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美国蓝光版封套
20世纪70年代以降是爵士歌舞片的黄金时代,以鲍勃·福斯Bob Fosse(1927-1987)、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米洛斯·福尔曼Milos Forman、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罗伯特·奥特曼Robert Altman(1925-2006)为代表的一批新好莱坞电影大家分别创作出以爵士乐为主题的重要电影,如《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纳什维尔Nashville》(1975)《纽约,纽约New York, New York》(1977)《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1979)《拉格泰姆ragtime》(1981)《棉花俱乐部The Cotton Club》(1984)等等。他们将爵士主题同更宽泛的社会政治批判结合在一起,开创了歌舞片新的类型表现。
在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片场,导演鲍勃·福斯Bob Fosse(右)和女主角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左)
这其中又以来自百老汇的鲍勃·福斯成就最大,他的《歌厅》将“美国小麻雀”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送上奥斯卡影后宝座,《爵士春秋》则为他斩获了艺术电影的最高奖赏戛纳金棕榈大奖。鲍勃·福斯是好莱坞罕见的同时拥有奥斯卡奖(电影)、托尼奖(戏剧)和艾美奖(电视)的卓越艺术家,但他如同格什温一般于1987年英年早逝。不过,由他编舞的《芝加哥Chicago》(2002)终究还是在2002年被搬上银幕后,成功斩获2003年第7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奖,这也是迄今最后一部获得奥斯卡大奖的爵士风格歌舞片。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和乔尔·格雷Joel Grey唱着“MONEY,MONEY”
鲍勃·福斯的《歌厅》以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为背景,那时候纳粹刚刚兴起,柏林成为一个充满世纪末情调的都市。影片揭示了纳粹主义阴影笼罩下人们对于生活的无助和痛苦。片中有许多很有创意的歌舞编排,生动地勾勒出了时代氛围,堪称美国歌舞片中的佳作。丽莎·明尼利、迈克尔·约克Michael York等的表演非常不错。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英国DVD版封套
《歌厅》改编自克里斯托弗·艾什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的《柏林故事集》,讲述20世纪30年代的柏林、小酒店的舞蹈女郎莎莉(丽莎·明尼利饰演)爱上了穷酸教师布莱恩(迈克尔·约克饰演),而他却是个双性恋者。莎莉的一个犹太籍女友,虽然家境富有,却被纳粹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来气。一切的苦闷,都在莎莉表演歌舞的酒店中得到宣泄。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穷酸教师布莱恩(迈克尔·约克Michael York饰演)和侯爵麦克斯(赫尔穆特·格里姆 Helmut Griem饰演)终于搞上了
1973年的奥斯卡似乎是《教父The Godfather I》(1972)的天下,本片是唯一有实力与之一搏的电影,最终《歌厅》在奖项上的斩获上打败《教父》获得了奥斯卡8项大奖,其中包括最佳导演和最佳女主角。影片女主人公莎莉的苦闷,也是那个时代的苦闷,导演鲍勃·福斯通过出色的导技,富有新意的编舞,跟20世纪50、60年代的歌舞片截然不同,灯光摄影亦异常出色,营造出生动的时代气氛,让人无限感慨。
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和父亲文森特·明尼利Vincente Minnelli在1973年第45届奥斯卡金像奖的后台合影
作为影史留名的电影,《歌厅》一直不那么有名,不像《音乐之声The Sound of Music》(1965)《雨中曲Singin' in the Rain》(1952)那么“必看”,但它更像是一个接头暗号:如果你认《歌厅》,那么你就见过真正的好电影是什么样子的。谁也无法否认,《歌厅》与《教父》有着相当的深度。跟《歌厅》的大导演鲍勃·福斯比起来,1937 年的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只是个青涩的小后生。讲起爱和人性这样的主题,鲍勃·福斯的《歌厅》更能让人学一手。
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左)在《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中cos的正是这两幅露易丝·布鲁克斯Louise Brooks在20世纪30年代的扮相
