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瓣莲花镜(看一眼就交好运的莲花镜)(1)

水莲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也说不清楚,等她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如同所有的早晨一样,外屋响起了水荷做饭的声音。水莲向身边看了一眼,见水菡还在沉睡着,她甚至打起了很响的呼噜。水莲猛地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松弛的心弦便绷紧了。她甚至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水菡为什么还得睡得这么死,这么沉。

“完了,我成了罪人了,我成了千古罪人了!”她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时,水荷走进屋来了,水莲马上闭上眼睛装睡,可还是被水荷拽住了耳朵:“还装睡啥?天都大亮了!”她气哼哼地说。

水莲只得坐起来,但她却不敢直视水荷的眼睛,像以前做了错事时一样,她起来后再不敢慵懒,麻溜地就叠被扫炕,想用干活弥补自己的过失。

小姐俩的声音惊醒了水菡,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水荷,见水荷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便翻过身去想要继续装睡,水荷就声音严肃地对她说:“别装相了,赶紧起来,让他吃完了早饭赶紧走。”

水菡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水荷气得咬着牙说:“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别以为你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你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还等着谁给你收拾咋的?赶紧起来,赶紧把那个人打发走了!惹激了别说我把这件丢人的事给你捅出去!”

这句话的确好使,水菡马上就起来了。她简单地收拾打扮了一番,就到那屋去叫陈天亮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陈天亮也不再像头天晚上那样无所顾忌了,被二姐叫醒后,他做什么事也都是悄悄的,快快的,显得十分乖觉十分听话。水荷把饭桌子摆好了,他三口两口吃了早饭,便张罗着要上车去。

面对陈天亮的离开,水菡表现出恋恋不舍的神情,送出了门口,她还要往前送,但一下子被水荷狠狠地拽住了,水荷就那么紧紧地拽着姐姐,一直目送着陈天亮走进门前的小树林,并时隐时现地穿过小树林,拐到了东边的路上去了……

几滴清泪突然从水莲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但她马上就把泪水擦去了。水莲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流泪。

水菡做了亏心事,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了,回到屋里,她就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水莲看到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仿佛哭过了一般。水莲、水荷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姐姐收拾东西,在水菡一伸手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水荷一愣,马上走了过去,拽住了二姐的衣袖,果然,那个金戒指赫然地露在了小姐妹的眼前。

“你怎么还敢戴着它?你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丢人事咋的?”水荷压着声音严厉地说。

水菡看了看那个金戒指,为难地说:“他非得要给……我就……”

“给你也不能明晃晃地戴着它回家去呀?牛大脑袋问起来你咋说?你傻呀?”水荷一边说一边像头一天那样,一把就把金戒指从水菡的手指上撸了下来:“你还是先放到家里吧!我先替你保管着。”

水菡想了想,也就默许了。

水荷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嘴,责备说:“你呀,咋这么傻呀?在城里安排工作的事是那么容易呢?连水莲这样有正式工作的人,调个工作都这么难呢,你的更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犯得上这么动真格的吗?再说,即使他真的能帮你调工作,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报答他呀?有一位哲学家说过:游走的鱼才是鲜美的!你这么容易就成了人家的盘中餐,人家还能重视你吗?再说纸是包不住火的,这要是让牛大脑袋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水菡横了横自己的头:“你们俩要是不说,谁能知道?”

水荷说:“你是我们的亲姐姐,你丢人了我们也捡不到什么。别说别人了,就连父母都不能透露半句。我只是担心陈天亮再来找你,你们要是继续这么不清不楚地连连下去,那可就糟了。奸性出人命,赌博出贼性。古人的谚语句句都是真理啊!”

