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农村建房,挖了地基之后,便请人“打夯”,人工夯实地基,不像现在有电夯。
做个 “夯”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辗麦场的石磙立起来,用铁链子把两根粗杠子和石磙捆在一起,“夯”就做成了。建房的人家便请村上的男劳力来“抬夯”,有抬杠子的,有用绳子拉的,由十来个男劳力顺着房基砸几圈,地基也就砸成了。
夯歌就是在这种劳动过程中产生的,一来排遣劳动中的寂寞,消除疲劳;二来提高凝聚力,使众人的动作更加协调一致,还可以增加欢乐和喜庆气氛。
回想起来,那场面是多么的壮阔、多么的富有诗情画意啊!
最有意思的是听他们唱夯歌,也就是喊打夯的号子。
有专门喊号子的人,号子落地,众人的精气神聚敛在一起,产生一股爆发力,步调一致,一声“嗨哟”,夯起夯落,地上便留一个深深的大坑。
打夯的号子,上下押韵,它含有很丰富的民俗和文化。
比如说农村的俏皮话、歌谣、民间传说,还有那些唱戏的歌词等,都可以揉和到里面去。有时唱得紧凑,有时唱得舒缓,紧时快,缓时慢。
村里有叫德欣叔的,别看他不识字,记忆力特好。他思维敏捷,有时是凭记忆背夯歌,大多是即兴编词。上一声唱完,众人一声“嗨哟”之后,下一句就得脱口而出,稍有迟钝,下一夯就抬不起来了。
德欣叔真有才,谁家打夯都请他喊夯歌,他能见啥编啥,合辙押韵,风趣幽默,一气呵成,一挥而就,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第一圈儿不好打,土虚、地面凹凸不平,喊夯歌的就喊得比较撤:
伙计们抬起来哟!—嗨哟!
听我来唱夯歌哟!—嗨哟!
一夯要挨一夯哟!—嗨哟!
夯夯都讲质量哟!—嗨哟!
大家都小心着哟!—嗨哟!
可别让砸着脚哟!—嗨哟!
咱们那往前走哟!—嗨哟!
咱们那向前挪哟!—嗨哟!
前面该拐弯儿哟!—嗨哟!
拐过去咱歇着哟!—嗨哟!
……
抬一圈儿,抽袋烟,喝点水,稍作休息,便又唱起来。
那时闲人多,看打夯的人也多,我们小孩子往往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也一声一声地用稚嫩的嗓子学喊 “嗨哟!—嗨哟!”德欣叔倒背着手,站在稍高的地方,看见我,随口就编:
小孩你鼻涕长哟!—嗨哟!
一流就流一缸哟!—嗨哟!
开个浆糊儿厂哟!—嗨哟!
乡亲们来糊墙哟!—嗨哟!
别在这费时光哟!—嗨哟!
赶紧去上学堂哟!—嗨哟!
要好好学文章哟!—嗨哟!
考个那状元郎哟!—嗨哟!
长大当了官儿哟!—嗨哟!
天天坐包车儿哟!—嗨哟!
……
我们一群小孩笑着、跑着就上学去了。看见年轻的雪莲婶儿手提菜篮从地里回来,又接着编:
大家东边看哟!—嗨哟!
来了半边天哟!—嗨哟!
留着两条辫哟!—嗨哟!
苗条好身段哟!—嗨哟!
眼睛大又圆哟!—嗨哟!
长的怪好看哟!—嗨哟!
猛看像貂蝉哟!—嗨哟!
细看是雪莲哟!—嗨哟!
手里㧟菜蓝哟!—嗨哟!
该做晌午饭哟!—嗨哟!
鸡蛋浇捞面哟!—嗨哟!
请咱吃一碗哟!—嗨哟!
……
“吃狗屁!小心砸着脚!”唱的雪莲婶儿脸一红,将辫子一甩,羞也似地转身走了。抬夯的汉子们一阵笑声……多么憨厚的乡亲、多么质朴的乡情啊!
如今,德欣叔早已不在,雪莲婶儿也因医疗事故过世,当年“抬夯”的壮汉子也都成了老人了。那一代人,没吃没喝,生活艰辛,生活的压力比千金的“石夯”要沉重得多,但却活的坦荡、活的自然、活的快乐。
还有好多夯歌,却怎么也记不清了,但那快乐的场面、那淋漓的笑声仍历历在目、悠悠环耳……
工作后,有时也随年轻的弟兄们走进歌厅,尽管我很迷恋那种释放压力、表达情感的地方,尽管也会唱上一两支怀旧的老歌,偶尔兴奋也来一段河南豫剧。但是,感觉难以忘怀的还是那豪放、阳刚、粗犷、幽默、诙谐、激情的“夯歌”。
现在的孩子们恐怕再也听不到“夯歌”了,“夯歌”已经在这古老的大地上失传,那充斥着浓郁乡土味的夯歌,将永远成为尘封的旋律。
我的朋友王光宇先生原创作品,愿和您产生深深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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