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到拉美文学的时候,提到的名字必然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略萨、波拉尼奥这些我们所熟知的大作家,但是还有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也想请你知道——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他来自古巴,而这个国度所产生的文学,我们也一样感到陌生。
卡内克的名字,你或者没有听过,但他外公的大名肯定如雷贯耳,他就是二十世纪传奇人物、古巴革命领袖切·格瓦拉。出生在传奇家庭的卡内克似乎注定将拥有不平凡的一生。但他的人生是短暂的,2015年就因心脏问题在墨西哥病逝,他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菲德尔·卡斯特罗辞世之后的古巴,同样也没有看到他用二十年创作的结晶《33场革命》的出版。
《33场革命》描述了革命后的古巴社会与人群。整本书九篇故事展现了不同人的虚无之感,犹如身处永恒的沼泽之中。九个风格各异的故事,再现革命激情与理想失落交织的年代。《深港书评》专访了本书的译者、常州大学西班牙语系主任侯健,听他讲述书背后的故事、他所亲见的古巴以及对拉美文学的独到解读。
同时,下周日(7月7日)12:30—17:00,侯健、魏然及嘉宾主持汪天艾将在77剧场举办《33场革命》新书沙龙,欢迎关注!
01. 谈译作
书中人物的行为,
是他们内心挣扎的外在体现
Q
近几年你翻译了不少拉美文学作品,其中包括非虚构文学《饥饿》、略萨的小说《五个街角》等等,今年出版的这本《33场革命》是来自古巴的文学,我们对作者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也十分陌生,为什么会选择翻译这本书?
侯健
当时我在2015全国西葡拉美文学研讨会上结识的文景的陈欢欢编辑(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翻译《33场革命》,说实话我当时没有读过这本书,对作者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也不了解,但是他的身份(切·格瓦拉的外孙)使我产生了兴趣,这一点我应该向作家本人道歉,因为他完全不想生活在外公的光环(或者阴影)下。于是我把电子书打印了出来,读完之后就决定翻译它,因为我觉得这书太有趣了,它展现出了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古巴,而且这些文字还出自这样一个有着传奇背景的作家之手。
■ 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
在原版书里,第一篇故事就是《33场革命》(中文版对故事顺序进行了调整,把这则节奏相对和缓的故事放到了全书最后),这里的数字“33”既是此文小章节的数目,又暗喻如每分钟三十三转、不断循环播放的跳针唱片般的古巴社会,而在其中挣扎求生的主人公则在最后被卷入了漩涡涡流之中,这篇故事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值得一提的是,中文版的封面图案既像是唱片,又像是漩涡,还像是一枚扭曲模糊的指纹,刚好和这本书的主题契合。
回到问题上来,就我的经验来看,大部分情况下译者选择接受一项翻译任务是出于对原文的喜爱,由这种喜爱生出和不懂这门外语的读者分享此书的想法,如果译者本身不认可手头的文本,那么就很难能把翻译任务很好地完成。
Q
《33场革命》的作者是切·格瓦拉的外孙,你在后记中也提到了他的传奇经历。那么撇开他的家世,卡内克的艺术成就高吗?他的文学特点又在哪里?
侯健
卡内克是2015年去世的,年仅40岁,《33场革命》是他唯一一本小说作品,还是在其去世后才出版的,除此之外他还写过一些评论性的文章。从艺术成就的角度来看,我们无法从这仅有的一本小说来断言他本可能达到的艺术高度。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曾经跟西班牙外教说我觉得如果加西亚·洛尔卡不是太早离世的话,西班牙会再多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结果她也没谦虚,直接回答说也许还不止,因为还得算上同样早逝的米格尔·埃尔南德斯,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再比如罗贝托·波拉尼奥。卡内克比这几位作家更不幸的是在他辞世时,他的文学生涯看上去才刚刚起步。
所以我们自然不能夸张地说凭借《33场革命》,卡内克就已经能跻身拉丁美洲代表作家之列了,虽说这样的事情在胡安·鲁尔福和他的《佩德罗·巴拉莫》身上发生过,而反之我们也不能说卡内克哪怕依然健在的话也没有可能达到顶尖作家的水准,看看若泽·萨拉马戈,他最棒的作品都是在60岁之后才写出来的。
作为小说处女作来看,《33场革命》无疑可以算得上是部成功的作品,抛开社会政治因素来看,我个人认为这本书最突出的文学特点就在于它的音乐性。借用本书责编杨沁的话来说:“(这本书中的)每一篇(故事)都是一次文体 音乐实验,《嗜血艺术家的独白》是哥特音乐,《求生之人》是迷幻摇滚,《33场革命》则是忧郁的慢摇,文字间闪耀着来自热带的急遽的光热”。实际上,卡内克本人就是位音乐家,还成立过摇滚乐队,他把自己对音乐的理解融入到了小说创作中去,赋予了每一篇故事以独特且准确的节奏感。
音乐性在拉美文学中的运用并非卡内克的首创,但是能像他这样在一部短篇小说集中混入如此多音乐元素的作家却很罕见。提到拉美文学的音乐性,我想到了何塞·莱萨马·利马的《天堂》,还想到了阿莱霍·卡彭铁尔,音乐元素在后者作品中也很常见,他的中篇小说《追击》在结构布局上和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有十分紧密的联系,这篇小说是有中译本的。有意思的是这几位都是古巴作家,我想这大概也和古巴的音乐传统有关。
■ 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
Q
这本书收录了卡内克9篇小说,其中不乏暴力和血腥的描写,展现了人们光怪陆离的生活,我不清楚这是否来自古巴真实的世相,但我觉得它多少反映出了世界共有的社会样貌。你觉得呢?
