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称石涛“下笔谁敢泣鬼神,二千余载只斯僧”。在艺术上,石涛是一位画家,同时又是甚有品位的书法家,还是一位造园家。石涛又是在中国绘画史上罕见的思想者,一篇《画语录》,几乎成为中国画学史乃至中国美学史的压卷之作。

北京大学教授朱良志所著《石涛研究》,是对石涛的思想、作品和交游等做的综合考察,为理解石涛难懂的画学、变化多端的作品以及纷繁的生平行实,提供了可靠参稽。澎湃新闻经授权发表部分摘选,本文探讨石涛与《红楼梦》作者曹寅及其亲友之间的交往。

近年来,在红学界,围绕《红楼梦》作者的家世,常涉及几个人:曹寅,丰润的曹鈖、曹鋡,以及同出丰润的张见阳。恰好这几位都是石涛的朋友,有的甚至对石涛的人生道路产生了直接影响(如丰润曹鈖、曹鋡及其父曹鼎望)。本章便对石涛与他们之间的交往事实做一些初步的研究。

一、石涛与曹寅之交往

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1)

对牛弹琴图轴 纸本墨笔 约1705年 北京故宫博物院

《对牛弹琴图》是石涛晚年的重要作品,也是其代表作之一。此图构思精妙,是研究石涛晚年思想不可多得的材料。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为京1-4742。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之《石涛书画全集》著录。此图右上以隶书写“对牛弹琴图”五字,向左录曹子清盐使、杨耑木太史的原韵,其下录顾维桢(幼铁)和曹、和杨诗。接其后石涛录自己所作古体诗两首。

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2)

对牛弹琴图轴题识

石涛和曹子清盐史对牛弹琴诗云:

古人一事真豪爽,未对琴牛先绝赏。七弦未变共者谁,能使玄牛听鼓掌。一弦一弄非丝竹,柳枝竹枝欸乃曲。阳春白雪世所希,旧牯新犊羞称俗。耸背藏头似不通,徵招角招非正宫。有声欲说心中事,到底不爨此焦桐。牛声一呼真妙解,牛角岂无书卷在。世言不可污牛口,琴声如何动牛慨。此时一扫不复弹,玄牛大笑有谁尔。牛也不屑学人语,默默无闻大涤子。(和曹)

和杨耑木太史对牛弹琴诗云:

非此非彼到池头,数尽知音何独牛。此琴不对彼牛弹,地哑天聋无所由。此琴一弹轰入世,笑绝千群百群里。朝耕暮犊不知音,一弹弹入墨牛耳。牛便倾心寐破云,琴无声兮犹有闻。世上琴声尽说假,不如此牛听得真。听真听假聚复散,琴声如暮牛如旦。牛叫知音切莫弹,此弹一出琴先烂。(和杨)

钤“若极”“清湘老人”“赞十世孙阿长”三印。从图、书法、篆刻看,应为石涛作品。此图本为庞元济所藏,上有“虚斋墨缘”朱文印。《虚斋名画录》卷十著录此图,并录石涛和曹和杨二诗,内容完全相同。由此可见,故宫所藏即为庞元济曾经收藏之作。汪研山《清湘老人题记》也著录石涛此图,其文字如下:

偶写《对牛弹琴图》,乃蒙曹盐使子清、杨太史端木赐题,依韵奉和各七古一首。

古人一事真豪爽,弹琴不邀世人赏。七弦未变共者谁,逆意元牛听鼓掌。一弦一弄关丝竹,柳枝竹枝数般曲。阳春白雪世所希,老悖何心随薄俗。耸背藏头意似通,徵招角招同一宫。有心欲说心中事,谁诗知音爨下桐。牛试一鸣若悟解,此角幸存书卷在。蚩蚩不防牛后羞,无怪丝桐发深慨。此时一洗音颓靡,有知无识聊尔尔。牛也不屑学人言,默默无闻大涤子。

又和杨太史云:非此非彼到池头,数尽知音何独牛。此琴弹不与牛伍,地哑天聋无所由。此琴一弹轰入世,岂欲要琴效百里,朝耕暮宿不知音,讵料声弦入牛耳。牛便倾心梦破云,琴或无声犹有闻。流水高山乏雅赏,敢期喘月求其真。何来牧竖歌成散,朝复朝兮旦复旦。独弹古调自悠然,任尔海枯与石烂。

《清湘老人题记》记载的资料,对我们了解石涛《对牛弹琴图》创作的背景颇有帮助。此中所著录之图,与北京故宫所藏并非一图。现不见原图,也很难判定真伪。但石涛所作《对牛弹琴图》以及和曹、和杨诗,当经历一个过程,反映出此作的复杂性。

