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两个女工的生育史,也是多数女性被消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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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和一个陌生男人睡觉呢?”
那一年,小莹17岁,懵懵懂懂,情窦初开。夜半时分,一个男人在她身旁熟睡的气息。这是小莹新婚的第一夜,婚姻对她来说,来得莫名奇妙、稀里糊涂。在她的内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疑惑,也稍带点儿新奇与羞涩。
来年麦收过后,三姐把她接回了娘家,她便发觉自己怀孕了。此时她男人正在遥远的青藏高原的红崖湾挖虫草和贝母,以此营生。不久之后,小莹听闻他已经从外地回家了,于是急切地写信质问他为什么过去那么久了还不来接。不料丈夫回信却是:我这不刚结完婚嘛,经济实在是困难,你和就张哥一路回来呗(张哥也就是他们的媒人)。
这让她好不生气,因为她怀有身孕,行动不比从前,经不起一路颠簸周转从火车倒汽车从绵阳的娘家到乡下的婆家。为此她暗暗伤心了好久。
那个夜晚,夜色低垂,月光微弱,她正跟大嫂在猪圈里喂猪,一抬头便望见一个低着头的男人,若隐若现却难以辨清他的脸。大嫂正准备招呼,他就一声不吭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发现是自己心心念念等了那么久的老公,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像个受伤的小孩一样又哭又闹,一边捶打着他的胸口,一边又娇嗔地问他不是说不来接的嘛,可小莹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小莹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坐立难安,一会扶着肚子在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一会靠在门槛上忍受着疼痛。嫂子正在煮早餐和婆婆熬着猪食。俩人意识到不对劲,见状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去喊了住在附近院子的彭婆婆。
彭婆婆经验老到,确定小莹琼要生了,并吩咐婆婆和嫂子不要瞎嚷嚷,在老一辈的眼里,知道的人越多,孩子会生得越慢。肚子一直从早上疼到晚上,晚上的时候越发的疼痛,小莹夫家在乡下,接生婆都离得很远,只能就近找会接生的人,给小莹接生的是一个乡下男郎中。他是小莹老公的同学,学过妇科,从家里赶来帮小莹打了催生针。可无济于事,肚子还是疼,检查后开口只有两指宽,孩子出不来,只能等。
疼痛的难受一直在持续,直到第二天中午。家里人帮忙先在床上铺了装尿素肥的塑料袋子,在塑料袋子上铺了一块小棉被,上再铺了几层厚厚的卫生纸。小莹按郎中的吩咐躺在床上,当郎中要求她脱裤子的时候,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异常害羞,不好意思在一个还没结婚的男人面前脱裤子,借口说要去上厕所。
郎中说那不行,要是孩子掉在茅坑里不就淹死了嘛。村子里半数的孩子都是由这个男郎中接生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小莹还是执拗地不脱裤子,郎中半带凶骂半带吓唬,再不脱裤子孩子就要憋死了。小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裤子脱了,费尽一番周折,总算是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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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孩子,小莹遭的罪就更多了。生老二的时候,婆婆死了,小姑子嫁人了,老公为养活一家人,天天早上吃完早饭就去抓散鱼。饮食起居都只靠小莹自己了,自己换煤球,自己在炉子上炖吃的,饿了就煮碗面条,敲个鸡蛋。
那个时候大儿子才两岁多,经常在床边哭闹,也得由小莹自己照看。怀二胎的时候比第一胎肚子大,腿也肿得厉害甚至麻木,走起路来不听使唤。家里经济不宽裕,第二胎还是没有去医院,直接在家里生的。生的时候肛门和阴道的侧边撕裂了,农村接生也不讲究把撕裂的口子缝好,只上了一点洗液,让它自己恢复。
谈及这段经历,小莹滔滔不绝:“那个时候疼得连裤子都不敢穿,连上下床,上厕所都没法,就这么躺到床上,棉卫生巾都不敢用,铺的全是以前穿过的旧衬衣,几斤几斤的卫生纸称在家里,屁股下面全部垫的像被子一样那么厚,上面的血渗过了取了扔了,上面渗过了又取了扔了。”
更让她头疼的是,每当小便的时候又会把伤口撕裂,直到孩子满月的时候都没有完全愈合。虽然现在已经长好了,旧伤可一到夏天就容易感染,上火了吃辣了就会瘙痒和红肿。为此小莹也去咨询了北京和老家这边的外阴修复手术的费用,至少5000多的高额费用让她望而却步,也就没有进行后续的手术。
生完孩子后,小莹腿上也留下了妊娠纹,成为一个无法摈弃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艰辛过往。