1973年,当丽莎·明尼利凭影片《歌厅》一片的舞女角色莎莉获得奥斯卡影后的时候,她回忆起为这个角色做准备时的情况:“我去问我父亲文森特·明尼利Vincente Minnelli(1903-1986),你能告诉我20世纪30年代的性感是怎样的?我应该效仿玛琳·黛德丽(1901-1992)还是谁?他说不,我只需要尽我所能地模仿露易丝·布鲁克斯Louise Brooks(1906-1985)就可以。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穷酸教师布莱恩(迈克尔·约克Michael York饰演)和莎莉(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饰演)终于来电
影片有一个精彩的开场,或者说,作为一部歌舞片,它开场的第一首歌便立马吸引了观众。相比于查理·卓别林Charles Chaplin(1889-1977),我们谈论伍迪·艾伦Woody Allen要更轻松一些,这并不是说艺术在退化,而是年代本身,是不是就带有不可撼动的力量?排除年代因素,评论对于它的对象而言,也往往天生就有种自卑的情结。语言此时常常变得匮乏和无力。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两个双性恋和一个异性恋的和谐时刻
六个主要角色,莉莎、穷酸教师、投机者、犹太富女、侯爵、主持人(说书人的角色,不参与故事)。没有一个人物是反派,即便是意欲借助女人爬上社会高层的投机者,也能因为真爱敢于承认自己的犹太人身份——这样说大概不太合适,不是因为真爱,而是每个人都是善良的。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坏人,如果将他们作为个体来考量的话。因此每个角色都可能是让观众同情、并顺利地将自己代入的。在纳粹横行的柏林,勇敢地娶了犹太富女为妻,这是顶风作案。我们能猜测到的,如果他不是不能预料到纳粹此后的暴行,那就是影片必须圆满要求如此。
乔尔·格雷Joel Grey凭借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的角色,获得第45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男配角
而在影片前半段,投机者道德上始终处于劣势地位,正是纳粹平衡了二者的关系(我们是在后来才知道富家女的犹太人身份,而“平衡”二字无异于承认了犹太人是一种罪过)。
想要通过攀龙附凤获得财富、地位,只有在艺术作品中才会让人觉得不可容忍,鲍勃·福斯的柏林就像巴尔扎克的巴黎,人人如此,它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和普遍价值,而在生活中没人会感到可耻。对这种价值的嘲讽是本片的一个主题,但这种嘲讽是无奈的和平静的,它一点也不愤怒,是没有情绪的一种平铺直叙。但它却是一切矛盾产生的根源。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穷酸教师布莱恩(迈克尔·约克Michael York饰演)和莎莉(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饰演)庆祝他俩有了更深的认识
没有一个角色是完全反面的,这样一种现实主义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个角色是完美的。主人公莎莉缺乏父爱因而喜欢显摆自己的父亲以及和父亲的感情,缺乏名气因而想要通过其他人进入演艺圈,缺什么怕什么,丑陋的人最在意自己的外表,除此外,她还有一切女人的通病——虚荣。这本不是问题,但得假设你的男朋友不是一个穷酸教师。就像穷酸本不是问题,但得假设你没有一个富有的情敌。4000万不应该成为所有人的价值取向,因此教师不追求富贵和地位,但穷人——不管他有什么样伟大的价值观——在富人面前永远是窘迫的。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犹太富家女(马里莎·贝伦森Marisa Berenson)和侯爵麦克斯(赫尔穆特·格里姆 Helmut Griem饰演)
穷酸教师开始嫉妒、猜疑,小肚鸡肠,最终被激怒,仿佛具备了一个男人最令人讨厌的弱点,不再像他以前那样平和。但我们知道责任不在他,不在莎莉,也不在侯爵,而在于三个典型的角色之间必然会产生的关系。你不得不承认,拥有财富和地位的人会立马在新建立的关系中掌握主导权。关系的问题产生于关系本身,既不在于女人的浪荡虚荣,也不在于男人的卑微懦弱(虽然看上去如此,这是最可悲之处),其正确的解决之道是,让我们坦诚相待。但这是一句废话,不能坦诚的解决知道是坦诚相待。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穷酸教师布莱恩(迈克尔·约克Michael York饰演)的眼神明显更喜欢看侯爵麦克斯(赫尔穆特·格里姆 Helmut Griem饰演),而莎莉(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饰演)自得其乐
20世纪70年代的歌舞剧能够如此出彩,真是让人激动,人生就像酒店,各色各样,要自己去好好体会。《歌厅》里的女舞蹈员莎莉周旋于穷酸教师及富翁的关系让人难忘。《歌厅》在性方面不别扭,影片还真实反映到真正的“三人同床”──不只两男争一女,穷酸教师同时也跟富翁搞上了。穷酸教师问莎莉:“你搞上了他?”莎莉沾沾自喜:“是的。”穷酸教师笑语:“我也是。”莎莉即被气得七窍生烟。男男男女的情欲纠缠,异性恋双性恋同性恋,美国人原来也这么敢拍过。最后,成全了丽莎·明尼利的风华。20世纪70年代美国思想就如此开放,同志、舞女和有钱人的3P,剧情再展开点就好了。丽莎·明尼利还是那么有灵气,令人忍不住定格在她的大眼睛上。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的四人一起的场景