侯健
我完全同意。古巴是我去过的第一个拉丁美洲国家,很遗憾是去出差,只待了两天,那时《33场革命》已经交稿了,我特别留意了书中提到的一些东西,例如长长的防波堤,也确实看到零零散散的年轻人坐在上面呆呆地眺望着远方,至于他们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身临古巴我没有看到书中描写的那种暴力、血腥的场面,我看到的古巴和上学时概况课里学到的一样,看上去人们都很悠闲和轻松,不过我也看到街头有很多年轻人无所事事地站着,什么也不做,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我总感到他们有些呆滞,我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是否也已是一潭死水,用匆匆而过的外在观察很难解答类似的困惑,所以只有像卡内克这样的人才更有发言权,他在古巴居住了近十年的时间,而且他的童年时光都是在国外度过的,他没有所谓的“革命基础”,再加上骨子里的叛逆劲儿,使得他看待古巴社会的目光也是不一样的。
■ 古巴街景
就像你说的,书中对血腥暴力和光怪陆离生活的描写是否真的来自古巴真实的世相并不重要,书中人物的行为是他们内心挣扎的外在体现,有的角色只是想通过这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也有的人会更进一步,搭起简陋的筏子就往大海里冲,这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这些都是全世界共通的东西。我们再往深一层去想,如果《33场革命》这则小说中的主人公“他”成功偷渡到了美国,是不是就真的自由了呢?最近CNN电视台拍了部电影,叫《古巴男孩》(Elián),讲的是一件1999年发生的真实偷渡故事,我想结合那次事件来看《33场革命》的话也会有新的感悟。
■《古巴男孩》电影海报
Q
九篇故事,你最喜欢哪一篇?
侯健
我个人最喜欢《一位嗜血艺术家的独白》和《33场革命》,我认为《失踪手指之谜》相对平淡,可是有一位朋友说她觉得《失踪手指之谜》特别有意思,还有位学生对我说她完全看不懂《一位嗜血艺术家的独白》,我回答说我觉得再过几年你就看得懂了。我想这也是这本书有趣的地方。
Q
切·格瓦拉对他的这位外孙产生了哪些影响,是否影响了卡内克对艺术和生活的审美?
侯健
卡内克一辈子都在努力摆脱外公的影响,但却做不到,切·格瓦拉的阴影宿命般地笼罩在他的头上,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我在《33场革命》译后记中提到过的发生在电影《切》的首映礼上的事情,虽然卡内克努力保持低调,但还是有一个小女孩跑过来说他和电影中切·格瓦拉的扮演者长得很像。所以到最后摆脱外公成了卡内克的一种执念,殊不知一旦有了这种执念也就永远无法摆脱切·格瓦拉的影响了。
■ 切·格瓦拉
其实切·格瓦拉和卡内克就像是硬币的两面,花色不一样,但却是殊途同归。卡内克有本书叫《没有摩托的日记》,乍一看是要和切·格瓦拉对着来,但仔细一想既然有了这么个书名,读者又怎么会不把卡内克和切联系在一起呢?我们再看看这本书的内容,实际写的也是对拉美各国人民苦难的探究与思考,所以有没有摩托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切·格瓦拉追求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同”,卡内克所看重的则是人们的“异”,但是求同也得存异,他们的追求是一样的:自由。而对自由的追求无疑也影响着卡内克对艺术和生活的审美,这从他放弃政府职位投身艺术领域以及《33场革命》中的所有9篇故事就可以看出来。所以切·格瓦拉对他这位外孙的影响是持续性的,尤其是切在年轻时的举止行为在卡内克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我更愿意把卡内克看作切·格瓦拉精神的一种延续,切想要在整个南美大陆发动革命,他认为自己必然会受到玻利维亚穷苦人民的欢迎和支持,可是最后出卖他的恰恰就是这些人。切想要在肉体上解放他们,但是他们在精神层面上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而几十年后,卡内克则是用文学艺术为武器在精神层面上发起一场革命,我们看《33场革命》这则故事,每一个小章节描写的似乎都是主人公的一次精神上的挣扎,最后汇聚成结局的那场冲向大海的“革命”。
■ 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
02.谈拉美文学
魔幻现实主义早已沉寂
Q
我们再来说说拉美文学。大家一直乐于谈论的魔幻现实主义是否仍然是拉美文学中的主要特点?
