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女仵作在哪看(画骨女仵作)(1)

祁桢二十年,北梁,锦江。

一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顷刻之间便大雨连绵,电闪雷鸣,青石小路也似踱了一层银水,滑溜溜的。

纪云舒撑着伞,手里抱着一个雕琢精美的檀木盒,一路从纪家走到周府门口。

正月里,各家都是喜气洋洋,可周府门口却挂满了白色缎子和几盏白灯笼。

原来昨日,周家小姐突发意外,死了!

纪云舒收好伞,拂了拂肩上的雨水,又仔细查看起怀里的檀木盒。

这可是她吃饭的宝贝,断然不能给淋坏了!

若不是县太爷求她,她还真不想来。

正月里出活,的确有些晦气。

“先生,你可来了。”

府里的小厮小跑过来,驮着腰,焦急的唤了一声。

唤她先生不足为奇,纪云舒一身男装,素雅的很。

纪云舒点了下头,随着小厮去了后院的灵堂,府中的丫头小厮跪满了一地,低垂着头,都在抹眼泪。

堂内,周老爷一身紫墨缎子长袍,高髻盘中,面色凝重,唇抿一线,眼里布满了血丝,满是疲倦之态。

一旁的周夫人更是哭得泣不成声、痛不欲生,昨日得知女儿暴毙,当场就晕厥过去了,现在还没缓过来,若不是被几个小丫头搀扶着,这会又倒在地上了。

纪云舒往日里出活,自然见惯了这种场面。

周老爷见纪云舒一来,朝自己夫人看了一眼,这才将她拉到一边。

“纪先生,麻烦你了,小女生前最爱粉红装,也颇爱梳妆打扮,得空也会去院子里赏赏梅花,因为身子不好,也不常出门,只是昨日……从阁楼坠下,砸在了假山上,面色……”

“周老爷放心,在下明白了。”

纪云舒应声,将自己带来的檀木盒放下,打开,里头都是些做工精巧的作画工具,盒分三层,第一层,是七八支绣着鸾云的镶银小墨笔,第二层,是凹形的取水槽,第三层,是四十八格小颜料,颜色正宗均匀。

盒子虽巧,却五脏俱全。

几个小丫头好奇的往里瞧了几眼,这作画的派场,他们可没见过。

小厮取来一卷锦帛铺在桌上,引着纪云舒到棺材边。

棺材里,周家小姐面色溃烂,皮开肉绽,血丝连着胫骨,两腮微凸露出了白骨,双目眼球爆出,一上一下的吊在眼窝里,唇齿虽完整,可鼻梁已经断裂。

这番模样,谁人见了不恶心?

可失足坠楼,也该是这幅模样。

再看发髻着装,粉红的上等锦绣锻,整整齐齐,发丝如墨,与旁边陪葬的金银首饰融为一体。

这周家,不愧是大户人家,也难怪县太爷三求二拜的让她过来一趟。

纪云舒看了仔细后,折回桌边,动手调了几种颜料,选了一支三号笔,在锦帛上勾线打墨,不足一会就成了形,再一一上色,慢慢雕琢,染色、调整……

周围的人看得痴楞,瞠目结舌。

都说锦江出了一位有名的画师先生,隶属衙门当差,专门给死人画画,不管是血肉模糊的死尸,还是烧焦糜烂的腐尸,亦或是一堆生生白骨,她都能画出尸体生前的模样来。

一双巧手,一个檀木盒子,简直妙手回春。

半刻时辰后,纪云舒收了笔,弹了弹衣袖上的尘。

锦帛上,女子一席粉色轻衫立在梅花树下,尖尖细细的下颚,面色绯红清淡,目如沉邃,鼻尖饱满挺立,薄唇勾勒微微一笑,真真宛若墨水美人,栩栩如生。

周老爷一见,当下就红了眼,激动得身子微颤,可男人有泪不轻弹,还是硬生生将眼泪咽了回去,将画卷起,递送到了自己夫人面前。

“是,这是凝儿,这就是她生前的相貌,我苦命的女儿啊,生前你就多病,如今死了,还面目前非,是为娘的对不起住你啊!我苦命的女儿……”

周夫人抱着那幅画,愧疚难过,哭得梨花带雨。

“夫人别难过了,凝儿也不愿看你如此伤心,你身子不好,可别让为夫揪心啊!”