水菡发誓似的说:“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水荷冷笑一声:“不会?我可信不着你。行啦,都好自为之吧!不为别人想,也得为牛牛想想,为咱们的父母想想,别都把进城当做啥救命的稻草似的,人要是充实,哪怕在小山沟沟里也是快乐的;人要是空虚,就是住到天宫里去,照样还是空虚。”

水莲知道水荷的这一句话是冲自己说的,心动了动,神情上也表现出服服帖帖的样子,生怕引出水荷更多的话来。此时此刻,在早晨的清晖中,四姐水荷就像一尊智慧的女神,周身笼罩着理性的光芒,让水莲及其二姐想不敬畏都不行。

二姐走后,水莲没有上班,而是央求四姐给自己修了自行车,然后便又到乡政府去了。水荷听说水莲要去找赵秋雨,脸上显出一种怪怪的表情,但因为这种表情稍纵即逝,水莲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自行车不但修好了,水荷还给各个关键部位都上足了油,所以骑起来轻快了许多,一路上也是异常的顺溜,不一会儿就到了乡政府。远远看到税务所的二层小楼,水莲的心里便升起了一股特别的希翼。她想:四姐说得很有道理,人要是充实,哪怕在小山沟沟里也是快乐的;人要是空虚,就是住到天宫里去,照样还是空虚。如果从脚踏实地的角度看,与赵秋雨结合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一想到马上要和赵秋雨见面了,水莲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怦怦直跳起来,回想起那天在县委大楼前见过赵秋雨的情景,又有些紧张起来:离那次赵秋雨托人问大姐至今,又过去很长时间了,这期间赵秋雨能不能处对象了?他还能同意和自己相处下去吗?心里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就显得急切了,锁上了自行车,水莲抬头看了这幢白色的小楼一眼,便长驱直入。

二楼的楼梯对着大门,水莲直觉上认为赵秋雨一定不会在楼上办公,就把目光投向了一楼办公室的走廊。水莲站在楼梯口向西面望望,又向东面望望,见东边的一排屋子中,大部分都关着门,而西侧的屋子却一律开着门,显得乱哄哄的,路过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各种表格,面目上也都显得忙忙的。水莲也没有找人打听赵秋雨在哪个屋子,她突发奇想:“干脆就来个赌博吧!要是赵秋雨的办公室就在西侧的第五个屋子,我就嫁给他。”这样想着,脚步就沿着走廊慢慢地往前走了:第一个屋子,第二个屋子,虽然屋子里都有人,但都没有赵秋雨……因了这个赌博,水莲的心一直怦怦乱跳,隔着厚厚的大衣都能听得见。与前两个屋子相比,第三个屋子显得寂静了些,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在桌前埋头写着什么。水莲快步走到第四个屋子,探头一看,她的心就有些发凉了,她一眼就看见了赵秋雨,他正靠在一张办公桌与一个男人说着什么。

“第四个屋子!原来他在第四个屋子,完了,我和他是上天注定的没缘啊!”水莲沮丧地想。

赵秋雨正说着话,没有抬头向门口看,但他对面的男人却看见了水莲,那人就捅了一下赵秋雨,并冲赵秋雨挤了挤眼睛。赵秋雨这才愣愣地向门边望过来,他那双有些迟钝的大眼睛随即就和水莲的眼睛对上了,但他却表现得傻傻的,看她的眼神就象看陌生人的眼神一样,诺大的眸子里面只有一片虚无,看样子他并没有认出她来。没有认出她的赵秋雨很快又把眼睛转到他手里拿的文件上去了,嘴里继续和那个男人比比划划地说着,他音域极宽,膛音很重,听起来很好听,像播音员的语调,离得老远都能听得见。

也许头天晚上水菡的声音,令水莲有些情窦初开,这时别说是见到赵秋雨了,假使是见到任何一位面目姣好的异性,水莲的心都会怦怦直跳。所以,当她的眼睛与赵秋雨的目光对上时,水莲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期待。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多情却被无情恼,人家赵秋雨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而自己却在这里为了是否嫁给人家而赌博呢,这实在是没有意思的事情。正这么沮丧呢,赵秋雨才突然想起了她,再度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着她说:“水……老师吧!你干啥来了?”边说边迎了出来。屋里的人都不再说话,都用灼灼的目光看水莲。

同样的一个赵秋雨,只因为水莲的心变了,他也就跟着变了。要是这么说来,人到底应该是怎么一回事呀?是不是先有心,然后才有人啊?

