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醉湖光一梦香(喜沐秋雨浓)(1)

文丨何跃文 摄影丨刘文明

在我的记忆中,秋阴秋雨是深刻的。下秋雨,我就可以心安理得休息,和玩伴们玩泥炮、打四角、耍闹。后来写文章,还用“我的乡亲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表达对秋雨的感激,感念父老辛劳。还有“麦种泥窝窝”俗语对丰收的向往。还有妈妈们有时间了,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烩面、包饺子、烙煎饼、打搅团、压饸饹的温馨。

自然地,我又想起来,在湿漉漉的秋雨天,家养的肥猪要吃饭时哼哼唧唧、大声叫唤、猛拱栅栏门、来回疯转迫不及待的癫狂和那三两只山羊听见有人来、看见人靠近时歪头侧耳细听、直勾勾定睛探看、舔舌头、往前拽紧缰绳,故作镇静求食的娴雅。这是那时普通农家生活情景常态,平淡无奇却养人。

今年中秋节回老家前,我在心里念叨:“幸见故乡秋雨就好了!”我这伴黄河三十多年的游子,一直心念故乡的干旱少雨,这也聊做我对故乡的祈福。

没想到飞机即将降落咸阳国际机场,在空中,雨云漫天,有雨滴打在舷窗上,我有点奇妙的感觉。

着陆,到约好的接头点,大弟弟和小弟媳妇萍接我回家。路上,云依旧,雨已歇。

家院中的水泥地面,因今秋雨多,长满了青苔、水腻,到家险些将我滑倒,引我夜间出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有怕井绳的喷饭。

在家近半个月,不是阴天,就是下雨。中秋节夜晚,已然是乌云满天,不见月影。设想中一家人坐在家院大门前露天地,借正对大门的路灯,对着未分家时的老屋所在,叔叔的高屋门脸,回顾过去,惜在当下,欢叙未来,推杯送盏赏月自然泡汤。

弟弟开车拉我和妈妈去淳化县玩,雨水多,黑松林水库应该是另外一番样子,我特意要求去看。于是弃咸旬高速,走过去父亲或拉架子车、或骑自行车领我去看奶奶的老路。行不久,就见小时候碧波荡漾的黑松林水库。妈妈说:“你看快不,你大拉我们来,要走多久!”正欢喜,接东营朋友孩子结婚喜讯,喜上加喜,脸上更多笑意融融。

弟弟看着满泱泱澄碧的库水,欢喜唱歌,还不忘对我说:“哥,这都是粮食!”又继续唱,歌声自然、流畅、悦耳,在山谷回荡。我惊奇看他一眼,惊奇于,他说的,就是此刻我正想的。兄弟心心相印,思绪感想紧连。

在家的时光,总是半雨、半阴、半晴的天气,秋阴秋雨把人劝回多在家。坐北面南房屋与高大院墙之间,是前院,穿过东屋山与东院墙之间过道相通,后院宽敞。前后院都混凝土硬化,躲开偏东的院墙大门和屋门,只在西边留五六平米土地。在地里,原来高大茂盛的樱桃树,被大弟弟嫁接了好品种,一年就长出了一米多长的新枝—故乡的土地真肥。

在树底下,母亲种上了三株南瓜。南瓜叶子正长得硕大肥厚,各争各的地盘,爬满了半边院子。下雨时,不管是白天黑夜,都会很响地为雨滴伴唱,仔细听,音律俨然、节奏自然,让人联想雨打芭蕉。这伴唱,飘扬的是记忆、伸出的是安抚、送达的是入静、闻听的催眠,如此时妈妈半躺沙发,默默看着我幸福迷离的眼。

这屋,是妈妈住的地方,是勤劳的小弟和弟媳背井离乡十多年打工,在老庄基盖起来的。建房之初,弟弟弟妹,“这是大哥大嫂的屋,这是侄子的屋”,早已安排计划妥当。我回家就住这屋,这里就是家。

妈妈用过去住老屋时炕上的蝎子,伙房水缸里、柴草中、灶洞里、墙角边经常惊见长虫来表达住新房的喜悦、满足、幸福。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心安幸福。