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曹寅与杨耑木各题长诗一首。这也就是汪研山所录本中所说:“偶写《对牛弹琴图》,乃蒙曹盐使子清、杨太史端木赐题。”顾维桢又和曹、和杨各一首,石涛又依韵奉和七古各一首。由此看来,《对牛弹琴图》可能有多本,一是最初创作的一本,此本经曹寅和杨耑木题跋。石涛依韵分别和曹、和杨的二首,或即汪研山所见本。再就是石涛又作一图,恭录三家诗以及自己的和韵于其上,这就是今故宫本(本为庞莱臣所藏)。顾维桢诗对此图产生背景有所交代。顾维桢和曹诗云:“成连去后钟期往,大地茫茫谁识赏。忽来妙手写入神,开卷新奇各鼓掌。”又说:“反复图中得真解,非山非水别有在。仿佛倪迂昔日心,纵笔烟霞亦悲慨。”可能的情况是,石涛当时为曹寅作这幅图,为一个对牛弹琴的古老传说赋予了新的意义,其中融入了对自我性灵珍摄的内涵,深深地打动了观者,使所见者“各鼓掌”而称奇。于是曹寅欣然赋有长诗,诗云:“柳风扬扬白石磢,玄晏先生聘玄赏。何来致此觳觫群,三尺龙唇困鞅掌。麻姑海上栽黄竹,成连改制无声曲。仙宫岑寂愁再来,乌白牯俱不俗。莹角翘翘态益工,寝讹龁饲函真宫。朱弦弛大雅绝,筝秦世反称丝桐。桐君漆友应难解,金徽玉轸究何在。老颠宁为梁父吟,老革讵作雍门慨。此调不传听亦靡,刻画人牛聊复尔。一笑云山杜德机,闭门自觅终期子。”

曹寅说“一笑云山杜德机,闭门自觅钟期子”,以石涛孤迥特立的性情,曹寅却将其引为知己。石涛说“牛也不屑学人语,默默无闻大涤子”,《对牛弹琴图》所表达的思想,如同“瞎尊者”之号一样,即是对时俗的拒绝之心。所谓“阳春白雪世所希,老悖何心随薄俗”,一任己心,独立高标,不同凡流,世人茫然难解,自己也无怨无悔。这正是诸家题诗所反复咏叹的思想。

故宫本和汪研山本文字有较大差异。如故宫本和杨最后六句是“世上琴声尽说假,不如此牛听得真。听真听假聚复散,琴声如暮牛如旦。牛叫知音切莫弹,此弹一出琴先烂”,而汪研山本最后六句却是“流水高山乏雅赏,敢期喘月求其真。何来牧竖歌成散,朝复朝兮旦复旦。独弹古调自悠然,任尔海枯与石烂”,文字出入不小。汪本若真,当在前,故宫本在后,石涛最后全录各家题跋以及自己的和诗时,对自己的古体诗又作了调整。

据雍正《扬州府志》卷十八,曹寅分别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四十五年至四十七年、四十九年官两淮巡盐御史。石涛题款中说“曹盐史”,他于康熙四十六年下世,故《对牛弹琴图》当作于康熙四十三年到四十六年之间。这幅图反映了石涛生命的最后几年与曹寅交往的情况。从曹寅的跋诗以及石涛的和韵来看,二人应有很深的性灵交往,到了晚年仍是非常好的朋友。

杨中讷(1459—1717),字耑木,号拙宜主人,浙江海盐籍,海宁人。康熙三十年(1691)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曾典试河南,出视江苏学政,晚年罢官,与许汝霖、查慎行等结社吟诗。有《芜城校理卷》二卷,《春帆别集》二卷。清代一般称翰林院编修之职为太史,故石涛此处以“杨太史”相呼。杨耑木与查慎行、朱彝尊、陈亦禧、狄向涛等相善,查慎行《敬业堂诗集》卷二十九载乙亥七月,在京城陈亦禧(谦六)斋中,与杨耑木燕集;卷十载甲戌(1694),与陈谦六、狄向涛、杨耑木相会。朱彝尊的《曝书亭集》附有《拙宜园补题五首为杨耑木赋》等。陈亦禧、狄向涛等也是石涛的友人。杨耑木曾为官扬州,他题石涛《对牛弹琴图》当在此时。曹寅在巡盐御史任上,刊刻《全唐诗》,网罗了大批文人为其任校对官,有彭定求、沈三曾、汪扶晨、车鼎晋等人,杨耑木就是其中之一。杨耑木《芜城校理卷》即记其扬州之事。石涛晚年的密友江世栋亦助曹寅之事。

顾维桢,字幼铁,号景原,江苏昆山人,大致生于1641年到1645年之间,有《心声集》一卷存世。《心声集》前有顾彩(天石)、王泽弘之序。维祯乃顾景星之侄。

顾景星(1621—1687),字赤方,号黄公,别号金粟道人,苏州人,明贡生,入清隐居不仕。顾景星与曹寅关系密切,曹寅以其为师,曹寅与顾祯相善可能受这一关系影响。顾维桢在扬州交际颇广,其时住天宁寺,费锡璜《掣鲸堂诗稿》五律二有《天宁寺访顾幼铁》诗。石涛和曹寅相识很早。石涛为博问亭作《百美图》,问亭叙其缘由云:“向随驾南巡,觅得仇实父百美争艳图,内宫中物也。余得时恐为本朝士大夫所妒,是以索清湘先生写之。”其上有多人款题。其中曹寅题道:“此巨幅《百美图》,乃大涤子所制,今为问亭先生藏玩。己卯仲春,过白燕堂,始得一觏,见是卷中人物山水亭阁殿宇,风采可人,各各出其意表,令观者不忍释手,真石老得意笔也。于是乎跋其后。楝亭曹寅。”

1702年,石涛与好友王南村一道去京口焦山下探瘗鹤铭,后石涛为之作《焦麓剔铭图》,这是石涛晚年重要作品,今不见传世。曹寅《题王南村焦麓剔铭图》云:

“近代云间称好手,橅碑今复在山巅。冷金蝉翼无由辨,浪打雷轰亦醒然。雨余北固山全碧,风起江门种种声。何许孙刘真事业,流观泛览足平生。”

