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愚石
纳粹有没有实施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式大屠杀?
希特勒有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这样的问题,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答案应该毋庸置疑,甚至根本没有质疑的必要。
但是,如果一个历史学家提出这种问题,而且还能提供相关证据,那么,人们会不会相信他,继而开始怀疑大屠杀呢?
这就是电影《否认》(英文原名Denial)讲述的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成。
影片开头,1993年,美国亚特兰大艾默里大学的犹太裔教授黛博拉(Deborah Lipstadt)给学生们上课时,提到大屠杀时,她问学生:有没有证据去证明?
学生不确信地说照片。然而,众所周知的是,纳粹根本没有留下过哪怕半张集中营行刑现场的照片。
这也正是专门研究希特勒的英国历史学家欧文(David Irving)以及他的粉丝们宣称大屠杀根本不存在的重要依据。
为此,黛博拉写了本书,名为 《否认大屠杀》(Denying the Holocaust)。书中批驳了欧文著作中的谬误,并称他为否认者(denier)。
在新书发布会上,欧文不请自来,和黛博拉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最后被她毫不客气地请了出去。
两年后,欧文以诽谤罪起诉黛博拉和企鹅出版社,称《否认大屠杀》让他声誉受损,职业生涯被毁。
黛博拉聘请了曾代理过黛安娜王妃离婚官司的律师安东尼(Anthony),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英国法律和美国的不同:美国的举证责任在原告,而英国恰恰相反。这意味着,黛博拉作为被告,必须证明欧文的著作中充斥着故意为之的谎言。
让黛博拉感到沮丧的不止于此:比如,安东尼并不会在法庭上为她辩护,他们为她引见了一位大律师兰普顿(Rampton),而和这位大律师最初的接触,让她觉得他对那些犹太死难者并没有太大的尊重;比如,律师团队不允许她作证;比如,她为筹措律师费求助于英国犹太社团时,他们建议她庭外和解,以避免欧文进一步博眼球……
好消息是:律师团队巧妙地利用了欧文的自傲,使他同意此案只经法官一人,而不由陪审团判决。这就避免了欧文的巧舌如簧影响、操控并非专业的大众。
当然,关键依然、并且始终是——用事实说话。
为此,黛博拉和兰普顿特地造访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遗址,在那片荒凉萧索的世界,他们听取了另一位专家关于毒气室的详细介绍。
庭审中,欧文试图歪曲专家提供的证据,以否认毒气室的存在,说屋顶并没有通气孔,他叫嚣的“no holes, no holocaust" 立即占据了各家媒体的头版头条,而黛博拉则在法庭外被新纳粹分子各种羞辱。
集中营幸存者找到她,希望作为证人出庭,却被安东尼坚决拒绝。面对愤怒至极的黛博拉,他给她看了欧文在类似的案件中是如何羞辱幸存者的,再次强调了律师团队的策略:他们希望聚焦于欧文,证明他的言论是谎言,而不希望公众关注他在法庭上加戏。
漫长的审理过程中,兰普顿大律师亲自登门拜访黛博拉,向她解释自己的目标,赢得了她的信任。
法庭上,兰普顿通过有技巧的讯问欧文,并请一些备受尊重的学者出席提供学术资料来证明欧文所声称的东西根本就是荒谬的,以及引用他个人日记中的记录来证明根本原因在于他是一个反犹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
但就在黛博拉信心十足地以为稳赢时,主审法官加利(Gary)却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她完全摸不清状况。
兰普顿: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他甚至造假。
加利:他可以做一个坦诚的反犹主义者,是吧?他表达这些观点,因为这确实是他的观点,对吧?
兰普顿:是的。
加利:那么,关于他在史实上的造假就是一个独立的问题,反犹主义是另一个独立的问题。
兰普顿: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就是为了讲述二者之间的关联性。
加利:也许他真的相信他所说的呢?那就不是你们所认为的他在撒谎。这才是关键。
此时的黛博拉,已经差不多崩溃了,不禁扭头问安东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加利法官最终还是接受了黛博拉关于欧文的定义(denier),也采信了黛博拉的律师团队的辩护,认为欧文在讲述历史的时候,遵从的是他内心的“信仰”,而不是事实,他否认大屠杀,欺骗了公众,所以,判被告黛博拉赢。
随后,黛博拉出席了企鹅出版社为她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当被问到她是否认同言论自由的时候,她说:
“言论自由的意思是,你可以表达你想说的任何话。但你不可以撒谎,然后还指望不用为那些谎言买单。不是所有的观点都平等,而且有的事情发生,就像我们都知道它们发生。奴隶制是真实的,黑死病是真实的,地球是圆的,冰层正在融化,猫王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如果一位严谨治学的历史学家,因为无意的错误而面临法庭审判,无疑是恐怖的;但无心之失、言论自由,与刻意歪曲真相、种族主义,根本不是一回事。
参考大律师兰普顿在法庭上所作的一个类比:
“就像一个总找错零钱的餐馆服务员,如果他是诚实的,那么,我们可以预见,这种错误有时有利于顾客,有时有利于他自己。但欧文先生是那个不诚实的人。他的所有错误,都只对他自己有利。他的反犹主义在他为希特勒辩护的行为中占了多大比重,并不重要,反之亦然。不管两者是否联系在一起,我们清楚的是,这些已经让他利用其严肃历史学家的声誉,助其为希特勒恢复虚假名誉及恶毒散播反犹主义。”
整部电影,除了那些精彩的唇枪舌剑,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这几幕场景:
冬日,浓雾笼罩下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黛博拉、兰普顿请来的专家指引他们来到毒气室遗址,特意提醒他们:“你们脚下就是当时的屋顶。这里是圣地,请小心一些。”远处,一排排集中营默然不语,整齐静穆的建筑,却仿佛让我听到了那些无辜的生命曾经留下的痕迹。
一位大屠杀幸存者请求黛博拉让自己出庭作证,黛博拉答应了她,但被安东尼拒绝。胜诉后,黛博拉眼中依稀噙着泪花,说:“你们的声音被听到了,所有苦难都被听到了。”
(主演蕾切尔·薇姿与黛博拉原型合影)
加利法官宣布黛博拉胜诉,退庭,人们渐次离开法庭,欧文大概想表现出输人不输阵的风度,走到兰普顿身边,伸出右手欲相握,大律师却视而不见,直接走开了。
这是五年前的影片,现在重看,最大的感受,依然是:学术自由、言论自由,必须的,但并不是毫无边界的。质疑,和歪曲事实,有着本质的区别。
最后,说一下现实中的欧文教授。
欧文的父亲约翰·欧文(John Irving)曾是英国皇家海军军官。二战期间,老欧文在轻型护卫舰爱丁堡号上服役。1942年4月30日,爱丁堡号和其它17艘战舰一起,正护送13艘商船返回英国。途经北冰洋时,这支庞大的队伍遭到了德国驱逐舰和潜艇的袭击。爱丁堡号受到重创,放弃修复,最终被英国海军鱼雷击沉。老欧文在这次事故中幸存下来,但从此以后,与妻子和孩子们的关系大不如前,鲜少交流。
如果老欧文生前能告诉儿子小欧文多一些亲身经历,后来的欧文教授可能不会为希特勒摇旗呐喊;如果老欧文泉下有知,亲生儿子竟然极力洗白纳粹,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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