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银白色的鬃毛,像卫冕的王冠,架在它高傲的头上,那似雨林般热烈且茂盛的睫毛里,藏着一眼翡翠绿的“泉”,拂去倾泻而下的朝晕,泉里映出一个美人。
只见,一匹赤色骏马将头依在她的怀里,眼里全部的温柔,都给了她,一个自由且坚韧的女人----咏梅。
“她的身上没什么烟火气,整个人淡淡的,这种感觉在这个时代极其鲜有,大部分人都将欲望写在脸上,咏梅不同”,一位摄影师说到。
出道26年,从一位外贸白领到国际影后,咏梅艰难地走出每一步,而这热闹非凡的娱乐圈,她似乎是一个边缘人物,不曾沾染半点风浪,也不愿被名利牵着走。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纵是百花争艳,唯有她在丛中笑,这是一份超然与从容,使流年暗香,使岁月不忍。
一、被嫌弃的“马背姑娘”
暮色四合,大草原的热闹戛然而止,只听清冽的冷风,吹得毡房沙沙作响,远处,鲜艳欲滴的萨日朗花,和姑娘们头上的玛瑙珠饰,瞬间失了颜色。
今夜,静得深沉。
“月亮真美啊!”一个小姑娘喃喃低语,她总喜欢在寂寥无人的夜晚,跑到山坡上偷看造物主这精妙绝伦的杰作,而后诉说内心的惆怅,祈求流星把它们带走,便再也不会悲伤。
1970年,咏梅出生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原名“森吉德玛”,蒙语里是“仙女”的意思,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性子却不似那般豪迈爽利,竟有些敏感自卑。
其祖上效力于清廷,高祖父曾身居要职,而爷爷是有名的军医,其家族是草原上的名门望族,至父亲这一辈,渐有衰落之意,却也不失体面。
父亲原本是一名学习畜牧业的大学生,后来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成了一名电力工程师,而母亲则是一位本分朴实的蒙古女人。
小时候,父母的感情并不好,母亲终日忙着劳作,性情全藏在那抹高原红里,而父亲则喜爱文学与艺术,骨子里透着点浪漫,不知不觉之间,一道隐形的屏障将两人越分越远。
“我的青春非常痛苦,我觉得敏感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童年,所以你要让我回到童年,我不回”,咏梅回忆道。
6岁时,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心门关上,而母亲则狠心地为它上了把锁,直至现在,孤独都是她逃脱不了的生命靡音。
对于刻板的母亲来说,“重男轻女”已深入骨髓,哥哥占据了她的整个人生,咏梅就像是个余杂的小孩,常常被冷落在旁。
每到过年过节,族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时,咏梅总落寞地坐在角落里,对着欢腾的火焰发呆,从来不愿上台表演。
姑姑说,她不像蒙古族的孩子,而这样的情绪在父母离婚之后,变得更加频繁,因为母亲一人照顾不了两个孩子,她被送到大连亲戚家寄养。
她叹自己身世如浮萍,无依无靠,此后,便更加赔着小心过日子,察言观色让人挑不出错处,但内心却十分叛逆,家里一套外面一套。
然而,在她如荒原一般的生命里,父亲却投来了炙热的光,照出全部的希望,让她觉得自己大致会成为一个健康、真诚、值得信赖的人。
“当自己的掌舵人,不会被命运束缚,你有勇气有力量去挣脱束缚,你可以走出自己想要的人生”,父亲告诫她。
父亲总给女儿买许多书,激励她阅读和思考,教育她做一个拥有独立人格,且有尊严的人,不要轻易掉进生活的陷阱里,并让她相信了一切。
17岁时,咏梅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从此,她踏上了北上之路,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彼时,比她大一岁的“夏林”,也终于挣脱了北京青年沟的煤矿大院,并改名“王菲”,虽未能接到北大的通知书,但差强人意地考上了厦门大学生物系。
王菲也有着相同遭遇的童年,作为歌唱家的母亲,一年到头难以顾家,在特殊年代里,父亲作为煤炭工程师,时乖命蹇,自顾不暇。
两个性格相投,命运相契的女孩,在冥冥之中,又会有怎样的联系呢?
