的考古记录，石油的开采、加工和使用最早出现在6000年前的赫特市（现在伊拉克境内）。赫特市横跨幼发拉底河，最初是一个被护城河和围墙环绕的小镇。因赫特这个地方有很多石油渗漏现象，故被当地人称为“沥青源泉” 。天然沥青是石油渗出地表蒸发后残留的一种焦油质原油。人们在这里开采沥青，用其作建筑石材之间的砂浆，浴室、陶器和船只的防水剂。后来生活在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的人们还用沥青作为珠宝和马赛克镶嵌用的粘合剂，以及固定武器手柄的粘合剂。
在埃及，沥青居然还被用作木乃伊的防腐剂。在古埃及木乃伊中用作防腐剂的沥青被认为来自巴勒斯坦的死海。当阿拉伯人最初在埃及看到木乃伊时，他们相信其外表黑色的防腐物质就是他们所知的沥青（“mum”）。因此，阿拉伯人称这些尸体为木乃伊（“mummiya”）。十九世纪以来，埃及考古学家们都认为木乃伊（“mummy”）这个名称以及尸体保存方法都是源于沥青的使用。
大约在2000年前，中国四川地区人们采用石油和天然气来取暖和照明，还能巧妙地用竹管把天然气输送到家里。
古波斯人、苏门答腊人和美洲印第安人都认为石油有药用价值。
十三世纪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在里海地区发现人们用石油来治疗骆驼的疥疮。
十六世纪西班牙殖民者从委内瑞拉出口的第一批石油是为了治疗西班牙皇帝查尔斯五世的痛风。不过查尔斯五世最后还是在痛风的折磨中死去。
石油的第一个现代化产业——煤油
十八世纪末瓦特蒸汽机的发明在欧洲和美国掀起了一股被称为工业革命的机械化浪潮。煤炭是推动工业革命初期的主要能源，燃煤蒸汽机催生了蒸汽火車和轮船，提高了工厂生产效率，加速了工业化进程。
1847年，苏格兰化学家，詹姆斯·杨从石油中提炼出适合灯具的轻质稀油和适合润滑的稠油。之后，詹姆斯·杨对煤也进行了提炼实验，并成功地蒸馏出许多液体。1850年，他为这些从石油和煤中蒸馏出来的油和石蜡申请了专利，并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真正商业化的炼油厂。
加拿大地质学家亚伯拉罕·皮尼奥·盖斯纳，从煤、油页岩和沥青中提炼出一种比其他油更便宜、燃烧更清洁的液体，他称这种液体为“煤油”，并于1850年成立了煤油煤气灯公司。
从此，煤油灯渐渐地走进了千家万户，照亮了大街小巷。
“钻油热”
詹姆斯·杨和盖斯纳的发现为石油创造了商机。1859年，美国商人埃德温·德雷克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泰特斯维尔钻探了第一口现代油井。他的成功引发了当地人的“钻油热”（”oil rush”），油井遍布了宾夕法尼亚州。
1862年，宾夕法尼亚州的原油产量达300万桶。宾夕法尼亚州石油产量的增加导致了煤油价格快速下跌，最后迫使许多生产商停产。石油产业繁荣与萧条的循环一直困扰着宾夕法尼亚州的石油生产，直到19世纪70年代约翰·洛克菲勒的标准石油公司在该行业进行了一系列的并购、重组，以及整个产业链的建设。
1880年，美国包揽了全球85%的原油生产和精炼，煤油是美国第四大出口商品。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托马斯·爱迪生发明的灯泡和电气化逐步取代了煤油，威胁到石油照明的主导地位。不过，汽车的出现和对汽油的需求拯救了石油产业。
亨利·福特创办的福特汽车公司于1908年推出了T型车，这是世界上第一辆廉价，且能批量生产的汽车，为汽车的广泛使用铺平了道路。两年后，美国的汽油消耗量超过了煤油。在下一个世纪，精炼汽车燃料成为了石油的主要用途。
石油七姐妹
十九世纪是大型石油公司诞生时期，这些公司至今仍在石油和天然气行业占据主导地位。
1870年，约翰·洛克菲勒创立了标准石油公司。洛克菲勒极具创新精神，他通过规模化生产和产业链垂直一体化提高了企业生产效率。在一个石油价格剧烈波动的时代，他能够降低价格，确保消费者的定价更加标准化。
约翰·洛克菲勒成为美国当时最有钱的人。他当时的净资产相当于美国整个国家GDP的1.5%，根据这个指标，他是（现在仍然是）美国商业和经济史上最富有的人。