赵秋雨一步步走出来了,水莲的心也一点点地提起来了。面对赵秋雨那张有棱有角的脸,水莲突然毫无来由地一阵紧张,平时那伶俐的、能够无理辩三分儿的嘴,此时也显得语无伦次了:“我……求你点事……”话没说完,脸上的热已经烧到了脖子根上。为了快速抑制自己的慌乱,水莲便暗暗为自己打气:既然我和他命中注定不能成了,我也就犯不上再在乎他了!既然不再在乎他了,那自己还紧张什么?还别说:这样想想果真增加了些许勇气,有了勇气的水莲便把一双大大的眼睛火辣辣地投到他的脸上,嘴里一边补充说:“是我们校长托我来找你的。”

“啥事呀?”赵秋雨也坦坦然然地看着水莲的眼睛。水莲发现此时看起赵秋雨,竟比在县政府大门边遇到时还英俊十倍,特别是他的那双傻呆呆的大眸子,很亮也很黑,双眼包皮的,透着智慧的光芒。最有特点的是他的眉毛,过于黑浓了,两道眉毛都连到了一起。他的脸庞四四方方的,就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虽然皮肤有一些黑,但黝黑中却透着一种健康的光泽,这不禁让水莲那渐渐冷落的心又一次怦然乱跳了。

见屋里的人都看着他们,赵秋雨便往前走几步,走出屋里人的视线后才又问:“你们校长?她啥事呀?”

水莲却没说正题,她眼睛看着赵秋雨,嘴角含着笑意问:“你就在这个屋子办公呀?”边说边回头,脸上就那么绽放着孩子气的微笑,不放心似的又用手指重新查了查门:“一、二、三、四,啊!你真是在第四个办公室办公啊?”

对于水莲的话,赵秋雨似乎感到奇怪,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就那么奇怪地看着水莲。

水莲又孩子似地叹了口气,指着第五扇门说:“你干嘛不在第五个办公室办公?”

赵秋雨更觉得奇怪了,他就那样奇怪地看着水莲说:“我就在这个办公室办公呀!”边说边引领水莲走进了第五个办公室。

水莲突然心花怒放,不禁惊喜地问:“你真在这第五个办公室办公?”

赵秋雨更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在第几个办公室办公?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可太大了!”当然这句话水莲是在心里说的,说完她的脸就红了,她掩饰着自己的心乱,抬眼看了看门牌,见门牌上写着:“科长室”,便又针扎火燎地说:“原来你当上科长了?”

赵秋雨无所谓地一笑:“一个小副科长……”便不屑似的不往下说了,突然话题一转:“你姐好吗?”

水莲一愣:“我姐?”

赵秋雨窘迫地笑了一笑:“我是问你那个画画的姐姐,……她的画画得不错呀!”

水莲警觉地看着赵秋雨:“你什么时候看过她的画?”

“那天在野甸子……”突然顿住,转了一下身,掩饰着什么似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表格,又去笔筒里找笔,找到笔了却不在表格上写字。

“在野甸子?”水莲只觉得一惊,怎么?在野甸子能发生什么事呢?不会也像二姐那样……这世界都怎么了?这世界的人都疯了吗?水莲不敢想下去了。转念一想水荷并不是水菡,她不会轻易胡来的。

见水莲始终看着他,赵秋雨这才想起了问:“你们校长让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

水莲便把校长对她说的话都对赵秋雨说了,赵秋雨就有一些为难,沉吟着说:“我通融通融吧,但全免是办不到的,再说那个小子好像仗着什么似的,态度很恶劣。”边说边操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水莲的心不在校长的事上呢,全在野甸子的事上呢,所以赵秋雨的解释她也没有细听,反正她把话带到了,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赵秋雨打电话时,水莲不错眼珠地看着赵秋雨,她发现赵秋雨打电话的姿态潇洒极了,好看极了,特别让人心动的,是他说话的语调和气势,那么干练,那么沉稳,那么有气势,这样一对比,就把张石比下去了,便不禁自问: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张石了?幸亏张石还算有自知之明,不然自己真的跟了他而舍了赵秋雨,那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见水莲那双过大过亮的眸子始终在痴痴地看着自己,赵秋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打电话的态度也开始不自然了。水莲发现了他的这一变化,才把眼睛挪开了。眼睛挪开了,必然要落到一个方位上,可看什么呢?当然看办公室了。于是,水莲便孩子一样歪起了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开始认真地打量起四周来,她觉得赵秋雨的办公室哪个角落都干干净净,宽宽敞敞的,比自己的办公室强上百套,况且人家还有一个专门的电话可以随便用……于是,那种敬慕的情怀就更浓郁了。