石涛与曹寅订交可能很早。康熙二十三年(1683),曹寅父曹玺在江宁织造任上逝于金陵,此年康熙南巡至金陵,特地致祭。本在康熙帝身边任侍卫的曹寅守丧金陵,康熙命他以郎中职协任江宁织造,在金陵居住前后近一年时间。康熙二十四年曹寅奉命归京,江宁织造之位由另一人代行。曹寅在金陵的这段时间,石涛也在金陵,并被金陵的高官(包括赵阆仙、郑瑚山)引为上宾。石涛与曹寅可能于此顷订交。曹寅在江宁有一忘年之交,即石涛的至友杜苍略。《楝亭诗集》和别集中记载了曹寅与苍略及其子杜琰(亮生)的多首唱和之作,苍略比曹寅大近四十岁,但二人却有很深的交谊。他们之间的感情只要看看曹寅的《楝亭诗集》苍略之序即可窥知。康熙二十七年曹寅将所整理的诗集寄至金陵,请苍略作序,后来此序被置于《楝亭诗集》卷首,与顾景星、朱彝尊、姜宸英序并为《楝亭诗集》四序。苍略云:“与荔轩别五年,同学者以南北为修涂,以出处为户限......今曹子二千里外寄讯予,如鱼山天乐,写为梵音。”二人之情意如此。1685年前后,正是石涛与包括杜苍略在内的“江东布衣”优游的时期,他与杜苍略结下了很深的情谊。故我以为,石涛与曹寅订交,可能有杜苍略之因素。

二、石涛与丰润曹氏之交往

在红学界,关于曹雪芹家世是出自辽阳之曹,还是丰润之曹,存在着不同的意见。但无论是辽阳说还是丰润说,都承认曹雪芹家世与丰润曹氏有密切关系。而曹寅与丰润曹氏之曹鈖、曹鋡的关系非同寻常。丰润二曹及其父曹鼎望都是石涛生平至友。

曹鼎望(1618—1693),字冠五,号澹斋。顺治甲午(1654)科举人,顺治己亥(1659)进士,授征侍郎翰林院庶吉士。康熙五年(1666)典试湖北,六年出守新安,因触犯上级而被夺职,十九年为江西饶州知府,二十三年为陕西凤翔知府。博学多才,工诗,尤善治墨。有《楚游集》一卷,《新安集》一卷。在徽州的数年中,曹冠五与黄山文人过从甚密,石涛也正是于此时与曹家结下了深厚关系,这影响了他后来的人生道路。

现存文献中有大量石涛与曹冠五交往的资料。石涛在《生平行》中有直接透露,其云:“招携猿鹤赏不竭,望中忽出轩辕台。银铺海色接香雾,云涌仙起凌蓬莱。正逢太守划长啸(自注:新安太守曹公冠五),扫径揖客言奇哉。诗题索向日边篆,不容只字留莓苔。”写在登临黄山时,恰遇太守曹冠五,其间在黄山的感召下,作诗作画,成就一段情谊。

二人交往,其中石涛为这位太守画罗汉图是一重要事件。石涛1688年题明陈良璧《罗汉图卷》(作于1588年)云:“余昔自写白描十六尊者一卷,始于丁未年,应新安太守曹公之请,寓太平十寺之一,寺名罗汉寺,今寺在而罗汉莫知所向矣,余至此发端写罗汉焉。初一稿成,为太守所有。”数年之中,石涛应曹冠五之请,为罗汉寺画罗汉。今北京私人藏家所藏之《百开罗汉图》,就有可能是在曹冠五之请下而作的。

石涛于1667年到1670年间数登黄山,其中就有与曹冠五共登黄山的经历。1667年春,曹冠五刚来徽郡,即邀请石涛到他所居之歙县,住汉果寺。此为歙县“西干十寺”之一。1668年,石涛又客居太平兴国寺,也是歙县“西干十寺”之一。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石涛《山水人物卷》第二段有“戊申新安太平寺”之款。石涛于1664年到1666年间来宣城,在1667年到1669年间寓居黄山诸寺。

李虬峰的《大涤子传》记载了曹冠五请石涛作画的史实:“时徽守好奇士也,闻其在山中,以书来丐画,匹纸七十二幅,幅图一峰,笑而许之。图成,每幅各仿佛一宋元名家,而笔无定姿,倏浓倏淡,要皆出自己意为之,神到笔随,与古人不谋而合者也。”这七十二幅图今不知是否存世。或云北京故宫博物院之二十一开《黄山图册》(《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为京1-4724)就是这七十二幅的一部分。这组册页无疑作于石涛早年游黄山期间,但是否为赠曹冠五之作,很难确定。从“幅图一峰”“每幅各仿佛一宋元名家”的记载看,此组册页并不太符合。若是赠曹太守之作,没有任何款署,似也很难说通。存疑。

石涛与曹冠五太守共登黄山是和半山一道。梅清有《题画寄曹太守新安》云“:嵯峨拔地轩辕宫,荡摩日月撑青空。三十六峰在天上,峰峰齐吐碧芙蓉。容成浮丘日来往,丹砂神护千年长。石梁一线赤霞封,谁作主人寄幽赏。迩来出守重太史,手把瑶琴白云里。直骑黄鹤凌天都,群峦俯涧沧溟起。况复囊笔披鸿濛,左招半公右石公。文采风流接灵境,一扫蹊径空群踪。......”此诗中写到了曹太守“左招半公右石公”“直骑黄鹤凌天都”的经历。