1906年，美国政府以违反《谢尔曼反垄断法》为由将标准石油公司告上法庭。经过五年的诉讼后，美国最高法院做出裁决，将标准石油公司拆分为37家不同的独立公司。其中三家公司后来仍然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主导着大部分国际石油市场。这三家公司和另外四家国际石油公司在二十世纪被称为 “石油七姐妹” ，它们分别是：
· 新泽西州标准石油公司（后来是埃克森“Exxon”，现在是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的一部分）
· 纽约标准石油公司（后来是美孚“Mobil”，现在是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的一部分）
· 加州标准石油公司（现为雪佛龙“Chevron”）
· 海湾石油（现已并入雪佛龙“Chevron”）
· 德士古（现已并入雪佛龙“Chevron”）
· 盎格鲁-伊朗石油公司（原名盎格鲁-波斯；现为英国石油公司 “BP”）
· 荷兰皇家壳牌（英荷合资公司，现为壳牌“Shell”）
欧佩克诞生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前西方殖民地的人民反抗运动如火如荼，在轰轰烈烈的去殖民化运动中，许多新的独立国家在1947年至1962年间诞生。在中东地区，黎巴嫩、叙利亚、约旦、伊拉克、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和也門相继独立。去殖民化运动拓展了国际政治舞台，深刻地改变了世界格局。
为了应对七姐妹石油公司对石油市场的垄断，五个产油发展中国家（伊朗、伊拉克、科威特、委内瑞拉和沙特阿拉伯）于1960年成立了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欧佩克成员国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借1973年中东战争爆发契机（即第一次石油危机）掌握了原油定价权。自此，欧佩克取代“石油七姐妹”成为世界石油市场新的垄断势力。
石油危机
1948年，犹太人在英国控制的巴勒斯坦领土上开辟土地，建立了以色列国，成为世界各地被剥夺公民权的犹太人的家园。然而，该地区的大部分阿拉伯人拒绝承认以色列国，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零星的袭击不时爆发成全面冲突。其中一场战争始于1973年10月，当时埃及和叙利亚在犹太人的赎罪日袭击了以色列，后被称为“赎罪日战争”。战争初期，当发现苏联向埃及和叙利亚运送武器后，美国决定向以色列提供武器。这激怒了欧佩克的阿拉伯代表团，该代表团以禁止向美国、加拿大、英国、日本和荷兰出口石油作为惩罚。当时，西方各国石油进口主要都来自欧佩克国家。石油禁运导致油价飙升了350%，成本上涨的压力波及到了所有国家。随着物价上涨、失业率上升，严重通货膨胀和经济停滞导致了西方各主要国家经济衰退。
赎罪日战争引发的第一次石油危机对世界经济发展造成了灾难性影响。但欧佩克借此契机崛起为世界上不容忽视的一股政治力量。石油出口国与主要消费国之间的博弈是第一次石油危机的一个重要因素。二战结束后，中东的石油开采权和定价权长期被七姐妹石油公司垄断，油价多年保持在每桶1到3 美元之间，西方国家坐享低油价的红利。1974年1月，欧佩克将油价大幅提高到每桶12 美元，廉价能源时代就此结束。同年5月，美国说服以色列从西奈半岛撤军后，禁运终于解除，石油供应再次开始恢复。
然而没过几年，伊朗爆发的“伊斯兰革命”引发了第二次石油危机。由于不满伊朗国王的施政和经济动荡，伊朗民众自1978年初发起反对伊朗君主体制的大规模示威活动，到年末，罢工及示威活动瘫痪了整个国家，伊朗的石油产量从每天500多万桶下降到零。1979年，国王被迫离开伊朗，流亡海外的什叶派高级神职人员阿亚图拉·鲁霍拉·霍梅尼返回伊朗，并成为全国的最高领袖。同年末，一群伊朗学生激进分子占领了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劫持了52名美国人质，要求美国将在美国治疗癌症的国王遣送回伊朗受审，以换人质。