此时此刻,整个办公室全都被赵秋雨那感染力极强的声音充满了,震得水莲耳膜都嗡嗡作响。虽然赵秋雨谈得都是税务方面的术语,但水莲还是听出了那些话的弦外之音:他铿锵有力的语言句句都在为校长的弟弟争口袋呢!见赵秋雨如此为自己的事卖力,水莲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在他赵秋雨的心里,我水莲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这么感慨着,水莲的眼睛无意间落到了赵秋雨的办公桌上,接着,水莲就呆在那里了!——从这一眼开始,赵秋雨再说什么话,话里再有什么弦外之音,她都听不出来了。

在赵秋雨的办公桌上方,一块大大的玻璃下,压着一张令水莲非常熟悉的画,那张画上,画着一朵美丽的荷花……水莲一眼就认出:那幅画出自水荷之手。

水莲的脑袋急促地转着:水荷的画什么时候压在他的桌子上了?记得自己去县城前,那幅画还在画版上夹着呢,再有水荷为什么要送画给他?难道水荷也对他……正这么想着,窗台上摆放的一尊题名为《源》的泥塑映入了水莲的眼帘:这是一幅表现远古俊男靓女的雕塑,人面龙身,下体融一,水莲以前在画册里看到过类似的图片,雕塑中的俊男靓女很可能是伏羲和女娲俩兄妹。据神话传说,他们是人类的始祖,由他俩相婚才产生人类。窗台的这尊雕像,虽然雕工精细,惟妙惟肖,但一眼就可看出还是个半成品。

赵秋雨终于打完电话了,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了似的,长舒了一口气。刚要向水莲汇报自己的战果,见水莲正在专心地看着窗台上的雕塑,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说:“这是我的拙作,不好意思了!”

水莲的心里动了一动:“你是说……这尊雕塑是你……您雕刻的?……您还擅长雕塑?”

赵秋雨谦虚地笑笑说:“谈不上擅长,只不过是业余爱好!业余爱好!”

水莲想起水荷那天坐在桌前揉捏泥团的情景,记得当时水荷还说:“自己遇到高人了!”要是这么说来,水荷所遇到的洪长青就是他赵秋雨了?那么水荷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到了赵秋雨?那天在县城自己不是也遇到了赵秋雨吗?难道是自己遇见他的前两天?

但水莲问出的却是另一番话:“这人面龙身的……就是伏羲和女娲吧?”

“对呀!”赵秋雨很惊喜的样子,仿佛遇到了知音:“你们家的姐妹都有较高的鉴赏能力呀?”一句话又把水莲的心说冷了。“你们家的姐妹?什么意思?”

水莲伸出手指轻轻地触一下雕塑的龙身,硬硬的,这么说这该是一个成品了,只剩下往上涂抹油彩了吧?她对于雕塑实在是外行,所以就不敢造次评价了。赵秋雨这才想起让水莲坐,还从柜里拿出了一个干净的杯子给水莲倒了一杯水。水莲接过水试探地喝了一口,水很热,正好可以捂她冰冷的手。她就那样两手捧着水杯,默默地猜疑着。由那张画,联想到大野甸子,由大野甸子,又想到水荷。水荷不仅有主见,更有内涵,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她轻易不会把心爱的作品送人的。除非两个人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水荷是水莲心目中最亲近的人,她也一直为水荷的幸福而牵挂着,如今水荷终于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按理水莲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为什么这么忧伤呢?此时水莲的心,就像被什么包裹了,又缠了几道绳索,理性上觉得应该能够解开,可解来解去就是解不开。慢慢地,一种懊悔也浸入了心房:——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开始着急呢?放着这么好的人你不要,你干什么要和莲花去抢张石?抢张石不成,你干什么还傻子一般跑去县城?去招惹那个大流氓?以至于惹火烧身,把二姐都连累了……可如今,你最爱的四姐终于找到她的意中人了,你却又跑出来掺呼,你是不是太不仗义了?你这个人咋这样呢?