半山是石涛在宣城之诗侣画友。他曾与石涛一道有黄山之行,正是在这次同行中,二人与曹太守同登黄山。石公、半公黄山之游,是在山上巧遇太守,还是另约再次前往,不得而知。但据曹鈖《游黄山记》记载,曹鈖于己酉(1669)九月登黄山,历数天,最后“出山,归以述之家大人,家大人曰:‘余梦想黄山,欲往者屡矣,不意小子先我游也。曷志之,我且作卧游可乎?’”也就是说在1669年九月之前,曹鼎望并未登黄山。如果曹鈖的记载属实,那么曹鼎望“左招半公右石公”而直上天都峰,应在此之后。

与曹鼎望共登黄山的经历,给石涛留下太深的印象,他为此作画七十二幅,并在后来的作品中有所涉及。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所藏《黄山八胜图》有跋云:“黄山道上,怀冠五曹郡守。湘源苦瓜和尚。”此即在黄山道上对曹鼎望的回忆,从“怀”之一字看,与曹太守登山当在之前。

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3)

黄山十二屏之一 福建积翠园艺术馆

记录石涛与曹冠五同登黄山经历的,还有一件重要作品,即现藏于福建积翠园的《黄山十二屏》。十二屏作于1671年,是石涛为曹冠五所作,以赵子昂意绘图,用笔细谨,设色温丽,笔法不疾不徐,颇能见出子昂所推崇的“古意”,是石涛早年不可多得的佳作,可以与大都会所藏《十六应真图》、北京故宫所藏《黄山图册》以及北京私人收藏的《百开罗汉图》相提并论。当为十二屏第一屏的山水题云:“松雪意,为冠翁老先生太史。粤山济。”明谓赠曹太守。这是存世石涛作品中可以确认的赠曹冠五的作品。从石涛精心完成此大制作的情况,也可以看出二人之间不平常的友情。

曹鼎望有三子,皆成功名。长子曹钊,字靖选,号眉庵,为例贡生。次子曹鈖(?—1689),字宾及,号瘿庵。光绪《丰润县志》卷二言其“美丰仪,能诗文,尤精绘事。随父守新安,读书黄山之桃花源。以明经仕内阁中书舍人,壬戌随驾奉天府,明年扈从南巡,旋充乙丑殿试填榜。著有《瘿庵集》《黄山纪游》《扈从东巡纪略》”。三子曹鋡,字冲谷,号松茨,候选理藩院知事。三人都曾随父读书黄山。闵宾连《黄山志定本》卷首所列姓氏中,就有这三兄弟。石涛与曹鼎望三子都有来往。他与曹宾及有密切关系。宾及工诗善画,尤其精于赏鉴,与石涛最是心契。《砚山斋杂记》卷四云:“丰润曹冠五太守名鼎望,顺治乙亥进士,选庶常改部属,出守徽州,俸额所入,悉以制墨。其子宾及舍人名鈖者,博雅好事,亦所制,较太守为亚之。德州孙莪山先生《使黔日记》中有《得江津石砚诗》云:我有曹氏墨,一金易一铢。墨指太守父子也。”曹宾及画迹今罕见,但当时其画却有很高的声名。如朱彝尊《腾笑集》卷四有《题曹舍人鈖〈松下携琴图〉二首》;他所画的《松茨别墅图》曾得到很多文人的高评。

石涛与曹宾及于1669年共登黄山。许承尧《歙事闲谭》卷十五载《雪庄评〈黄海真形图〉》,此册评时人图写黄山之画迹。其中收石涛作品五幅,今已不见。上录石涛五诗,即四十五《小心坡》、四十六《百步云梯》、四十七《平天矼》、四十八《光明顶》和四十九《仙灯洞》。其中《平天矼》题云:“画里曾游处,青年涤素襟。薄团松自在,幽梦与相寻。”又注云“:余己酉(1669)与曹宾及游黄山,投杖坐其顶,四望无际,复寻光明顶师子而止。”

曹宾及《游黄山记》曾描绘在康熙己酉年游黄山的经历,其中说,“丁未春,家大人出守兹郡”,他也随之而来,早闻黄山之名,欲登之。“戊申(1668)秋两至,俱为雨苦”,没有能实现登临的愿望。“己酉九月”,他和诸同人终于登临此山,以骋一时之乐。《游黄山记》细致地记载了他同诸人游黄山的全部过程,在桃花源遇冰琳上人,在光明顶遇吼堂上人,并游至北海而还。但同游者中,并未言及石涛。想是在这之后,他又与石涛再游此山。曹宾及有《再游黄山》诗云:“三入黄山今又来,诸峰偏向故人开。”说明他生平有多次游黄山。

现藏京都泉屋博古馆的石涛《黄山八胜图》未标时间,但与曹宾及的《游黄山记》相对照,可以发现,此组作品可能作于与曹宾及同游之后。兹采日本出版之《石涛名画录》所录,其顺序如次。第一幅跋云:“丹井不知处,药灶尚生烟。何年来石虎,卧听鸣弦泉。......”画鸣弦泉一带景色。第二幅为《黄山道上》“怀冠五曹郡守”之作。第三幅为《山溪道上》。第四幅为《祥符题壁》。第五幅为《前澥观莲花峰》。第六幅画白龙潭之景,题跋中有“桃花源白龙潭□□冰琳上人”语。第七幅画炼丹台一带景色,款题有“炼丹台逢箨庵吼堂诸子”之语。第八幅为《初上文殊院观前海诸峰》。从与冰琳上人、箨庵、吼堂诸子相遇以及怀念曹太守等语看,此次登临黄山并未与太守同道,时间当在与曹冠五同登黄山之后。而其中所述及的冰琳等人,都在《游黄山记》中出现,故这组作品可能正是写与宾及同游之所见。