秋阴秋雨中,在屋里呆久了,我就把伞从后院楼梯登高,在屋顶平台上,北望那一溜排列的嵯峨山、西凤山、北仲山。山还是那山,没什么改变,唯因我离开就不得见,便兴致不减、眺望不厌。

雨醉湖光一梦香(喜沐秋雨浓)(2)

山在迷蒙中,薄雾如洗,添了风姿绰约,显得更美。于是就想到84年暮秋,在河南信阳南湾水库实习时,雨雾中游山看景的感悟—理想就像那美化了山形山色的雾,引我们在艰难的路上,走了很远却不知疲倦。

看着山,又想到了我们村不识字、身体残疾、生活艰难的蒙样样老太太说的,令我刮目的话语:“红花绿叶,要向那山顶上看。”这无意中的诗意,深刻、醇厚、显哲。如我想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美好的世界,等待发现。深刻如苏格拉底说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太阳,主要是如何让它发光。

她活得明白!

秋阴秋雨中,放眼沃野,有麦苗若隐若现,缥缈似梦如烟,欢喜载欣载奔,恰似我在远方思念故乡眼睛的痴迷,描画梦一般的希冀。

周围三三两两的柿子树,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鸡心黄、珠柿、红柿、三疙瘩,那是小时候在柿子树林捡蝉蜕、找“丹柿”(提早红软的柿子)练就的眼力。听言今年时令晚,果实与绿叶依旧近乎一色,看不见我记忆中的金黄闪翠。

在那片绕宅地,弟弟栽种的皂荚、国槐等美化树,在秋雨中,叶色黑亮,显得茁壮。弟弟期盼卖个好价钱,看见长得有模有样,树形好的,就眼看手摸心感,很珍视。

那地原先是麦田。1984年我就是在这块田冒雨与父母弟弟种麦子刚完成回到窑洞时,听到邮寄员高声、连续、急迫呼喊:“你娃考上学了,拿五块钱!”他报喜报得欢喜、要钱要得理直。

搞明白咋回事后,平日节俭的妈妈,毫不犹豫拿了五块钱,给了邮寄员,千恩万谢,好似面对福星、吉神。父亲弟弟满脸是呆硬懵懂的笑,如在梦中。

那是我们家最喜悦的时刻。特别是妈妈,她是六十年代的老农校生,还是班长。上学期间,遇上生活困难,要求学生静卧休息,妈妈却带领学生上山采集野草、摘野果,被学校批评。好容易毕业了,在国家最缺技术人员、最缺干部的年代,却羁绊于家,梦想翅膀摧折。后来还被任命为中学校长,却被造反派大字报、喊口号示威离职,成为终生遗憾。他的儿子因高考失利,仅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就自以为弥补了自己的缺憾,高兴、满足得不能自抑。这个情景,距今已整整三十六年了。想来令人唏嘘。

门前曾经的坑洼土路,没了踪影,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路边是整齐的太阳能路灯和统一修筑的矮砖花池。

我想,若是土路,这么长时间下雨,也该僵了(下雨久了,经过踩踏,路面没了泥泞,很光,踩上去只留下一个水印)。

西邻家那老地窑已弃用,还没填。坑院比过去显得那么小,院墙水浸腐蚀,破烂不堪,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给人憋闷的感觉。我都怀疑当初居住窑洞时那整洁、明亮、冬暖夏凉、舒适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快到饭时了,弟妹锅碗瓢盆交响曲悠扬可心,四下里飘荡,我努力吸吸鼻子,想寻觅到过去做饭时,弥漫满村菜籽油香气,却没捕到。我的鼻子麻木了?还是那香味早已不稀奇了?平日没注意,偶问更没答案。

赤子爱浓,老母相伴,就童趣未泯,不怕无所事事。沿村中蜿蜒路,看似曾相识景,亲故乡乡音浓,览肥田沃土丰,流连缠绵无尽。走着看着想着对比着,记忆的一切活起来、动起来、跳起来、歌唱起来、言传起来,人、事、景、情、趣、乐,都来眼前心里。

雨醉湖光一梦香(喜沐秋雨浓)(3)