水莲沉默,赵秋雨也无话,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相对着,刚才还被赵秋雨那膛音极重的声音震得嗡嗡直响的办公室,此时陷入了怪怪的静寂。

突然,从门口透进来的光暗了一下,正在胡思乱想的水莲立即就感觉到这种暗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门前,站着一位身材微胖、面色驼红的中年妇女,她就像一扇门一样堵在门口。她也是四方脸庞,浓眉大眼,眉宇间有一种令水莲依稀熟悉的神情,此时,她正用那双充满善意的双眼在水莲的脸上逡巡呢,水莲直觉上预感到了什么,马上热情地站起身,冲着妇女笑了笑。

中年妇女也冲水莲笑了。笑容里露出了慈祥大度的朗然神情。水莲正猜疑她的身份呢,赵秋雨突然站起,脸上露出一种似羞怯、也似无奈的神情,声音低低地说:“你咋来了呢?没看人家正忙着上班呢!”

妇女瞪了赵秋雨一眼,大大冽冽地笑笑:“我知道你忙,谁不知道你上班咋的?那你就上你的班呗,谁又没说不让你上班……你忙你的呗,我又不影响你。”妇女绕口令似的说着,自自在在地走进屋来,她说话的语音很特殊,有一种怪怪的硬,卷舌又显得特多。她就用那种特殊的语音主人一样冲水莲笑笑说:“姑娘你坐,你什么时候来的?”水莲明白妇女为啥说话这种腔调了,因为水莲的学校就有一位如此说话的女教师,她之所以这么说话,是因为她是蒙族人。水莲仔细看了一眼进来的妇女,发现她的浓眉大眼也很符合蒙族人的特点。

水莲直觉上觉得这位蒙族妇女身份一定特殊,瞧眼神儿瞧说话的态度也能看出这种特殊,她一定与赵秋雨有着极亲密的关系,甚至是能够左右赵秋雨命运的人。但水莲一时却猜不出她和赵秋雨到底是什么关系。于是,水莲就礼貌地冲她笑了,说:“我也是刚到。怎么,您找赵……科长有事要谈吧?要是不方便,我就出去。”

妇女马上摆手,显示出蒙族妇女的豪放,她就那样大咧咧地卷着硬硬的舌头说:“没有事没有事,我就是过来闲逛逛,我家就在楼对面住,我没事的时候常来的。”

赵秋雨走过来,伸出手指捅了一下妇女的腰部,声音里带着哀求说:“没事你还是回家吧!让人家看见不好。”那种过于随便的态度让水莲对妇女的身份更加质疑了。可妇女却一转身坐在水莲对面了,她理都没理赵秋雨,就冲水莲笑笑说:“他是我儿子,你瞧,让我给惯坏了,总爱管着我,我到单位来看看他都不行。”

“啊?您是大婶呀?真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水莲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恭维的话语也随即脱口而出。一句话顿时说得老人满面笑容。她马上拉水莲坐下了,然后便带着慈爱的笑容上下左右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水莲,一下子就把水莲的脸看红了。水莲明白了,赵秋雨已经二十四了,她这个当妈的不一定怎么为儿子的婚事着急呢,他们家又离单位这么近,一定是谁向她通风报信了,她这么突然地跑来,一定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这样想着,心里那本来已近黯淡的火苗儿,猛然像遭遇了一股子天然气,立即就熊熊地燃烧起来了。为了给赵秋雨的妈妈留下最好的印象,水莲马上表现出极其热情又极其羞怯的态度,不但礼貌地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还主人似的把自己的水杯里的水倒出去了,又给老人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身边的茶几上。赵秋雨的妈妈这个乐呀,她一直乐呵呵地看着水莲忙,等水莲手脚麻利、脚步轻盈地做完了这一切,她就拉住水莲的手嘘寒问暖起来,那种态度顿时让水莲看到了希望。

“大婶,您是蒙族人吧?”水莲亲热地问。

“是啊是啊!”赵大婶用那种特殊的语音笑着说,眼睛始终不离水莲的脸。

“那……赵科长也是蒙族人啊?”

“是啊是啊!”赵大婶依然笑容可掬:“可他的汉语比我说得强多了!”老人的眼神里全是爱的笑意。

蒙族人的特点,在赵大婶的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她真是一位豁达实在的女人,心里有啥,脸上就全写出来了。而水莲又是那样的乖巧聪明,知道赵大婶的软肋在哪里,一句句温柔的话语就像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专往她的软肋上摸,摸得赵大婶这个舒服这个高兴啊,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知心的话儿就像那匣门里的水,一股一股地直往出冒。赵大婶疼爱地看了一眼赵秋雨,对水莲说:“这孩子是独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上边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他的姐姐叫做赵春花。”

水莲便笑了:“春花秋雨?大婶您很有文采呀!”