小莹三次引产的经历更是让人惊心动魄,一路曲曲折折饱尝生活的喜怒哀乐,回望时曾难以言说的辛酸已成稀松平常的记忆。在生完二胎之后,第三胎意外来临。受困于经济原因,小莹夫妇无意将孩子生下。
医生说不要孩子的话就赶紧吃药。可是小莹考虑到麦子还没种完,种完麦子还得栽油菜,栽了油菜还得用粪水来灌溉。而且老公就要去北京打工了,他走后这一切活也没人干。小莹得把这些干完,才来解决孩子的问题。
谁知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个时候吃打胎药孩子又太大了。如果引产又太小了,所以就再怀了两三个月,等孩子大了再去上医院打引产针。可打引产针没有很顺利,医院的大夫掐着肚皮,用又粗又长的针扎向小莹的肚子,无奈肚子上的肉是软的,皮又不好扎,扎好几遍才扎到孩子头上。24小时过后,孩子还是没有掉。
没有家人的陪伴,没有空调和暖气,加上冬日的潮湿阴冷,小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大夫就直接用扩宫器把阴道打开,把里边的小生命夹成块钩出来。望着手术台旁边一桶肉疙瘩,小莹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生活所迫,她不能让他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跟着她一起受苦,实在是没有办法呀!刮宫之后,小莹在手术台上瑟瑟发抖,全身都冻得发紫,刚煮好的馄饨捧在手上也没有感觉到烫,开水喝到肚子里才察觉出来。
虽然上了避孕环,但在长期的体力劳动和干重活的时候一使劲就容易滑掉和偏位。之后小莹意外怀孕了三次,都遭了不少罪。为了省掉引产和吃打胎药的钱,她挑着一筐200斤的红薯使劲跑,从上个梯田跳到下个梯田,还用拳头使劲捶打肚子,用推磨的石杠顶着,想尽各种办法将孩子压掉。肚子里的小生命像是在暗地里较劲,怎么也压不掉。
家里缺乏劳动力,引产之后小莹也丝毫不能休停,捶菜团、车风箱、煮猪食、做饭洗衣服,一件事儿也不落下,就感觉没有什么能够难倒这样一个勤劳能干又开朗体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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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鹂今年35了,河南人,从小和弟弟一块长大。原本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可刚出生就被父母送到姨妈家。23岁那年,阿鹂闪婚了。她和丈夫连相亲带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婚后,夫妻俩感情不好。大部分时间老公都不在自己身边。生孩子、人流、坐月子,都是她自己抗过来的。
结婚前,母亲整天哭哭滴滴的,到哪儿都愁说姑娘这么大了嫁不出去。在阿鹂老家,女孩子二十二、二十三岁就算老了,婚事若还没着落,就会被认为没有人要。但是阿鹂并不想那么早嫁人,她想去外面看看。过完春节,阿鹂就和表兄、表妹、同村里的小玩伴,一起结伴去福建了。一行人里面,有个小姐妹是为了逃婚才出来的,身上只带了三块钱。
当时大家一起去劳务公司报名去工厂。只要报名,路费,吃饭,一直到进厂都是免费的。几个小伙伴都进了同一个厂,主要做膨化食品、糖果、巧克力。当时,阿鹂觉得工资还是挺高的,最重要是不用加班,“每天朝九晚五,很轻松,很自由”。
到了外面,阿鹂觉得特别新奇。“在农村老家什么见识也没有,没有见过超市,没有喝过牛奶,没有吃过面包。没有爬过山,看过海,坐过轮船。到了外面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她一放假就出去玩。刚进厂那半年,她没有写信,也不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当时急得哭着找她,说要给把她带回家,不准她出去了。后来,在那里做了两年左右,母亲要让回家相亲。
阿鹂不想相亲,可还是敌不过母亲的逼迫,只好穿着拖鞋过去,希望对方不要看上自己。回家后,阿鹂去了当地的火腿肠厂上班,在那做了两三年,又跑出去了。
“我外出打工,其实是为了逃婚”。那会儿家里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她不太喜欢。男方的条件太好,她不习惯。虽然当地总公司条件比较好,她却不愿意呆在总公司,申请去外地。她在外地做了一年多管理,让母亲把婚事给推了。因为在省内,会经常回家。可每次回家总是免不了相亲,她受不了,干脆跑去了广州。
阿鹂和老公刚认识一个月,两人就结婚。“我觉得老公挺可怜的,他妈妈在他十二岁就不在了。家里没有钱,也没有房。他爸爸找过很多次女人,最后这个后妈对他很不好”。
“一个月谁喜欢谁啊?必竟结触时间短”。但阿鹂还是敌不过自母亲逼婚的压力。虽然老公家条件还不如自己家里,但她想人只要实在能过日子就成。
俩人的结婚像是“开玩笑”。老公说敢不敢去领证,她说敢啊。
“把你家的户口本偷过来呗!”
“偷就偷”,阿鹂把户口本偷出来,就去把证领了。
俩人没有按照家乡的规矩订亲,就已经结婚了。阿鹂回家通知了母亲一声儿。母亲很生气,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已经离婚的妹妹提醒说:“姐,我刚离婚,咱表哥说不让你结婚!不要轻易结婚,不是闹着玩儿的!”