卡特总统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并与伊朗断绝外交关系，以及禁止从伊朗进口石油。1980年11月，卡特在总统选举中输给了共和党人罗纳德·里根。不久之后，在阿尔及利亚作为中间人的协助下，美国和伊朗之间的谈判成功。在里根总统就职当天，美国释放了被冻结的近80亿美元伊朗资产，人质终于在被劫持444天后获释。
伊斯兰革命造成的石油供应短缺和全球石油价格飞涨还未平息，伊朗邻国伊拉克领导人，萨达姆·侯赛因，担心革命可能蔓延到伊拉克，于1980年9月入侵伊朗。两伊战争（1980-1988年）让两国的石油生产濒临崩溃。虽然其他欧佩克成员国的增产填补了漏洞， 但到1980年7月，石油的市场价格涨为每桶30美元，是1978年12月每桶12.7美元的两倍多。
石油危机给世界带来的巨大经济影响 ，也造成重大的地缘政治后果：
石油危机让耗油低的日本汽车趁机逆袭成为汽车市场领导者；
让苏联通过出售石油赚取巨额利润；
以及让欧洲各国开始重新审视对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政策；
对美国而言，危机暴露了美国在中东政策中面临的最重要的挑战之一，即平衡对以色列的支持和保持与阿拉伯产油国的紧密关系。
石油导致的地缘政治
二十世纪初，随着德国日益强大，英国和德国之间的敌意越来越深。其中最重要的是两国的海军竞赛—就舰队规模和技术进步进行的竞争。 当时的英国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决定将皇家海军战舰的燃料从煤炭改为石油，以使舰队比德国舰队更快，这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丘吉尔看到了石油对国家安全的重要性，他竭力让英国摆脱对美国标准石油公司和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的依赖。为了其舰队有安全的石油供应，他说服英国政府秘密地通过注入新的资本获得了盎格鲁-波斯石油公司的控股权。英国政府从此成为这家石油公司背后隐藏的力量。中东从此成为全球地缘政治中心。到1918年，英国在整个中东地区驻扎了上百万的军队，波斯湾变成了 “英国湖” 。
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石油无疑是全球能源地缘政治的焦点。石油，作为战略资源，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很多战争的主要因素，例如尼日利亚内战（1967-1970年）、两伊战争（1980-1988年）、海湾战争（1990-1991年）、伊拉克战争（2003-2011年）和尼日尔三角洲冲突（自2004年以来一直持续）。与石油有关的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在过去几十年里持续不断。现代历史上的国际秩序都以能源为基础，石油地缘政治在国际关系中起着核心作用。它推动了大国的崛起、联盟的形成，也成为地缘政治竞争和冲突的根源。
结语
展望未来，在全世界应对地球变暖的挑战中，太阳能、风能、电池和电动汽车的技术进步重塑了全球能源体系。随着石油应用的减少，石油相关的地缘政治风险都将降低。但是，能源转型不会致使能源地缘政治的终结，只能使能源地缘政治也转型。随着矿产资源和能源安全问题日益成为世界各国普遍关注的焦点，其安全战略已成为国家经济安全战略的核心。
6000年前在赫特开采沥青的人们可能无法想象这黑乎乎的焦油在将来会成为所有国家的安全战略目标。但今天的我们已经可以想象能源在将来会像空气和阳光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希望到那一天，人们可以像在赫特开采沥青的人一样不会有所谓“战略资源“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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