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让子弹飞》里有一个剧情,是师爷给张麻子说半个南国的烟土都是南国一霸黄老爷在贩卖,黄四郎纠正说自己其实只是刘督统的一个跑腿的。张麻子给师爷说他的原名叫张牧之,师爷说:牧之,好名字,兖州牧、豫州牧。这里出现了督统和牧之俩词,那么何为督统?何为牧之?其实督统和牧之是一回事,被冠之以督统或者牧之头衔的人其实是一类人。他们都是中国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最高统治者的私人办事员的称谓,后来变成雄踞一方的封疆大吏的称谓。牧之,是在牧什么?像苏武一样牧羊吗?不,他们牧的是人。人民就是天子、公侯伯子男和后来一个叫皇帝的人眼里的羊,需要有一个人替他们去牧他们,所以才有了这个名词,进而成为一种官职。从牧之和督统这两个名词开始溯源,能拨开一个深藏中国历史的玄机。
类似于州牧,中国历史上的许多官职都是一个动词,比如尚书、刺史、道、行省、大学士、督统、巡抚等等。州牧,其内涵就是,你去给我(我指的是天子、公侯或者皇帝)像看管羊群一样去看管这个州。大名鼎鼎的曹操、袁绍、孙权、刘备都是州牧出身。尚书是整理书本的意思。天子或者皇帝的一切吃喝拉撒睡都有专有名词,给天子或者皇帝整理书本就叫尚书,整理衣服的叫尚衣,以此类推。刺史的内涵则是,你去到下面给我刺探情报,打探打探民风民情。行省的内涵则是:你到下面去走动一下,把那个地方的事情处理一下。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是把那个地方的事情处理一下,而不是把那个省的事情处理一下,省是不是那个地方,省是要下去处理事情的人和机构自己。“行”是行省的关键所在。唐代的道,也是同样的意思,在节度使出现以前,它也是中央或者皇帝自己的检察巡视刺探机构,是动词,不是名词。大学士则是秘书的身份和意思,哪怕是到了内阁中枢,也是秘书的身份,是皇帝的秘书,是和太监一样,是皇帝个人的人,而不是国家的人。前提是,他们办事是给皇帝个人办事,不是给国家机器办事。及至后来的巡抚和督统,光从字面意义上看去巡、抚、督、统四个字,大概就是巡视、安抚、督促检查、统管之类的意思,都是动态治理中出来的词。这些官名,从一个个动词,从皇帝的私人的动作,临时性的机构、临时动态行为演变成一个固定的常设机构,是两千年来不断重复的治理动作。这些官职原始的身份是最高统治者的依附者,都在内廷,是最高统治者家里的人,他们从事的工作也是最高统治者的私人意志,他们不是国家机构的一份子,他们不是为国家工作,是为统治者个人工作。这里藏着的秘密就是,最高统治者不信任地方上的官僚和外廷的国家机构,他们更信任自己内廷的人私人依附者,比如给自己整理书籍的尚书,给自己当秘书的大学士,常常让他们下去办事。皇帝越来越不信任下面和外廷,越来越倚重让自己的私人依附者去刺、去牧、去巡、去行、去督一下子,慢慢的这些临时行动变成了常规行动,这些临时动作,变成了固定动作,这些个行为变成了国家机器的常设机构,那些干这事的人变成了地方大员。同时,皇帝的私人依附者,也有强烈的意愿不再是皇帝的私人依附,他们也想有独立的身份,也想成为自己,也想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需要补充的是,以太监和尚书为代表的,给皇帝个人生活和工作的服务的人,是皇帝家里的、身边的,全心全意为皇帝个人服务的,那么外庭官员和地方大员就不是皇帝的依附了吗,就不全心全意唯皇帝是从了吗?是的,至少在表面上,在嘴上,外庭官员和地方大员的服务对象是国家,是江山社稷,他们遵从的标准不是皇帝的个人意志,他们遵从的是天道、是道统、是天理、是五德六经、是孔孟主义。事实上,中国的官僚士人阶层是到了明清时代才被彻底的打断了脊梁骨,匍匐在地自称奴才的,在这以前那个个也是手握孔孟之道,真理在手嗷嗷叫的主。
上一届的皇帝的私人队伍干着临时性的事务,他们后来慢慢的变成了国家机器的一员,变成了固定上地方机构和外廷机构,干着常规性的工作,下一届的皇帝上来又觉得他们不够安全,就又委派自己的私人队伍下去牧、下去刺、下去督,如此循环往复,于是就有了刘督统和张牧之。如此说来,刘督统和张牧之是一类人,他们是一个路子上来的,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罢了。在朝的刘督统干着贩卖烟土倒卖人口的大生意,但是他一定是红光亮的,不因为别的,因为他人在朝。在野的张牧之,用花姐的话说,你是个好人,但他确实是人们眼中脸上一定长着麻子的天杀的麻匪,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在野。假如让刘督统和张牧之的位置换一下,他们各自所干的事会不会也换了呢?完全有可能。
张牧之不常有,黄四郎时常有,刘督统常常有,鹅城的老百姓,就是那些在讲茶大堂围观的人,就是那些外头打枪他们打麻将的人,就在那些谁赢他们跟谁的人,他们一直有,一直都在,他们才是鹅城的基本盘。张牧之、黄四郎、刘督统常常换人,但鹅城的老百姓是不变的。要理解鹅城,需要理清楚一个先后次序和一个逻辑关系,那就是有了什么样的老百姓,才有什么样的管理者和管理秩序。鹅城有那样的老百姓,才诞生了刘督统、黄四郎和他们出台拿的统治秩序,而不是反过来先有了刘督统和黄四郎以及他们拿出来的管理秩序,才让老百姓变成了那样。这才是底层决定上层。但底层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们往往会做的是就是望着城门口,盼望着一个叫张牧之或叫马邦德的,骑着白马从天而降。就像孟子说的: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
(来源:高 峰 碧海掣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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