《歌厅》强化了纳粹统治时期柏林的背景,通过对法西斯势力的鞭挞暗喻现代暴力。影片中通过一个“酒店”这个不问世事歌舞升平的舞台,对比出外部这个充斥着暗杀、暴力的黑暗统治。那些看似与影片背景与叙事不相干的歌舞,却在潜层与主题有着密切的联系。影片整体的爱情线索也有着更加深入和敏感的探讨。男主人公在开始不能与女主人公发生性关系的心理障碍,正统教育出身的富家女的受虐心理,男女主人公都与一位富有的双性恋者发生纠葛。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丽莎·明尼利Liza Minnelli在歌厅里唱歌
影片关于情欲和性的探讨都较之于以往歌舞片简单的恋爱模式有一个质的超越。并且,与以往爱情歌舞片那些明快、完满的故事所不同的是,影片对于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没有一个结局,对于他们的未来没有提示,对于那对以强暴开始最终成为真爱,却因为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而无疾而终的恋情也无所交代,整个影片结束于一场歌舞,却并非如《一个美国人在巴黎An American in Paris》(1951),以一场歌舞解决所有矛盾那样虚假的完满。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里的一场景
在叙事层面上,《歌厅》在同类型的歌舞电影中较为复杂。影片重点表现的是人物的情感障碍,复杂的情感关系,而并非通俗歌舞片对于“怎样相恋”的渲染。男女主人公在一开始相识并有好感,很快同居,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发展脉络的旁支错节。男主角因为与他发生性关系的女孩相继死去,而对做爱产生心理障碍。而女主角也在是否用身体去换取名利还是忠于爱情而犹豫。两个人尽管同居并发生性关系,却仍在友情和爱情的边缘游移。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剧照
他们共同的朋友是一个双性恋富翁,三人的关系十分微妙,但在剧作上对此却没有太多是非的判断。因为战争的发生,双性恋富翁将他们二人双双抛弃。两个人的关系再次变的游走在同病相怜和互相爱慕的边缘。但是,最终,怀孕的女主角把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打掉了,男人在事前答应照顾女主角,却也面临着回国的归期临近。影片落幕在“欢迎你到歌厅来”歌舞桥段结束时司仪鞠躬谢幕,没有给出任何关于两人命运走向的提示,更不用说一个确切的结果。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剧照
最后不得不谈谈本片中的歌舞,宏大艳丽,风骚淫荡,相对于社会功利性,歌厅就是乐园。最露骨却最高尚,最堕落却最清醒,对一切不合理极尽戏谑,目的却不在于令人失去希望:姑娘是美丽的,生活是美丽的,音乐是美丽的。其主题与每一段情节平行,起到的作用如同古白话小说中的“有诗为证”(歌舞片大概都是这样?),创造性地烘托了故事。除了其观赏性(色彩、舞蹈、音乐),将犹太人比作大猩猩来描画投机者和富家女的爱情令人印象深刻。影片要结束时,主持人逃入幕后,镜头慢移,映出镜面中模糊的观众,呼应了影片的开端,而几个纳粹军官的出现让你不得不发出赞叹。
丽莎·明尼利,当年的小姑娘,冶艳的造型(连大卫·鲍伊David Bowie都称赞,大概大卫·鲍伊想把这身衣服也往自己身上套),还有那双夸张眼影衬托的大眼睛。这个有些轻佻、有些放荡,却有着一双那么善良那么纯真的大眼睛的小姑娘,那么的有存在感。她本该是个黑色电影的女主角,致命的吸引力,玩弄男人于鼓掌,她应该是琼·克劳馥Joan Crawford(1904-1977)和蓓蒂·戴维斯Bette Davis(1908-1989)的接班人。
但她不是,她善良的发指,她用尽力气的爱。她一边和男人们上床一边使劲爱着那个有点害羞的大男生。她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她要勾引,她要魅惑,因为难度太大,因为她爱上的这个男孩,爱的也是男孩。丽莎·明尼利最精彩的一场戏是在《歌厅》的片尾,这场足以令她载入影史的表演,无愧于那个最佳女主角头衔。
她最终打掉了孩子,她本想留住的孩子。她和情人分手,她告诉那个男孩,我要做明星,我不可以挺着肚子做电影明星。
眼睛里满是泪水,她要做个了断。
虽然男孩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已经决定和你一起了,不是吗?我已经决定爱一个女生了,不是吗?我已经决定了,你,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们一起建立我们的家,不是吗?
为什么要分手?就为了你那愚蠢的明星梦吗?可是她知道为什么,她知道, 她知道他不可能爱上他,即使他努力的想爱她。
她在站台微笑挥手,告别她爱过的男孩,这男孩,以为自己也爱她。
她知道,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真正的爱。
而她,回到舞台,振臂高歌。
电影《歌厅/舞厅/酒店Cabaret》(1972)日本版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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