石涛一生有两次接驾之事:一次是1684年冬天,地点在金陵;一次是1689年春节过后,地点在扬州平山堂。1684年,康熙第一次南巡,冬十一月初,驻跸金陵,曾至名刹长干寺(大报恩寺)巡幸,时石涛正挂锡该寺。石涛得以见康熙,可能与曹鼎望之子中书舍人曹宾及有关。此次宾及为扈从,其《扈从东巡纪略》记此游之事。

另一件重要事情乃是石涛北上。保利2009年秋拍之石涛款《诗书画联璧卷》,是石涛真迹。其中书法部分有《生平行:一枝留别江东诸友》长诗,其中云:“昨夜飘摇梦上京,鸽铃遥接雁行鸣。故人书札偏生细,北去南风早劝行。”并在“北去南风”四字后有注“曹宾及”。

这一小注使石涛研究中的一个关键问题得到了解释,就是石涛为什么北上。石涛北上初时的主要根由乃是“故人书札偏生细,北去南风早劝行”,曹宾及就是他所说的“故人”,这符合石涛与宾及早年即有深交的史实。曹冠五大概于1676年离开徽州,后去江西,在广信府任职。施愚山《学馀堂文集》卷十二《练江月夜怀旧太守曹冠五》云:“君行一何早,卧辙填周道。别后乱如麻,君行一何好。”其后自注:“曹去后数月,郡即为贼陷。”此事发生在1676年。曹宾及也于是顷随同父亲到江西。其《游黄山记》第一句话即为“黄山去鄣郡百二十里”,说明此记作于江西。曹鼎望为官江西时,宾及“以明经仕内阁中书舍人”,其后在壬戌(1682)年“随驾奉天府”,1684年又“扈从南巡”,康熙乙丑(1685)年“殿试填榜”,为官京城。自1684年,石涛在金陵见到了“故人”宾及,宾及便鼓励他去京城,此后书札频来,劝他早早来京,使石涛坚定了北上的决心。惜这些书札今不见。

石涛的北上计划一直到1690年才实现,其时曹宾及已经去世。据新发现的《曹鼎望墓志铭》记载:“男子三人,长钊,禀贡生。次鈖,□贡,官中书舍人。俱先公卒。”曹冠五去世于1693年,曹宾及大约于1689年下世。

石涛与曹寅交往,或许受到丰润曹氏的影响。曹寅与曹鼎望二子曹宾及、曹冲谷交谊颇深,互以兄弟相称。在曹寅的诗集《楝亭诗集》中,称宾及为二兄,称冲谷为四兄。《楝亭诗集》卷一有《冲谷四兄寄诗索拥臂图并嘉予学天竺书》二首,卷二有《松茨四兄远过西池......感今悲昔,成诗十首》,卷四有《西轩赋送南村还京兼怀安侯姐丈、冲谷四兄弟,时安侯同选》三首,《楝亭诗别集》卷二有《宾及二兄招饮时值宿未赴怅然踏月兼示子猷二首》《冲谷四兄归浭阳予从猎汤泉同行不相见,十三日禁中见月感赋兼呈二兄》《病中冲谷四兄寄诗相慰信笔奉答兼感两亡兄》四首等等。子猷即曹寅之胞弟曹宣。从这些诗题中可以看出,曹寅、曹宣兄弟与曹宾及、冲谷兄弟关系极为密切。在红学界,有两种观点,一以周汝昌先生为代表,其在《红楼梦新证》中,认为曹寅与曹宾及兄弟为同宗的血统兄弟关系,由此断定曹寅之祖籍在丰润。一以冯其庸为代表,其在《红楼梦家世新考》中认为,曹寅祖籍辽阳,曹寅与丰润曹宾及之间的关系只是同姓联宗的关系。虽然现在还没有有力的资料证明曹寅与丰润曹宾及之家有同宗血统,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仅仅限于同姓曹这一简单层面。因为从这些基本的资料可以看出,他们不仅以兄弟相称,同时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以至于尤侗在《松茨诗稿序》中,直以“乃兄松谷”来形容曹鋡与曹寅之间的关系。这当不能用同姓曹的原因来解释。

石涛晚年与曹鼎望之子曹冲谷仍有来往,我发现了两则珍贵资料。浙江浩瀚2005年春拍有一件石涛款《竹石图轴》,是石涛晚年杰作,显示出他的兰竹之作的不凡水平。左侧有行书长题:

补其石,掩其姿,看他根本脱天痴。任从疏放任从支,一笑都成十二时。堂欹地窄堪栽行,尤恐龙终遍覆施。昨年已写一茎直,今复生儿东壁骊。霜雪过,风雨随,别有一天终不欺。森然如嶰谷,淋漓太液池。客时呼有义,邻鸟堪投枝。老夫揖客忙洗盏,月圆十五当天吹。茶烟初起翠云湿,垂头滴露穿茅茨。客时大笑值我手,谁道君非俊叔师。

