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和“来”是两个常用字,在现代汉语中它们的字义也泾渭分明,并无交集。但如追根溯源,这两个字却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在字义上存在着一种“同义互训”的关系。
我们先来看“来”字。“来”的甲骨文字形为:
象形字。字形象麦子长出有麦穗芒刺之形。《说文解字·来部》:“(来)周所受瑞麦来麦也。二麦一缝,象其芒刺之形。天所来也,故为行来之来。”“来”的本义是小麦。许慎不仅解释了“来”的本义,而且还说明了“来”引申为“往来”之“来”的原因。即其乃“天所来也,故为行来之来”。也就是说,“来”的本义是“小麦”。但后来写成了“mai",而“来”字则被假借为“来去”的“来”了。从这个角度看,“来”和“mai”是古今字。许慎所言之“一来二缝”,其“缝”乃“夆”,而“夆”乃“缝”之省文也。“夆”者,“朿”也。关于许慎所言之“二麦一夆”,段注云:“二麦一夆,各本作‘一来二缝’,不可通。惟思文正义作一麦二夆,今定为二麦一夆。夆即缝字之省,许书无夆。则山耑字可作夆。凡物之标末皆可称夆。夆者,朿(ci,木芒也)也。二麦一夆为瑞麦。”简言之,即指麦穗的芒刺。
黄天树《部首与甲骨文》称,“甲骨文作来,字形象一株麦子,上部是挺直向上的麦穗,中间是下垂的叶子,下部是根。”这就是“来”字的本义。甲骨卜辞中的“刈来”,即“刈麦”、割麦、收获小麦之意。“来”的本义由“麦”表示后,就被借用作好多抽象的意义表达。
“来”被借作“至也、还也、及也”之义用。《礼记·曲礼》:“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又,玄孙之子曰“来孙”。又,麦名。《诗经·周颂》:“贻我来麦。”义即赐给我麦子。也有注“来”为 小麦,“麦”为大麦者。笼统言之,则称“麦子”。又,作“呼”也。《周礼·春官》:“大祝来瞽令皋舞。”亦作姓氏。从“来去”之义又引申为“招来”之义。《史记·文帝本纪》:“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意谓,用什么办法能招来远方的有才能的人呢?这里的“来”,后来也写作“徕”。故“来”和“徕”也就成了古今字。杜甫《发刘郎浦》中有两句诗:“白发厌伴渔人宿,黄帽青鞋归去来。”这个“来”即是一个用于句末的语气词。同例的还有陶渊明的《归去来兮》。
再来看“麦”字。“麦”字的字形演变轨迹是:
从其甲骨文的字形来看(上图1,2),初文就是一棵小麦的形象,其下是一只脚趾向下的脚(倒“止”)。凡脚(即“止”)都和“走路”、“行走”等义有关。一种说法是许铉注的说法:“shi,足也。周受瑞麦来mai,如行来,故从shi。”“来”本义是周所受之物,即麦也。而“麦”则是强调“受瑞”的过程,即从天而“来”,上天所赐,强调“受瑞”的过程,故有“shi”作意符。许慎曰:“(麦)芒谷,秋铜穜厚薶,故谓之麦。麦,金也。金王而生,火王而死。从来,有穗者。从shi。”许慎所谓“芒谷”,即有芒刺的庄稼。“秋穜厚薶”,似指北方的冬小麦,金旺时(指秋天)生长,火旺时(指夏天)死亡(指成熟收获)。也就是秋种夏收。许慎有提到的”从shi“,但未加说明。许铉注正好说明了其原因,即指麦子乃拜上天所赐,从上天而来,故释为”来去“之”来“。商承祚《殷墟文字》说:”此(指麦字)与来为一字,徐君分为二字。误也。来象麦形,而麦从shi,象自天降下,示天降之义。”这个解释也说明了“麦”因为从“shi",故表示”来去“之”来“的意思。
训诂学上有一种情况,我们姑谓之”互训“,即两个字(词)互相解释对方。最典型的就是许慎在《说文解字注》中,讲到”六书“之一的“转注”一则时说:“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其中所举之“考”和“老”二字就是典型的“互训”关系。“考,老也”。“老,考也。”这就是“互训”。“来”和“麦”的本义也可成为这种“互训”关系。来,麦也;麦,来也。但是,二字虽为“互训”,但却不可通用,仍是两个各自独立的汉字。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与“互训”类似却不同。即,一个字(词)有截然相反的两个义项,我们称之为“反训”。如“沽”,一个义项是“买”(“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另一个意思是“卖”(待价而沽)。这种情况也存在于现代汉语语汇系统当中,如“乖”就有“顺从”和“不顺”两个义项。“互训”不是“反训”,但都是汉语词汇中的独特现象,值得我们仔细甄别,认真对待。此乃后话,另文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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