二、大梦北京城
随着一声轰鸣,火车沿着悠长的铁道线,越开越远,身后的草原与牛羊儿,在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中渐渐隐去,车上的人儿,内心五味杂陈,像是正在迎接光芒万丈的远方,又像是与内心某样珍贵的东西,隆重地告别。
这趟开往北京的长途,咏梅总归是难以入眠的,她望着忽闪而过的窗外,意兴阑珊地发着呆,不禁眼角有些湿润。
忽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她的背后响起,原是在询问车厢号,转头的那一刻,她不经意地打量了这个男孩,心想在灿若骄阳的年纪,怎会生的如此粗犷的嗓音。
而栾树见到咏梅的第一眼,只觉得漂亮,笑得特别干净。
只是,此时他的心思全在北京那帮“滚青”,和女友王菲身上,初露原型的摇滚天团“黑豹乐队”,誓要用强如闪电的音乐炸翻北京城的天。
彼时的王菲,就像一个叛逆的少女,厮混在一群摇滚青年里,被音乐才子栾树迷得七荤八素,两人谈起了恋爱。
这边,不似表面般温柔的咏梅,内心有点酷,她攒钱买了自己第一辆重型机车,取名“小钢炮”,开着黑色摩托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享受速度带来的极致快感。
之后,她转弯驰入三里屯,钻进外交俱乐部看乐队演出,从邓丽君、齐秦,再到后来的崔健和黑豹,她一点一点爱上摇滚,爱它的纯粹与有力。
1990年,黑豹乐队的新歌《Don’t Break My Heart》要拍MV,需要一个漂亮的女主角,栾树一下想到了咏梅,便立马用BP机联系了对方。
忆当年,啥也不懂的咏梅,觉得自己在镜头面前像个傻子,然而,一头大波浪,坐在吉普车上回眸一笑的摩登女郎,却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毕业后,咏梅南下广东,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了一名职员,业余时间也拍些广告。
而王菲跟随父亲移居香港,并拜师戴思聪,正式开始学习声乐,而这离她成为一代乐坛天后越来越近。
然而,她与栾树的恋情也宣告结束,后来,窦唯在自述《消失的影像》中提到:“当时栾树痛苦分手,几次想要自尽,连续喝了三个月的酒才放下王菲。”
3年后,回到北京的咏梅,在工作之余,跑去许戈辉的工作室兼职做一名主持人,主持《约会星期天》的一档节目。
1995年,导演高希希正在筹拍电视剧《牧云的男人》,剧中女一号一直没有着落,许戈辉将气质绝佳的咏梅推荐给他。
尽管没有表演经验,但是凭借清丽的长相和脱俗的气质,咏梅被高希希一眼相中,直接签订了合同。
45天拍摄结束,咏梅拿到近万元的片酬,而当时她的工资是每月800元,这让她一狠心直接辞职,转入演艺圈闯荡,尽管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想过做演员。
之后,她在《北京爱情故事》中饰演饭店大堂当领班莫欢,《乾隆王朝》中饰演和珅的红颜知己苏卿怜,而《曼谷雨季》中她是成熟干练的布邑澜,《梦开始的地方》中,她饰演辛黑子的妹妹辛平平。
尤其提到的是,叶京执导的《梦开始的地方》这部剧,她合作李雪健、傅彪以及陶虹等实力演员,对表演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告别了年少轻狂,也成为奠定她表演路上的基石。
放弃理性的咏梅,彻底打开了自己的天性,在表演世界里如痴如醉,无论主角还是配角,她只求尽力做到最好,不含糊观众,也不失落自己。
三、不想红的演员
“我就是一个手艺人,塑造人物就是我的手艺,只要手艺好就有人来找你,就是这样”,咏梅云淡风轻地说到。
在这波诡云谲的名利场上,咏梅就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愿从俗,也不愿附势,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内心的这片净土,一切只为热爱而生。
此后的9年里,咏梅出演了大大小小的电视剧,也曾合作过冯小刚、叶大鹰等知名导演,却始终籍籍无名。
2004年,一部由沈严指导,陈道明、蒋雯丽、左小青等一众戏骨加持的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一经开播迅速火遍大江南北,更是引起了观众热烈的讨论。
作为女二号的咏梅,在剧中饰演知性大方的“肖莉”,一个在发现丈夫出轨后,第一时间权衡利弊,冷静地为女儿争取房子车子的女人。
即使身处戏骨堆里,咏梅也没有被吃掉,用她隐忍、沉静式的表演,征服了亿万观众,也逐渐被人知晓。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名气,咏梅竟有些慌乱,这是一份复杂的情绪,既有被观众认可的喜悦,也有被外界关注的茫然,她甚至出现了生理不适。
“我的潜意识里,不想太出名,因为太出名了,就会失去自由”,咏梅坦诚地说道。
这种自由不仅仅是生活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她不愿将自己出卖给赤裸裸的欲望,她要保持警惕和清醒,过去父亲对自己的叮嘱仿佛油然在耳。
于是,她拒绝了找上门的各种饭局和剧本,还将手机设置成“呼叫转移”模式,想找她只能通过短信。
“15年了,我没接过电话,但也没错过什么”,在自述中,咏梅淡然说到,然而,虽是寥寥几字,却藏着一个勇者逆流而上的磅礴之气。
那些年,她继续做着一个不被叫得上名字的小演员,常常在一些作品中为人作配,但只要是她喜爱的角色,她从不在意戏份多少,倾尽全力出演。
后来,武侠片《刺客聂隐娘》上映,她饰演舒淇的母亲“聂田氏”,其端庄大气的古装扮相,倒是令观众印象深刻,制片人刘璇更是对她的表演赞口不绝。
