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历来被视为当代文学发展质量的标高,成为考察和梳理文学成果的窗口。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是,这个奖项的获得者并未停止探索的步伐,而是坚持在文学的天地里艰辛跋涉,展现出各自在文学创作上的生长性与开拓性,不断寻求艺术和格局上的更大突破。近期,王蒙、李佩甫、张炜三位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就纷纷出版了新作品,看看他们都写了什么。
王蒙长篇小说《笑的风》:86年人生阅历沉淀的超越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正在上海隔离,收到王蒙先生发来的“我宅在家里,看到已经发表的笑的中篇,居然被吸引得欲罢不能,居然又大动干戈,增加五万多字,若干调整,成了另一长篇版。闹得相当大发。”这里所说的“笑的中篇”,是指发表于《人民文学》2019年第12期的中篇小说《笑的风》,“另一长篇版”则是最新长篇小说《笑的风》。
王蒙
王蒙与自我为敌,并在挑战的快感中创造着一个个文学奇迹。他曾多次自喻为“蝴蝶”。《笑的风》真正显示了“蝴蝶”的自由与潇洒,悠游与从容,其史诗性美学品格、开放的文本结构,以及对时代、历史、人性等宏大命题的哲学思考,都堪称向以《红楼梦》为代表的中国小说传统的一次回望和“返本”。
《笑的风》正面描写60余年来的历史,实际上隐性时间跨度更大,例如通过歌曲《四季相思》、电影《马路天使》等巧妙地把时间上溯到20世纪30年代,为读者提供更多回忆的可能。
空间上更是从一个名为“鱼鳖村”的北方小村庄写起,一直写到边境小镇Z城、上海、北京、西柏林、科隆,直至希腊、爱尔兰、匈牙利。可以说,《笑的风》在一个完全开放的时空背景下,从历史和现实双重维度,呈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从乡村到城市的广阔图景。
《笑的风》 作家出版社 2020年4月出版
《笑的风》自始至终都闪耀着一种单纯、清明和诗意的光辉。《笑的风》不乏毛茸茸的生活质感,即细密扎实的生活摹写,更有看似不那么“接地气”的一面,例如“笑的风”是实有,更是青春和爱情的象征。“笑”是生活,是历史,是时代的脉搏,更是生命的激情和梦想。
作品具有一种超越现实的力量,是心灵呓语、意念闪电,更是天启般的哲思妙悟,既置身其中,又超然物外,二者之间往往形成奇特的审美张力。这赋予小说更纯粹、更持久的艺术魅力,本质上并非单纯源自作者炉火纯青的艺术技巧,而是86年人生阅历所沉淀的超越、自信和必有的从容。
王蒙说:“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我的每一粒细胞,都在跳跃,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抖擞。”《笑的风》让我们感受到王蒙沉醉于创造的快感,沉醉于小说艺术的快感。在小说中,王蒙重获大自在。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王蒙文学研究所所长温奉桥)
李佩甫《河洛图》:中原热土“以气作骨”的情怀李佩甫曾说:“‘平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的精神家园,也是我的写作领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原”,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他对中原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异常关注和熟悉,对生长、行走、挣扎于这块土地上人们的所有复杂与丰富怀有深厚感情,对这片土地的宽厚、沉默、慷慨念念不忘。他的创作像是献给中原的一首首长诗,富于中原文化的节奏,中原人性格的韵律。
李佩甫
读李佩甫的作品,我们像是在聆听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俯视时间河流不停顿的流逝,能够清晰地看到个体在历史中的搏击,人的能量在具体社会情境中的挥发,以及生活在行进中所留下的坎坎坷坷。
李佩甫对中原人的性格有自己的认识,他说:“从形而上说,在平原上生活是没有依托的。可平原人又是活精神的。那日子是撑出来的,是‘以气作骨’的。”他那些对话“人与土地”的作品,以富于洞察力的笔力,揭示中原文化的“忍”和“韧”,凸显中原老百姓像土地一样沉默而博大的胸怀、坚定的根性、繁茂强大的生命力。