庚辰长至后一日,余时正写墨竹两丛于阶下东壁粉墙上,竹成,而曹冲谷先生忽至,俯仰久之而不能去。先生云:安用地坡水,在此入山谷中矣。余书壁以谢公,大笑而别。次日,公以此纸寄至大涤,命予写竹为文茂道兄。书博一笑。清湘大涤子济。

款下钤“清湘老人”“膏肓子济”二印,右下之竹根处有“何可一日无此君”朱文印。此作为石涛真迹,作于康熙庚辰(1700)夏。他正作此画时,“冲谷”来访,即曹冠五三子曹鋡(字冲谷,号松茨)。这是一处极为重要的记载。石涛早年与曹氏一门交往,情谊深厚,但史料阙如,1670年代之后罕有关于他们之间交往的记载,只有《生平行》石涛自注中谈及曹宾及促成他北游之事,其他再无一事言及。

曹氏一门四人才华卓著,但颇多不顺。曹冠五1693年下世,其长子曹钊、次子曹鈖皆先于他在壮年离世,给这个家族带来极大的冲击。宾及大约在1689年下世。曹冠五晚年辞官不做,或与这一因缘有关。冲谷才华卓绝,工诗文,又善书画,他与石涛交往的文献世所罕见。

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4)

写兰册之七 北京故宫博物院

无独有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石涛《写兰册》,其中第七开画兰花几株,题“种花之余”,有“清湘石涛”白文印。对题云“:几枝凌乱几枝斜,莫道非花知是花。可惜国香人不识,断根残蕊满天涯。庚辰嘉平余走别,大涤先生出兰竹百幅相示,口占题其册末,以为垂老相见一佳话耳。松茨弟曹冲谷。”这是石涛与冲谷交往的另一则资料。

此跋题于1700年腊月(嘉平月),上所述石涛《竹石图》题识谓夏日相见,此处谈到当年腊月冲谷来石涛处告别,石涛出示所作之兰花请题,说明曹冲谷这次在扬州延宕的时间不短。二人之间当有更多交往。

三、石涛与丰润张见阳之交往

石涛的另一位朋友张见阳,既是曹寅的朋友,又是丰润曹宾及兄弟的朋友。

张纯修(生卒年未详),字子敏,号见阳,一号敬斋,河北丰润人,隶汉军正白旗。贡生,官江华(今属湖南)县令、广陵署江防同治、庐州知府等。张见阳拔贡在1679年之前,1679年任江华县令,据《江南通志》卷二十九,他出任庐州知府是在1693年。

张见阳是一位有成就的画家、篆刻家。《图绘宝鉴续纂》《八旗画录》《清画家诗史》《广印人传》等均载有其传。其生平与纳兰容若相善,容若去世后,为其刊刻《饮水诗词集》。从《启功丛稿》中所收录的容若与张见阳二十九札中,也可对张见阳的书画与篆刻水平有所测知。容若在第一札中说:“前求镌图书,内有欲镌‘藕渔’二字者,若已经镌就者则已,倘未动笔,望改篆‘草堂’二字。”容若求见阳为其刻藏书之图章。第二札云:“前来章甚佳,足称名手,然自愚观之,刀锋尚稳,未觉苍劲耳。”二人在切磋篆刻技巧。见阳的诗词之作当时也获高名,其有《语石轩词》,收在《百名家词选》之中。聂先(字晋人)评其词曰:“梁汾先生寄怀《语石轩词》,开缄读之,逼似唐宋元音,字字珠玉,不啻陈琰琬于明堂,望蒹葭于秋水也。”推崇如此。

张见阳工书画,善鉴藏。清内府书画多有张见阳鉴藏,如《秘殿珠林》卷十六载:“唐怀素《老子清净经》,有张见阳、项叔子、墨林秘玩等印。”怀素《老子清净经》曾为张见阳收藏,后见阳将此卷转赠其“弟”纳兰性德(二人以兄弟交,见阳年稍长,容若称见阳为“哥”)。容若所藏李公麟《二马图》上也有张见阳印。《石渠宝笈》卷三十三周之冕《百卉图》释云:“素笺本,著色画,款署‘汝南周之冕’,下有‘服卿’‘周之冕’二印,卷前有‘古燕张见阳图书’印。”《日下旧闻考》卷四十五载京城有玉延亭,在崇文门附近的海月庵内,张见阳画《玉延亭图》。张见阳多收藏,宋荦《西陂类稿》卷十三有《庐州张太守以倪高士〈秋亭嘉树图〉见贻,即用画上韵走笔答之》;曹寅有《辛巳孟夏江宁使院鹤方先生出张见阳临米元晖〈五洲烟雨图〉遍示坐客命题漫成三断句》;高士奇的《江村书画录》上也著录了“明张见阳”的山水,误以见阳为明人;等等。