2018年,导演王小帅找到咏梅,给她递上了新鲜出炉的本子,看完《地久天长》剧本之后,咏梅兴奋不已,她认为它是王小帅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
剧中,她搭档王景春饰演一位失独母亲,从青年、中年到老年,将一位丧子之后,丈夫出轨自杀的悲情母亲,演得情真意切,这近乎纪录片式的零度表演,令人十分震撼。
2019年,咏梅凭借这部电影,获得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成为内地首位柏林电影节的影后。
正如大赛组委会给予她的评价:“咏梅的表演沉稳、内敛、顺畅,没有激烈的表达,却分外真实有力。”
面对如此殊荣,接受采访时,她却淡然说出:“好好演戏,好好做人”。
这年,咏梅49岁,她早已过了争名逐利的年纪,外界的花红柳绿不过是云烟尔尔,她更追求一份向内的丰富与自持,忠于自己,无愧所爱。
四、电音爱情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放松下来,变得自信的呢?”记者问道。
“大概是遇到栾树吧!”咏梅不假思索地说到。
除了父亲之外,栾树是照进咏梅生命中的第二束光,继而温暖了她的整个青年时代,让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亦有归处。
1993年,黑豹乐队的发展渐入佳境,迎来了创作的高峰期,以“穿刺行动”为主题的全国巡演开始了,深圳也是其中一站。
“我们在深圳,来玩啊!”不知道为什么,刚下飞机,栾树就掏出手机,给咏梅发去一条信息,似乎那是冥冥之中的东西,自己也想不清楚。
窦唯走了之后,栾树接替了主唱的位置,只见,舞台上的他,一头长发在风中飘扬,腰间的电吉他如银蛇狂舞,深沉有力地唱出一曲《美丽天堂没有悲伤》。
台下的咏梅,不知何时起已一脸梨花泪,再次相遇,这时的栾树突然有了男人味,竟让她有些痴迷。
1993年,咏梅和栾树确定了恋爱关系,并开始了同居生活。
生活中,咏梅是一个有点强迫症的人,书籍一定要摆放地整整齐齐,床一定会收拾地纹丝不乱,所有鞋子一缕头面朝前放置,就连抹布也会收叠规整。
而栾树则完全是另外一种人,他行事自由,不讲章程,乱丢的臭袜子常常令咏梅头疼不已,然而,日子久了,她也就释怀了,像喜欢他的摇滚一样,包容他的臭脾气。
不久,栾树因为种种原因离开了黑豹乐队,而迷恋马术的他,直接在北京郊区建起了马场,索性与咏梅搬进马场居住,这一住就是8年。
马场条件十分简陋,冬天没有暖气,需要烧锅炉取暖,而上趟厕所还要跑20分钟,尤其大冬天起夜更是痛苦,生活上非常不方便。
然而,忆往昔,咏梅却觉得那是生命中最美的时光,音乐、阳光和小白马一切都是刚刚好,她爱这简单纯粹的日子。
那时,两人把房子建在山坡上,山下种了一片桃林,立春刚过,桃花开得尤艳,软糯糯的花香直往屋里钻,随风飘零的三两花瓣,落在摊开的书页里,总也不愿离开。
房间里,女人躺在摇椅上,听着音乐,看着书。屋外,男人拎着木桶,为心爱的马儿洗澡,偶尔去郊外骑马训练,好一幅人生画卷。
1998年,由于马场经营不善,接连亏本,栾树背上近百万债务,不得不关门歇业,为了帮夫还债,咏梅开始疯狂接戏,那两年她在荧屏十分活跃。
虽然辛苦,但是她也没有催着栾树去帮别人写歌挣钱,她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她相信凭借栾树的才智,会等到那一天。
36岁时,咏梅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栾树,即使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星光熠熠的大明星,但他仍是她心中那个热烈的“摇滚男孩”。
2013年到2014年,咏梅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母亲和父亲接连出世,对她打击极大,她焦虑、失眠、暴躁不安,甚至一度想要轻生。
这段时间,栾树放下所有工作,专心陪在她的身边,带她重回了马场故地,和她一起骑马、做饭、看电影,做一切她喜欢的事。
在栾树默默地陪伴下,咏梅逐渐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而两人相守相伴、不离不弃的爱情一度成为业内佳话。
至今,两人已经走过28个春秋,但一直有个遗憾搁浅在心里,就是咏梅一直没有当上妈妈,她曾坦言,自己跟孩子没有缘分,这种事情勉强不来。
经年岁月,遇到那个与自己灵魂相契的伴侣,已然是一生所幸,又何必求其多而伤己身呢,徒添烦恼之事莫要做,此时的咏梅早已变得平静且从容。
五、一路远游
如今,51岁的咏梅,仍在一路远游,不断修心修性,与自己和解,也与岁月言和,日子过得自在且豁达。
每年,她仍保持一到两部戏的节奏,大多时间留给自己和家人。不拍戏时,每天睡到自然醒,之后去菜市买菜,为家人做一顿饭,给生活来点烟火气。
太阳落山后,她就点上白茶香薰,猫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或者读一本书,时间就这样慢下来了。
她还为自己专门制定了出游计划,关于旅行,她总有一种对未知与远方的向往,她喜欢去认识一些陌生人,聊点新鲜事儿,让自己变得有趣。
那日,晓风依依,密林深处,一个人、一匹马、一寸日光,只见她握缰策马,衣袂翩翩,依稀看到那个18岁的草原姑娘,在天际之间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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