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瀛璐
既来之,则安之。潭州江边从大历四年的夏末开始,就多了一艘久留的客船。杜甫来往于船“家”和鱼市之间,卖药维持生计。这让他想起了长安十年卖药都市的日子,不过现在已遍寻不着友朋寄食。苏涣是他新结识的相知,杜甫写了《苏大侍御访江浦八韵记异》,字里行间满是发现苏涣才华的惊喜之情。
新朋的到来给杜甫没落晚景带来一丝慰藉,大历五年(770)暮春,一位故旧的出现,让老杜再次陷入了回忆杀。
《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来往江岸,眼神不太好的杜甫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捕捉到了一个熟人。当年在玄宗之弟、岐王李范府里常能见到,殿前红人崔涤的堂前也听过几次他的歌声。如今不曾想,在江南之地、落花时节又见到这位老朋友,忍不住上前说一句“好久不见”。李龟年是谁?玄宗年间“天王级”的人物。《明皇杂录》记载,著名歌唱家李龟年名满京华,“于东都起大宅,僭侈之制,逾于公侯。”《杂录》还有后半段:“其后龟年流落江南,每遇良辰盛景,为人歌数阙。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需要一提的是,此处的“江南”与当下语境中泛指长江三角洲一带的江南大有不同。彼时,从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哀江南”,《史记》把秦军伐楚称为“王翦遂定荆江南地”源起,江南泛指长江以南,包括今湖南一带。这位曾经只为京城权贵献唱的艺术家,如今也沦落到荆湘之地走穴为生,与杜甫比之,落差有过之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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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评论有说杜甫不擅七绝,却除此诗,赞誉连绵不绝。盖棺定论如蘅塘退士(孙洙)“少陵七绝,此为压卷”。抽丝剥茧如《唐诗摘钞》:“一、二总藏一‘歌’字。‘江南’字见地,‘落花时节’见时,四字将‘好风景’三字衬润一层。‘正是’字、‘又’字紧醒前二句,明‘岐宅’‘崔堂’听歌之时,无非‘好风景’之时也。”互文、对仗、用典、借代、隐喻辗转于短短四句28字之中,更见功力。500字的歌行与4行的七绝,各领风骚。
而《江南》的最大魅力,还在于“克制”。诗人没有将重逢场景塑造成追问境遇、共叹时艰,只是谈笑风生,更显格局。同样的效果,白居易在《琵琶行》层层道来,才得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自然有心人会解读“今风景不殊,而回思天宝之盛,已如隔世,流离异地,旧人相见,亦复何堪?无限深情,俱藏于数虚字之内”的用意,但看破却不说破,是诗人拿捏的分寸。清人黄生语:“此诗与《剑器行》同义,今夕盛衰之感,言外黯然欲绝。见风韵于行间,寓感慨于字里,即使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操笔,亦无以过。乃知公于此体,非不能为正声,直不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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