周夫人咽声,眼睛都快哭瞎了,最后由丫头们扶着回了房。

纪云舒将东西收拾好,将檀木盒夹在手臂间,准备离开。

“纪先生留步。”周老爷叫住她,取了一包银子塞了过去:“这些银子还望先生收下”

“不必了,我为衙门办事,这钱,县太爷自会补给我。”

她将银子推了回去,走出灵堂。

那钱,她还真不能要,她给衙门当差,接的理当是官家给的银子,若接了私银,往后大府小户也都不必经过衙门,直接找她出活了,那不得忙死。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届时,还是有些好处的!

雨越下越大,纪云舒从周府原路返回了纪家,不走正门,只走偏门。

西厢院子

鸾儿搓着手焦急的往外看,见纪云舒一回来,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你出门都快两个时辰了,刚才老夫人遣人过来,说是京城里来了几位贵客,晚上的宴席不让你去,还说你给死人作画,晦了门气。”

“我本就不想去,你慌张什么?”

“可院子里的几位小姐都有份,偏偏又冷落小姐你。”鸾儿抱怨。

“我就怕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今日下雨,在屋子里休息最好。”

纪云舒用屋檐水洗了手,进了屋子。

鸾儿为自家主子那是操碎了心,叹了声气,也跟着进去了。

纪云舒换下了身上的男儿装,素妆淡抹,肤白貌美,温雅的面容下多了几分睿智和灵气。

可镜中的美人儿,终究不是她原本的模样。

五年前在手术台上猝死,醒来后,竟成了锦江纪家年仅十三的三小姐,记忆涌向脑海,她才知道,原来这具身体的女主人是个遭受嫌弃的庶女,母亲出身青楼,父亲酒醉才有了她,而自己一出生,母亲就难产死了,从小便被丢掷在西厢的偏院里,由张嬷嬷照看,前些年,张嬷嬷得了疾病去世了。

而后,院子里的月奉一月比一月少,十三岁的纪云舒饿得只剩皮包骨,结果活活饿死了。

而新的纪云舒便活了。

好在,她在21世纪是个有名的模拟人像重建师,专为考古出来的人骨做面部模型,于是她打算重操旧业,进了衙门当差,为那些面目全非的死人画生前相,也得了温饱。

但因为这样,纪家上下就更加不待见她了,纪家是名门之后,可纪云舒却常常与死尸打交道,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纪家的脸。

于是,纪云舒每次出活,都女扮男装,向来不提自己的家世来历,纪家不理她,她也乐得自在,拿着衙门的俸禄,偶尔还能添置几身新衣裳。

五年时间,纪云舒也渐渐习惯了这具身体,用起来,游刃有余。

阴雨连绵,下了一整天,到了晚间才停下。

纪家前院,正在招待京城来的贵客,而纪云舒此时正在整理盒子中的颜料,这些水墨颜料都是她亲自调的,上色润泽,只会越来越亮,保存上千年,不成问题。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辰。

鸾儿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说:“小姐,县太爷让你赶忙去趟东郊村,说是东郊屋舍大火,死了不少人,现在家眷都在等着认尸好下葬,可那些尸体都被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所以让你过去看看。”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

纪云舒“嗯”了一声,不急不躁的将檀木盒盖上,换了一身男儿装,点了一盏灯笼,又出活去了。

纪云舒出活,向来不带鸾儿,院子里,自然还是要留人守着。

夜路不好走,却好在东郊村不是很远,纪云舒一到,就见一栋栋倒塌的屋舍还冒着浓烟,一股烧焦的木搽味很是呛鼻,周围的村民提着灯笼围在外面,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叹息连连。

再走近一看,地上齐齐整整的摆放着十多具已经烧焦的尸体,皮肉焦烂,辨不出模样来。

县太爷看纪云舒一来,赶紧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好声好语:“云舒,你看看,若不是事态严重,本官也不想惊扰你,正月里出了这等事,别说你觉得晦气了,现下人人都喊苦啊!”