院墙外弟弟栽植的核桃树,竟然核桃皮张口含珠晃荡——核桃在干裂的皮中摇摇欲坠,地下也有掉落的核桃,无人问津。这是留给我这个老顽童来收获吗?权当是。摇摇欲坠者我长杆挑落,威武如“唐.吉坷德”;落于地下者,我一一捡起。竟然有二斤余,颇多欢喜满意。

我干这一切,还有妈妈坐在门前,喜滋滋看着。妈妈除过提醒树上有毒毛毛虫,小心蛰着之后,便眼里满是稀奇欣赏的欢快,看着自己快六十岁的儿子乐此不疲,兴致如火。儿子乐,母亲乐,母子连心乐,乐而无忧。

捡拾核桃乐趣,“你有钱也办不到”,味道就更值得期待。洗干净,砸开吃,竟然可以剥皮,核桃肉色白嫩,没了肉皮的苦涩,味道出奇好。

母亲在对门叔叔门前空地,种了蛇豆角,那豆角生状弯曲粗长,于绿叶间盘绕,确如长蛇。炒来吃,脆甘味浓。弟妹做饭时,需要葱拔几根,爱蒜香挖几棵苗,吃绿面菠菜早已翘首等待,随用随取,这是农家奇特之新鲜甘味。还有韭菜多可送人、豇豆小嫩有余,香菜老自有余态、香味醇厚。田园恩赐之美,尽在此中,母亲享受劳作之情景,跃然地上。

雨浓催歇息。坐在家里言谈,弟妹含笑带喜,状告母亲追青春剧着迷,昼夜不分,躺下即闻雄鸡报晓,不知自己忘了春秋,反厌鸡鸣不问时辰,引一家人捧腹。

母亲含羞,自觉不辩,起身,变戏法似,这里一包,那里一提,打开箱子一兜,来开抽屉一捧,都是可口吃食,在茶几堆积如山,水果点心、特色小吃,应有尽有。讨好说真话:“这是萍买给我的,还有很多,都快吃。”说着还不时拿眼睛看着她疼惜欢爱感激的儿媳萍,补充说:“太多了,我实在吃不了,还给那些老婆吃了不少。”

母亲口中的那些“老婆”是村里我叫婶子大娘的和她母亲一起晒太阳说笑玩,大树下乘凉相伴,家长里短的姊妹。我们说:“你是不是看快坏了,才给人家分享的?”母亲不好意思笑而不语。

萍说:“妈,只要您不浪费,不要让我隔三差五,看不新鲜就扔掉就行。”

午晚餐时,侄子们往往征询我:“大伯,整一杯?”这正合我意,我不顾尊长的威严风度,受宠若惊般忙不迭应道:“整一杯、整一杯!”倒酒时,他们一杯,我四分之一不到,正要乞要,不等开言,侄子们异口同声:“行了行了!就这些,乖!”得,消灭于萌芽。把他的,拿我当小孩了!弄得我哭笑不得,一家人看我窘态而欢喜。我拿自称“老小孩、老小孩”安慰自己。这是我儿子和老伴提前嘱咐好了的,因为我血压高,他们一丝不苟执行。

在家中的半个月时光,虽然秋阴秋雨连绵,作为三兄弟偶一回家的老大,看着听着想着这一切,“功成业就”、快要退休的我,心偎故乡故园、伴秋阴秋雨时光、享受家庭和谐,后辈勤勉兴旺,心无所虑,感如温玉,滑香滋润。心中自然阳光灿烂,秋野丰收喜悦荡漾,倍觉轻松欣慰幸福。

今生没什么成就,有能发挥自己所长的幸运,做了一点点平常的事情,没料所得堪丰,便不自觉兴奋、幸运、幸福、兴致喷发,忘了劳累,淡化了自己的贡献,尽觉生活之美。如此总是享受着一次次过程,走到今天快退休,没有感觉遗憾、不满、欠缺、冷落、空寂,也是一个收获。

浸淫在故乡秋阴秋雨中的身心,如婴孩裸身在母亲的怀抱,满足、安宁、舒适、安静。

沐秋雨,浴亲情,亲故土,敬老人,兄弟姊妹们融洽,云蒸霞蔚,在家乡的土地上荡漾,在我的心茁壮。

作者简介:何跃文:祖籍陕西咸阳市泾阳县兴隆镇南程村,现供职黄河口垦利黄河河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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