阿鹂没有当回事儿,“我以为不想过日子了,把结婚证撕了就可以了。”
婚后没有多久,阿鹂就后悔了。一次,她和老公闹了矛盾,阿鹂说不要过了,想要回家。老公对她说:“你晚了,不行了,结婚证撕了也没有用,政府都已经登记在电脑上。”
阿鹂那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心想就慢慢过吧。老公出去打工后,一整年没有管过她,也没有给她一分钱。婆婆对她也不好,就直接住在了娘家。结婚后,阿鹂大部分时间都在娘家住。
“男的要不要他也没有用”,阿鹂说。她当时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母亲却不愿意让她人流,“人是你选择的,日子好坏就得过下去,你不能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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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一年都是母亲在照顾阿鹂,钱也是母亲给的。阿鹂对老公的不管不顾感到气愤。偶尔老公打电话过来,她都是断然拒接。生孩子的时候,老公提前回来了,给她带一件衣服。可刚生完孩子,老公就走了。
“我们没有感情,一点感情也没有。跟没有钱也有关系吧,打工一年总共拿回来3000元”,阿鹂说。
生产那天,阿鹂早上四点多在家里感受到了阵痛。早上七点多,老公和婆婆一起跟着去了医院。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生下来。生的产时候,阿鹂下体严重撕裂,缝了五针,都化脓了。当天,阿鹂的亲奶奶正在医院抢救,去世了。母亲忙着奶奶那边的事情,也顾不上这边。
在医院里,老公全程在房间外面呆着,还笑话她,“我媳妇可不定顶呛(用)了”。阿鹂生了个女儿,丈夫不太高兴,“你只会生闺女,不会生儿子”。最后,就连300多医药费也是娘家自己出的。
从医院回到婆家,没有人照顾她,连衣服都要阿鹂自己洗。老公生完孩子十多天,招待完客走了。阿鹂的月子过得很不开心,自己奶奶去世了,月子里婆婆不管。她只能自己做饭,靠着母亲偶尔给送个鸡过来,补充营养。孩子满月后,她就回娘家了。
2007年,阿鹂带着女儿来北京和老公生活,想要慢慢培养感情。因为丈夫喜欢赌博,丈夫喜欢赌博,一次输十几万,俩人经常争吵。阿鹂没待多久便回娘家了。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过年的时候,丈夫去阿鹂家里闹,找不同的人找阿鹂父母。父亲和阿鹂说,离婚就离婚吧,不要这样闹了。阿鹂给丈夫打电话。他说:“回来吧,回来我们离。”
回婆家后,丈夫却不同意离婚。阿鹂更加心寒了,只想离婚。可丈夫说:“媳妇死了还好说,离婚太难听,坚决不离。”
阿鹂当时已经怀孕三四个月了,她后来就想将就过下去吧。丈夫带她检查,一看是女孩,他就说自己压力大,“要是儿子还好,女儿坚决不要”。
阿鹂最终去了朋友的医院做人流手术。“我没有敢看孩子,我朋友让他过去看看孩子,出来的时候头,手都有了”。
她当时心里特别很难受,“但是没有办法,没有人管我的心情,流产完,也没有人照顾我”。
隔了好几年,阿鹂在29岁那年生了儿子。“如果怀孕查出来是女孩,老公是肯定不要的”。生儿子,是姑姑陪她去的。当时,她老公还在北京要帐,没有回来。婆家没有去一个人。儿子早上六点生,他中午十二点到家,直接从医院接到家里。“这次是个儿子,他就高兴了”。
虽然生的是儿子,老公在家呆了三天就走了。“回老家给家里老少爷们说,自己也有儿子啦,然后就闪人回北京了”。
阿鹂想离婚,但母亲就是不让,“有时候挺恨我妈的,父母也是重男轻女,对女儿身上放的精力也不够”。
“所以现在,我要对自己好,我要投资自己,谁也靠不住,将来要自己靠自己,现在我挺坚强的,我谁也不靠”。阿鹂给自己和孩子们都买了保险。她觉得现在挺好的,社保有,商业保险也有,存款也有,虽然不多。
丈夫对姑娘没有什么感情,一点都不喜欢。儿子从小样在他身边,对儿子还好。但是平时丈夫儿子女儿都不管,如果管就是揍。家务活儿,丈夫也是一点也不干,阿鹂自己再累也得做全部。
每次夫妻俩有矛盾,丈夫都要动手。“他说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是打完了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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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构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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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社区活动中心在打工者聚居的社区建立活动中心,以活动中心为平台,引进外部社会资源,为打工女性及其子女提供文化教育和精神方面的服务,通过扩大打工女性的社会交往面,增加彼此的联系和互动,从而拓展打工女性的文化生活空间,提高其独立自主和性别平等意识,从而更好地适应和融入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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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兰花开
编辑:小蛮妖
美编:太子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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