赵大婶笑着说:“唉,我有啥文采呀,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他的那个死鬼爹给起的。”虽然说出的话有一些凄凉,但赵大婶的脸却始终都是笑的,并且还都是真心的笑。水莲突然对赵大婶产生了一股子敬意,她觉得这位老人一定是一个非常有主见、非常有能力、非常刚强的老人。

水莲和赵大婶越唠越投缘,就像两团火,试试探探的、忽忽炼炼地,慢慢就烧到了一处,接下来就难解难分了。赵大婶一边和水莲开心唠,一边还不忘了冲赵秋雨搧风点火,可赵秋雨的那团火却始终都点不着。赵大婶与水莲唠嗑儿,他不仅总打岔,还抓住赵大婶喘息的空档,一个劲地撵她回家。

赵秋雨的态度,让水莲产生了一股寡然无趣的情绪,随即一股烦躁便如同猪食缸里的泡泡慢慢地鼓起来鼓起来:“——有意思吗?你继续呆在这里左右逢源还有意思吗?你在这个毫无相干的蒙古老太太面前献媚讨好真的很有意思吗?难道你已经堕落到嫁不出去的地步了?真要和自己最亲爱的姐姐抢起意中人了?”想到这里,她就冲动地站了起来,冲老人张嘴就说:“大婶,既然赵科长忙,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坐,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管对方啥态度了,转身就往门外走。

眼睛的余光里,她看见赵大婶狠狠地瞪了赵秋雨一眼,马上跟出来说:“怎么说走就走呢?秋雨,你这孩子,你怎么不留留呢?”但水莲已经走到了门外。赵大婶见留不住,便迈着小碎步快速地跟着水莲走出了税务所。

对于老妈的突然出现,赵秋雨的心里的确很烦躁很无奈,也觉得很没面子。见单位里的人出来进去的都带着神秘的表情,都要探头探脑地往办公室里剜那么一眼,赵秋雨就更加不自在起来。所以水莲要走,赵秋雨当然不会挽留,他巴不得两个女人赶紧离开呢。

妈妈直到出门,依然拉着水莲没完没了地说着亲近的话,赵秋雨就更加生气了。心里的气实在按制不住了,争相往出冒,可他却不能让它往出冒,更不敢让它往出冒,所以只有默默地让那种气在心里鼓着,鼓着,实在抑制不住了,还未等水莲把自行车的车锁打开,他就无理地回办公室了。回到办公室后依然呼呼地直喘粗气。

“第四个办公室”的那位热心的大哥,这时却不知深浅地踩着赵秋雨的心鼓走过来,买好地说:“老太太是不是很满意呀?”

赵秋雨便明白了:原来都是这位热心的老兄通的风报的信呀,可他又实在没理由冲好心的同事发泄,只是低着头攥着拳呼呼地喘气,幸好同事没有看到赵秋雨的反常,又乐颠颠地跑到窗前,继续替赵秋雨“观察敌情”了。

——是啊,能怪谁呢?怪也只能怪自己,自己不是在一周前还托人去问过水老师啥意思吗?正因为有了自己先前的态度,大家才如此热心地帮助张罗婚事,难道同事这样做有错吗?自己是妈妈唯一的宝贝儿子,妈妈对自己的婚事关心着急当然是正常的,这次女朋友突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当妈妈的跑来相看相看、对未来的准儿媳妇献献殷勤这当然也没有错呀!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气愤啊!

可是,他就是生气,扳不住地生气。如果他有透视的眼,如果他能看到此时此刻发生在楼外面的一幕,他不知更会气成啥样呢!因为就在他气不可遏的时候,自己的老妈还站在楼外面,更加猛烈地向水莲投掷着热情的弹,而他们单位里的同事,也都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热心地观看着这对未来婆媳的免费表演。表演到了最高潮的时候,推着自行车的水莲,甚至被老太太硬拽到家里去了……当那位热心的大哥把这一完美的结果快乐异常地通报给赵秋雨的时候,赵秋雨都气得喘不过气来了。

“妈呀!你咋这么能添乱啊!水荷,你等着,我明天就向你求婚!”赵秋雨默默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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