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黄冈(难忘黄冈万年台)(1)

万年台一是指风景区,如位于安徽省无为县鹤毛乡万年台村风景区;另一种是指古戏台,我这里所介绍的就是后者。

我记忆中的黄冈万年台有三个,而所指的黄冈并非原黄冈地区,也不是现今的黄冈市,而是1984年以前的老黄冈县,地域包括现在的黄州区和团风县。

三个万年台,一个在我的老家黄州区陶店乡老街,一个在黄州区路口镇老街,再一个在团风县回龙山镇老街。

三个万年台全都座南朝北,如一般民居成反向。台前有可容纳数百乃至上千人的观戏场地,东西两边分别是供销合作社开设的百货、饮食店铺,唯回龙山戏台对面是一座大庙。

三个戏台建筑风格、规模、装饰,几乎一模一样。大抵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也差不多都建于明末清初。算起年代来应该是个值得保护民间文物!

万年台整个建筑大约高七八米,其中台面高约一米八左右。抬梁式结构,台座为棕红色长方形大石块砌成,内成空状,仅一后门可进出,主要用于戏班平时存放道具等物品。戏台分前、后两台。前台大约五六十平方米,为演员表演节目之场所,后台二十多平方米,为演员化妆、换服和小憩之地。从前台到后台两头各开一门,门楣上分别写有“出将”和“入相”字样,并各有一副楹联,记不得什么内容了。两门平时空框,只有演出时才挂上门帘。

戏台飞檐挑角,画梁雕栋,浮雕花草文饰装点,多有诗文题字。台顶内外檐梁上还有众多人物及珍禽异兽雕塑和画像,神态各异,手法夸张,栩栩如生。每忆至此,不得不从心底里对先人的智慧发出由衷的赞叹!

黄冈万年台,是我人生接受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教育的起点。把我引到这个起点上的第一位老师则是我的母亲。

母亲是一位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平生大字不识一个,和中国众多传统妇女一样,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兢兢业业,含辛茹苦,自然与文化无缘。不一样的是母亲聪慧过人,与时俱进,平生最喜欢看戏,直到耄耋之年去世。

“少读文书多看戏”,是母亲给我上的第一课。她解释这句话时说:“这句话主要是说多看戏的好处,书也是要多读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伦理道德方面的格言警句,俗言俚句,以至诸如《论语》、《孟子》、《曾广贤文》、《百家姓》、《三字经》等经典中的名句,还有许多民谚、歌谣、十二节气歌什么的,都是我从三四岁起,逐渐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懂事后我曾问母亲:“你不认得字怎么会这么多知识?”母亲说她是“看戏看来的!”母亲还能完整地讲出每出大戏的故事情节,如“王强卧冰孝母”、“荞麦馍赶寿”等,还能大段大段背出戏中的精彩道白和唱词。儿时的这段经历,对我影响之深,令我终身不忘!

由于万年台的台座有一人多高,看戏的人全都站着。我从坐在母亲肩上,后来坐在姐姐肩上看戏,到再后来也自个儿站着看戏,整整经历了全部儿童时代,从老家陶店,一直到路口。

在我的印象中,陶店万年台使用频率是很高的。那时的陶店乡,能组台全场演出整出大戏的业余戏班就有三个。一个是当时的东二大队,即现在的陶店村;另一个是当时的春三大队,即现在的何家楼村;再一个是当时的蓬勃大队,即现在的茶园村。三大戏班,水平相当不错,尤以陶店村为上。他们或单个儿演出;或联袂同台共演一出;或轮流上演,今天是你,明天是我,真正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三个业余戏班中的主角和首席琴师,我至今还能说出他们的姓名或外号。每年春节,从正月初一唱到十五,那是雷打不动的;还有二月花朝唱、八月十五唱,大型喜庆活动唱,全乡空村,赶场占位,热闹非凡。那氛围,在后来的日子里实难见到!