《河洛图》的题材原型是河南巩义康百万家族。这是一个曾经能左右逢源的百年企业,其背后的力量之源到底是什么,恰是作者要告诉大家的。围绕河洛康家祖孙几代人生命历程和商业帝国的构建与跌宕,作品将急剧社会变革时国运的兴衰治乱,个人在大时代中的挣扎和顺应进行艺术的展示。
有着中原重要财富符号之称的康百万家族,鼎盛历经明、清、民国三个历史时期,兴盛长达十二代四百多年。在此期间运与命如何倾轧,时与势如何胁迫,构成了故事的核心内容,勾勒出社会经济、河务治理、官私商运、民间借贷等图景及风土人情。
《河洛图》 河南文艺出版社 2020年2月出版
李佩甫坦陈自己的创作得益于童年时姥姥每晚临睡前都会讲的“瞎话儿”。这些各种各样的“瞎话儿”,大多来自民间故事,就有包括康百万在内的民间三大财神的故事。这些中原大地上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传说,增添了他自由创作的勇气,点燃了他的文学想象力,使他的创作像土地上的植物一样,有着无穷的生长繁衍能力和生命力。
在阅读过程中,我们不禁为小说图景的生动鲜活所折服。作者思接千载,八面出锋,令作品杂花生树、万千气象,围绕着主要人物,各色人物、各种传奇纷至沓来,情节、故事、人物与矛盾,像是土地与植物的复杂纠缠生长一样,沿着社会历史的轨迹自然发展,演绎着中原沃土上的悲欢离合。
(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
张炜《我的原野盛宴》:洋溢着《诗经》《山海经》的悠远气息《我的原野盛宴》是一部富含生命原色的作品,字里行间满是暖意,仿佛那片海边林子就在眼前,那林间野宴虽然已过了半个多世纪,仍旧鲜美如许,仍旧神秘如斯。
张炜曾说过,人若忘掉了少年感觉,大概也就开始“变质”了。他早就认识到,对作家而言,童年和少年的追忆不但恒久,并且会不同程度地奠定一生的创作基调。《我的原野盛宴》是着力于写实的非虚构,写的是作家幼年阶段的“野蛮生长”。
张炜
《我的原野盛宴》重在一个“野”字。与种种野物的来往交流,实质上是唤醒人的自然天性。这本书讲的就是一个小孩子的野地童年,他不用刻意像外来客一样去融入野地,因为他一落草就是野地的孩子,本身就生在野地、长在野地,和野地里的野花野草野兔野鸽一样,可以凭着浑身野气,很轻松地和各种野物怪人打成一片,简直就是“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的林中赤子。
一个无邪无畏的野孩子,饱尝野枣野葡萄野草莓,喝着渔铺老人的美味鱼汤,敢于躲到老林子里自筑的小窝过夜,乐于跟荒岛上的野猫探险猎奇。
翻开《我的原野盛宴》,足可见识三百六十多种动植物,单是各种鸟兽草木,像老呆宝、痴大眼、迪咕老、刘长卿、十大功劳等,大概每个名字背后都有故事,吸引人花费一番心思。再想一想诱人的五花饼、蒲根酒,没有面目的“煞”、会抽烟的老狗獾,一些亦真亦幻有鼻子有眼的奇物怪事,直让你感觉进入了和《诗经》《山海经》气息相因的交感通灵世界。
现在常读到一些应时之作,它可能贴近现实,离我们的生活近,写的都是眼下司空见惯的人和事,可是读起来却总显干瘪、贫乏,像是硬画在玻璃上的铅笔画。《我的原野盛宴》则不然,它让你觉得这场半个世纪前的盛宴如在眼前,和3D影像一般栩栩如生。法国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说过:“一切优秀的、真正的素描家都是根据铭刻在头脑中的形象来画的,而不是依照实物。”同理,对作家而言,好记性固然难得,非凡的回忆能力、巧妙再现记忆的能力也许更加重要。
《我的原野盛宴》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0年1月出版
一段童年记忆,竟被写成了神话,或者说被我读成了神话,或许会有人不以为然,这是非虚构作品,与神话何干?可是非虚构与神话一点也不矛盾。假如真的把那些“不实之辞”“无稽之谈”全部清除,把兔子精野宴的秘密彻底揭穿,让主人公变成一个“科学”、理性的小老头儿,或许就会像《红楼梦》把大荒山、无稽崖、通灵宝玉等悉数删除,原本的好玩有趣、神奇莫测、歧义重重定也荡然无存,这样的书即便字字皆真、句句属实,恐怕也是索然无味,不值一读。
(山东省作协文学研究所赵月斌)
策划:邓凯 王国平 刘江伟
内容:《光明日报》5月20日14版
图片:网络
责编:王子墨
编辑:常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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