张见阳在京城有西山别业,很是有名。西山别业又称见阳山庄,成了很多文人燕集的场所。这个风景优美的山园,旁有著名的潭柘寺等景点。北京人有所谓“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说法,在西山别业可以历观西山景色,香山、玉泉山之景尽收眼底。张见阳善交游,京城著名文人都曾光顾过西山别业,如施愚山、梅庚、朱彝尊、严绳孙、姜宸英、陈维崧等。毛际可《张见阳诗序》云:“曩者岁在己未,余谬以文学见征,旅食京华,张子见阳联骑载酒,招邀作西山游,同游者为施愚山、秦留仙、朱锡鬯、严荪友、姜西溟诸公。”时在1679年。施愚山又有《同毛会侯、曹宾及、梅耦长宿张见阳西山别业》,施愚山、毛际可再次来到这个远郊的别墅。据杨钟羲《雪桥诗话余集》卷二载:“秦对岩宫喻以词科入翰林......与吾乡张见阳太守善,尝同愚山、锡鬯诸人宿见阳山庄,历览西山诸胜。”1697年,朱彝尊与张见阳在京口相遇,朱写下了《逢庐州守张纯修四首》,其中云:“潭柘山游旧侣稀,每逢邻笛一沾衣。怀君千骑庐江郡,日对东南孔雀飞。”

张见阳生平与曹寅相善。1701年,曹寅于江宁织造府任上,在金陵看到友人出示的张见阳临米友仁《五洲烟雨图》,写了三首绝句,对其绘画成就非常赞赏。他在题张见阳所作《墨兰图》时说:“张公健笔妙一时,散卓屈写墨兰姿。太虚游刃不见纸,万首自跋那兰词。交渝金石真能久,岁寒何必求三友。只今摆脱松雪肥,奇雅更肖彝斋叟。”

现藏于吉林省博物馆的张见阳所作《楝亭夜话图》,是二人交谊的见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为吉1-190。其上有张见阳之跋、曹寅题款,并有施世伦(其时为江宁知府)、王方岐、王槩、王蓍、顾贞观(梁汾)、吴之(耳公,歙丰南人)等的题跋。王宓草的题跋纪为丁丑,可知此图作于1697年。此时张见阳正在庐州太守任上,故曹寅说“庐江太守访故人”。在金陵的曹寅江宁织造府上,有朋燕集,其间,张见阳画此图,曹寅有“交情独剩张公子”之语,可见二人交情非一般可言。而张见阳也说一夕深谈,“肝胆照人忘深夜”。张见阳也曾协助曹寅征请耆宿名流为其记载家藏故事的《楝亭图卷》题咏。姜宸英《楝亭记》跋文谓:“辛未五月,与见阳张司马并舟而南,司马出是帖,令记而书。舟居累月,精力刻敝,文体书格,俱不足观,聊应好友之命,为荔翁先生家藏故事耳。”戴本孝绘图题诗,并跋云“:辛未小春遇司马张公祖瓜浦署中,因出示荔翁先生楝亭图册,委命续貂,寄呈拜题小诗,兼请粲教。鹰阿山樵戴书。”

曹寅为什么将张见阳称为“故人”,独重二人之友情?这不仅因为二人曾在京城相与酬酢,还在于二人特殊的家世。

诸种传记都说张见阳为辽阳人,但《石渠宝笈》所载周之冕《百卉图》上所钤之印章却云“古燕张见阳图书”,纳兰容若《饮水诗词集》张见阳序言款署“古燕张纯修”。《庐阳三家集》由张见阳纂辑,收集了合肥包拯等三家文集,三家文集前都有张见阳的序,落款为“古燕张见阳叙”。辽阳的张见阳,怎么又自称“古燕”?其实,河北丰润一带,乃为古燕之地,古燕城在易州南五里。可知张见阳祖籍河北丰润,后移居辽阳。

张见阳的父亲张自德本为河北丰润人氏。康熙《丰润县志·人物志》载:“张自德,号洁源,满洲籍,丁亥贡士。”曾巡抚河南,兼理河道、粮饷,后任工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毛际可《张中丞自德传》云:“公讳自德,字元公,姓张氏,洁源其别号也,世为顺天丰润人。”并说他十九岁时,“随王师而东,遂隶籍藩下”。也就是说,张见阳家族世居丰润,自其父少年时迁居辽阳。这就是张见阳为何是辽阳人又自称“古燕”的内在缘故。

张见阳的家族与曹寅的家族情况有些类似,都居辽阳,都属汉军正白旗。曹寅的家族与丰润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曹寅称张见阳为“故人”,不仅是故交,似有同乡同籍的缘故。

曹寅与张见阳都是丰润曹宾及、曹冲谷的朋友。上引施愚山《同毛会侯、曹宾及、梅耦长宿张见阳西山别业》,会于张见阳的西山别业,曹宾及也在其中。人物画家禹之鼎(1647—1709)是张见阳的朋友。上海博物馆藏有十六开《金焦图咏》册页,作于1693年,《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为沪1-3323。其中有禹之鼎、王槩、王蓍、梅庚等的画,又有朱彝尊等的书翰,款有“晋谒见翁老祖台,出此索写金焦图”语,反映的就是张见阳和梅庚、朱彝尊、王槩兄弟等相与优游的事。

禹之鼎有《张见阳小像》,今藏上海博物馆,并有梅庚、曹冲谷、查士标等人的题诗。可见,张见阳与曹宾及兄弟二人都有来往。这与曹寅的情况正相似。其中所隐含的正是张见阳、宾及兄弟和曹寅特殊的家世背景。

曹宾及工画,曾作《松茨别墅图》,松茨别墅在其家乡丰润。他曾携其画到张见阳的西山别墅,参加此处的文人聚会,请人一一题跋。在其上题跋的有纳兰容若、曹寅、朱彝尊、陈确庵、高澹人、沈荃(绎堂)、施闰章(愚山)、王士祯(阮亭)、尤侗(悔庵)、毛际可(会候)、顾景星(赤方)、梅庚(耦长)等人。