1962年,我进初中,上的是路口中学。当时路口设区公所,区下称公社,陶店是路口区属公社之一。全黄冈县每个区一所初级中学。初中三年,我便与路口万年台有过难得的缘分。

学校建在离街约一公里的一个小山包上。按校规,学生是不准去看戏的。可我,每有演出,或人在教室心在戏,或实难自守,晚自习时偷着去看戏。印象最深的是黄冈县文工团来演,那更是铁门关不住。楚剧大型现代戏《夺印》、《芦荡火种》,也就是后来改编更名的《沙家浜》和大型歌剧《洪湖赤卫队》,就是那个时期到路口万年台去看的。到今天,《夺印》中地主婆为贿赂村支书送汤圆时那一句“何书记,吃汤圆啦”的喊叫声和作派,还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路口万年台,还是我人生第一次上过的大舞台。

学校有位教物理的李明仁老师,多才多艺,歌唱得好,二胡拉得不错。乡间中学嘛,全校四个班,仅一百多名学生,他自然成了全校众星捧月之对象,我也是其中之一。从进校的那年冬天起,我便师从他学琴。到初三上学期,我已经基本越过了“杀鸡”阶段,可以“杀鸭”了。李老师从他门下众多的弟子中挑了不记得是八名还是十名“高手”,组成一个京胡齐奏乐队,我也有幸忝列其中。为了参加国庆节区直机关单位汇演,李老师指导大家花了整整一个月课余时间,专门练习《梅花三弄》这首曲子,终于演奏得像那么回事。那时的二胡和京胡用的都是丝弦,琴轴上缠一大堆备用,用老了的部分,将其剪去,再从琴轴上放一截下来接上。真是怕出鬼便来鬼,平时拉得好好的,可正式演出时,中途弦断了一根,真正的要命!我不知所措,发慌了。这时站在后台门边的李老师说了一声“莫管,接着拉!”这时我哪儿还想得起曲谱啊,无奈之下,只好缓了缓神儿,装模作样地跟着大伙儿滥“琴”充数了。为此我懊恼了好多天,现在想来才觉得好笑!

真正看到回龙山万年台尊容的,是1965年夏天参加中考。当时全县农村中学共设县三中即后来的总路咀中学和回龙山中学两个考点,路口中学一个毕业班学生归回龙山中学考点。记得中考头一天大早,全班同学背着一床凉席和被单,徒步30多里路去回龙山,晚上全班男生就在万年台上铺席而卧。这就是我与回龙山万年台的唯一一次接触,其感觉与陶店和路口的万年台一样。

那年代,万年台在平时不演戏时也作过其他用途。我记得最清楚的用途是台座放道具的空间曾作过牢房。

1961秋,我的二伯父和一位远房被称为“七爷”的叔父,曾一起在陶店万年台被关押了大约十来天。原因是有一天七爷不知从哪里挑着一担红苕回家,半道儿遇着乡里一位干部,问他挑的么东西,七爷平时说话有点幽默,便顺口答道:“挑的大细干部!”二伯性子急且犟,为安排活路不公曾多次与大小队干部发生争吵,并骂了他们。他俩便以侮辱干部的罪名由民兵“履行法律职责”被关了起来。于是我和七爷的亲侄女便担起了每天为他俩送牢饭的义务。第一次送牢饭,我的心有点沉重,七爷的侄女更是泪眼婆娑。没想到七爷一见我俩送饭来了,第一反应就是瞅着我们张开了他那贯有的笑脸,并发出清脆爽朗的“哈哈”笑声,笑的时间好长,足足有分把钟,一直笑个不停,直到把我俩笑乐了。那情那景,在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整整飘浮了五十多年!原来,万年台这个古老文明象征的建筑物,曾经有过一段被扭曲的荒唐印记!

比荒唐印记更严重的是令人痛心!

告别家乡万年台,是1965年8月,不想这一别竟成永别。中考落榜后,我如愿以偿,兴高采烈地参军了。1968年孟春时节,我第一次回乡探亲路过陶店老街,万年台不见了,取代的是砖混结构的小舞台,台面很矮,不足五十公分,模样猥琐地矗在万年台原基上。台上一边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说不清名目的杂物,另一边系着两头水牛在那里吃草。我默默地站立良久,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袭上心头!

“路口和回龙的万年台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我边想边转身往家走去。三里羊肠小路,留下的是我的一路遗憾,一直留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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