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的小品,有一个永恒的主题:怕老婆。
每次看春晚,我都像等待楼上的第二只鞋子一样,在语言类节目里等待怕老婆情节。春晚的组织者们,也从来都不让我失望,大部分小品,都会用男人怕老婆作为情节推动力。人物的构成,往往是一个张皇失措的丈夫,一个艳丽泼辣的妻子,他们一律用高八度的声音说话,肢体语言极度夸张,莫名其妙就会发出狂浪的笑,造成矛盾的,往往是一些匪夷所思的误会或者好意,丈夫为了给向妻子隐瞒自己的苦衷(通常来自于加班或者年轻女同事),以及给她一个惊喜,制造出扭曲的波折。最终,误会解开,通常还配以煽情段落,配乐独白告诉我们,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上行下效的结果,是让这种叙事模式渗透到所有角落。在单位工会工作的十年时间里,每次遇到组织文艺汇演,从省话剧团请来的编剧,总会编织出一个基于我们职业背景的“怕老婆”故事,人物设置和叙事流程严格遵守上述模式,在电视的包围和熏陶下长大的业余女演员,迅速进入情境,短时间内就学会了春晚小品女演员的表演技巧:高八度的声调,打鸡血的夸张动作——尤其得包括跺脚、发怒、扭身不理男人、劈头盖脸训斥男人(经典台词是“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用手指指向场外厉声责问男人(配以“你说,你说那个狐狸精是谁?”)等等桥段,最后则以职业苦衷的揭露作为煽情桥段。
中国人是否有那么怕老婆,实在有待商榷。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三)》发布后的《婚姻法》,明明就是一部“不怕老婆法”,或者说,“把老婆驱逐出家庭利益分享体系法”,这是这个人口众多资源紧缺的国家的必然取向,但在八十年代以来的电影电视、舞台节目中,男人被类型化为“怕老婆者”,女人一律被类型化为泼辣强悍的被惧怕者,他们演出的是一部与现实相反的戏。
这种关系结构是如何形成的,如何成为小品津津乐道的表现内容,如何在观众中引起这么持久的共鸣,完全可以作为一个课题来进行研究,这是我这篇文章无法完成的。但我知道这种小品如何成为春晚最热衷的题材——语言类节目的演员固化,是春晚演员固化最严重的,演员的固化,必然导向题材的固化。
语言类节目和歌舞节目不一样,歌舞节目的参与人数、观众对青春面孔的渴求、演员的表演状况的下降,决定了它不可能完全由少数人垄断,新人总有破土而出的缝隙,何况,音乐市场是相对独立的市场,永远会提供新人新歌,春晚也不得不接纳他们。而小品无法脱离晚会,无法成为独立的表演产业链,对晚会的依赖性格外强烈,所以,所有那些借助春晚成名的小品演员,原本是省级话剧团的演员、文化馆演员……来自五湖四海,身份各异。一旦进入春晚系统,就再也无法脱离,他们的百科词条里,最触目的、最重要的,从此只是春晚,2001年、2002年……2012年,某一年没有出现,我们就要怀疑他们出了问题:健康,或者生活作风。
固化的班底,最终指向了固化的题材。他们远离生活,对现实一无所知,只好沉溺在安全的题材里,几十年如一日地怕着老婆。士兵,怕老婆;警察,怕老婆;宅男,怕老婆;经理,怕老婆。怕老婆成为所有故事的起因,怕老婆成为男人的生活目标,怕老婆甚至有可能就是宇宙终极真理。三十年如一日地怕老婆,效果显著,亿万人观看的舞台上,逐渐形成了一种戏剧品种:怕老婆戏,并形成了一套固定的表演模式,比如老婆一声大吼时,要猛烈颤抖。
怕老婆,和春晚别的所有传统一样根深蒂固,2012年的哈文新政,动摇了别的传统,却还是没有动摇“怕老婆”。我不得不遥望未来的春晚,希望那些高八度老婆和总在颤抖腿的丈夫们,低下头来看看现实,希望凶悍老婆这种女性形象,和怕老婆这种陈腐的人际关系诠释,在未来逐渐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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