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石涛初作对牛弹琴图)(5)

巢湖图轴 纸本设色 天津博物馆

石涛的《巢湖图》立轴,作于1695年,今藏天津艺术博物馆,设色,是石涛晚年的山水杰作之一。其上分别录有三跋。第一跋以隶书写成,录自己所作的《中庙阻风登阁二首》:“百八巢湖百八愁,游人至此不轻游。无边山色排青影,一派涛声卷白头......”气势恢弘。第二跋也以隶书录七律二首,款署“:晚泊金沙河,田家以白菡萏一枝相送之舟中,数日不谢,与钱不受,索以诗赠之。”诗云:“采荷偏采未开全,一枝菡萏最堪怜。始信壶中别有天,插花相向情更颠。......”写得清新雅净。第三跋以放旷之行书写成,录绝句一首:“且喜无家杖笠轻,别君回首片湖明。从来学道都非住,住处天然未可成。”款署:“乙亥夏月合淝李容斋相国、太守张见阳两先生招予,以昔时芝麓先生稻香楼施予为挂笠处,予性懒不能受,相谢而归。过巢湖阻风五七日,作此。今与张见阳道兄存之,以记予生平游览之一云。清湘瞎尊者原济。”

李天馥(1637—1699),字湘北,号容斋,安徽桐城籍,河南永城人。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官至武英殿大学士。此时正丁忧在合肥。邓汉仪《诗观二集》卷九载李容斋《游开先寺赠石涛和尚》诗,其云:“石梁流水气泠泠,泉近龙池瀑布腥。浅碧渐迷青玉峡,夕阳犹见绿筠亭。诸天璎珞垂烟霭,七佛楼台入窅冥。赖有绍宗能觉众,顿令重礼息心铭。”《诗观二集》有邓汉仪作于戊午(1678)的自序,所收乃是1678年之前之诗。容斋这里所赠之庐山石涛和尚,是不是就是原济石涛呢?这还是一个问题。因为近年石涛研究界揭明一个事实,清初的庐山有两个石涛和尚,一个是弘铠石涛,一个是原济石涛。原济早年的确有在庐山的经历,而且就住在开先寺,和容斋这里所说的正相合。石涛在开先寺的时间大约在1663年到1664年之间。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之石涛《山水人物卷》,第一段“石户农”款中有“甲辰客庐山之开先寺,写于白龙石上”之语,时在1664年。又广东省博物馆藏石涛九开《山水花卉册》,其中第六开款云:“石涛济画于开先之龙潭石上。”闵麟嗣1665年与李镜月所遇到的石涛禅师也在开先寺,其所见之石涛乃是弘铠。也就是说,有两个石涛同一时间在开先寺。李容斋所见之石涛很难断定是哪一个石涛。

石涛的《巢湖图》是为张见阳创作的。他游合肥,历巢湖,归而作画,赠与张见阳,证明石涛和张见阳在这次相会之后,又有相见。张见阳1697年之间往来于合肥、金陵、京口之间,石涛与其有相见的可能。

石涛南归在1692年底,1693年初来到扬州,这一年也是张见阳由广陵署江防同治迁庐州太守之时,由扬州去合肥。1695年张见阳和李天馥招石涛前往合肥,并劝其就留在合肥。石涛当时处于漂泊之中,同时,也是“饮诼”之时,在金陵和扬州所受到的攻击,使他蒙受极大的痛苦。张见阳让他留在合肥,并非是合肥的佛学界更适合他,显然是朋友间的真正帮助。石涛合肥归来,将这次游历的过程用诗画的形式记录下来,并留赠张见阳,说明张见阳与其有深厚的朋友情谊。他们之间的交往绝不止这一次。

石涛与张见阳可能在石涛北上之前滞留扬州时就有交往。其时张见阳于广陵署江防同治任上,在广陵有语石轩,石涛与其相识可能始于此时。张见阳好交游,今知他与广陵、京口、金陵文人多有交,他的朋友很多都是石涛的朋友,如梅庚、戴本孝、王槩兄弟等。他多次造临曹寅在金陵的别墅,如1697年下金陵,1699年到京口,与京口一江之隔的扬州—他曾为官的故地,一定也是他常常光顾的地方。

张见阳1679年出任江华县令,其地在湘中。纳兰容若在给张见阳的二十九通书札的最后一札中说:“沅湘以南,古称清绝,美人香草,犹有存焉者乎?长短句固490骚之苗裔也,暇日当制小词奉寄。烦呼三闾弟子,为成生荐一瓣香。”后来纳兰容若果然有词寄上,谈沅湘精神。张见阳有《点绛唇·兰》(和容若韵):“弱影疏香,乍开尤带湘江雨,随风飘拂处,似共骚人语。九畹亲移,倩作琴书侣。清如许,纫来几缕,结佩相朝暮。”《语石轩词》充满了这种沅湘精神。这和“出自潇湘,故所见皆是楚辞”的清湘道人,真有深层的心灵共通。

结语

从与石涛的交往牵出的曹寅、曹鼎望父子、张见阳之间的关联,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这三个同籍辽阳的家族,其实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曹寅不仅称丰润曹鼎望之子宾及、冲谷为兄弟,同时,又称同籍为丰润的张见阳为“故人”,其家族与丰润可能隐藏着一些至今仍不为人知的因缘。

《石涛研究》,朱良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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