“天色不早,早些办完早些回去。”

“好好好。”

县太爷命人抬了一张桌,摆上十几张宣纸,又让衙役把周围围了起来。

看着满地的尸体,纪云舒杏眼赫然间微垂,深藏着一股情绪,虽然看惯了这些,可若说她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在骗人。

缓时,她走到第一具尸体前,蹲身查看,面前的这具焦尸不仅皮开肉绽,且脸部略微有些膨胀,她端看了一会,口中轻语:“双眼深凹不成形,颧骨低平,额骨宽,下颔体窄。”

随即又从腰间取出一双白色手套戴上,轻轻按了按此人的脸部和顶骨,已经有了大概。

折回桌边,打开檀木盒,取笔调色,在宣纸上画了一张人像。

画像一出,人群顿时冲出一人,哭天喊地的跑到第一具尸体旁:“这是我相公,相公啊,你怎么能丢下我就这样走了?留下我在世上还有什么可活的……”

纪云舒继续查看第二具尸体,枕骨裂开,应该是被木桩所砸,蝶骨凸起,上颔骨稍有倾斜……

第二幅人像画又出来了。

一男一女冲了上去,嘶声喊着“娘”。

那场面,真是催人泪!

……

纪云舒花了半刻时辰,将十七具烧焦的尸体画像全数画了出来,其中,被认领了十二具,还有五具无名尸无人认领。

县太爷让人拿着画像去周围询问了一遍,村子里的人都不认得。

无名尸?

锦江的东郊村本来就不大,怎么会出现五具无名尸?莫不是外地人?

可外地人,怎么会出现在东郊的屋舍?

“云舒,这五具尸体没人认领,明日你再多画几张,本官命人张贴出去,让人来寻寻。”

纪云舒拿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收拾起自己的檀木盒子,冷言道:“明日我不出活,你找别的画师临摹便是。”

“也行,时辰也不早了,本官遣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习惯了一个人走夜路。”

“夜路不好走。”

“我乐意。”

县太爷那是自找没趣,纪云舒性子冷淡,在外人看来便是自持清高,可他还屡次不改往她枪口上撞,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

这会,人群外突然有人高亢一声:“让开让开。”

人群被拨开,冲出二十几人,腾出了一条宽敞的道,各个腰间佩戴长剑,衣着锦缎,面色肃威,铮铮的盯着前方。

顷刻,便见一名男子走来,男子青衫长袍,缎子上绣着淡紫色的瑯花,金靴玉佩雕琢,并非等闲,剑眉星目,笔挺的梁骨,薄冷紧抿的唇,一张俊朗的面容被周围的火把映照得格外分明冷俏,看似不动声色的神色上,却带着一股阴鸷的寒气。

而男子的身旁,立着一名魁梧大汉和一名眉色端正的中年男人。

纪云舒一眼便认出了那中年男人,自己的父亲纪书翰,此时,他不是应该在招待那位京城来的贵人吗?莫不成,那青衣男子,就是京城的贵客?

纪书翰自然也认出了纪云舒,见她一身男装,又往这死人堆里钻,心底顿时就攥起了一团怒火,可表面上又平平无泽。

县太爷瞧了眼周围,抓了抓脑,心底不明,过去问:“纪老爷,您这是?”

“刘大人,这五具尸体乃是这位公子的下属,你将你的人撤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纪书翰向来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说话端着架子,傲慢得很。

县太爷语塞,既然尸体有人认领,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于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衙役撤到了一边。

“公子,是否要将这几具尸体抬到义庄去?”纪书翰变换了一张讨好的脸孔,轻声轻语的问。

那男子不语,冷灼焦目,看向五具死尸上,皱眉。

“他们五人昨日不是已经回京了吗?”

“昨天他们的确回京了,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公子,看来事有蹊跷。”大汉在旁回道。

当然事有蹊跷,这五人都是剑客,屋舍大火,没道理会被活活烧死。而且回京之路并不经过东郊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纪云舒此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悄悄离开,自己父亲在这,总归有些不舒服。

刚走几步,就听到那名男子吩咐他人:“将其焚烧,骨灰带回京城安葬。”

“属下领命。”

烧了?

纪云舒一怵,脚步顿住,奇怪的看向那名男子,插了一句:“既然事有蹊跷,为何不请仵作来看看?焚烧尸体,证据就没了。”

听闻,男子朝她看去,素服清雅,体型显瘦,面容骨骼小巧,肤色白皙,丝毫不见男子的气概,倒有一股女子的娇柔感。

“本公子的下属,已经这般惨相,断然不能再让那些仵作开膛破肚。”

“可是这些人死于非命,公子不想查出真相?”

“死于非命?你知道些什么?”男子微微眯了眯眼。

纪云舒不语,朝自己父亲看了一眼,依旧是一双厌恶和愤怒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再理会了,将白色手套重新戴上,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捏住下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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