侯健
魔幻现实主义已经不是当前拉美文学的主要特点了,甚至有评论家说魔幻现实主义在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在拉美归于沉寂了,但就像你说的,在中国大家依然乐于谈论魔幻现实主义,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在我们国家的影响太大了。从1977年《世界文学》杂志对他的介绍开始,接着1982年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次年转译的《百年孤独》中文版出版并在我的母校西安外国语大学召开了马尔克斯研讨会,在那段国人最渴望接触外国文学的时光里马尔克斯填补了很大一块空白,这种热情也延续到了现在,我认为近十年在我国出现了一次西班牙语文学翻译出版的“爆炸”,而这次另类的“文学爆炸”也可以说是以《百年孤独》正式获得授权翻译出版为开端的。
■ 巴尔加斯·略萨
然而这种大热所带来的弊端就是让许多读者误以为拉美文学只有魔幻现实主义,实际上这是一个误区。2010年巴尔加斯·略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我曾经看到过有媒体报道称拉美又一位魔幻现实主义大师得了诺奖,然而略萨的作品从来就没什么魔幻色彩。就拿马尔克斯本人来说,他的许多作品也不是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写成的,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也限制了人们对马尔克斯的理解。
我们不妨拿近年热门的非虚构文学举个例子,马尔克斯本人就很擅长这种非虚构写作,《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和新近出版的《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就是这类作品,而且马尔克斯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记者,拉美有一项很重要的新闻奖就是他设立的,如果我们依旧拿魔幻现实主义来看待这些作品的话就会走进一条死胡同。
■《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
事实上,就算是在魔幻现实主义最负盛名的时代,拉美文坛也还有结构现实主义、心理现实主义等不同的文学流派,尽管对它们的定义还有争议,甚至所谓的各流派的代表作家本人也不同意自己身上的标签,但至少说明拉美文学不止有魔幻现实主义,我们应该打破这种狭隘的认知,更全面地认识拉美文学。
Q
你目前正在翻译的一本书《从马尔克斯到略萨:“文学爆炸”的血统》,是否能简单说一下,从马尔克斯到略萨的这个过程,对拉美文学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或者延续?
侯健
这本书的书名有些讨巧,所谓的“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并不是说二者在文学事业上有某种传承关系,其实他们是同时期的作家,也都是“文学爆炸”的代表作家,作者起这样的书名是因为巴尔加斯·略萨在2010年获得诺奖(与马尔克斯的获奖相隔28年)使得人们又重新把目光投到了“文学爆炸”作家群体身上。因此“从马尔克斯到略萨”是个伪命题,这本书真正要讨论的是:“文学爆炸”是怎么回事,它是怎样出现又是怎样沉寂下去的,它对拉美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有着怎样的影响。
■ 马尔克斯
Q
那“文学爆炸”是怎么回事呢?
侯健
在上世纪六十到七十年代之间出现“文学爆炸”之前,拉美文学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和创新,以博尔赫斯、卡彭铁尔、阿斯图里亚斯等为代表的一批作家起到了很好的“引路人”的作用,而更早之前的拉美文学似乎始终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当然由于“文学爆炸”主要是小说的“爆炸”,我们这里指的也是拉美小说的发展过程。
由于殖民统治者长时间对文学发展的压抑,独立后的拉美各国的文学缺乏坚实的根基,尤其是叙事文学更是如此,所以最开始向外学习的倾向十分明显,但只要是学习就必然有滞后性,拉丁美洲本土出版的第一部小说是一本流浪汉小说,而这种题材在西班牙流行之时还是十六世纪,之后出现的拉美浪漫主义小说也多有模仿之嫌。
■ 古巴的海
二十世纪前半叶的拉美小说又走向了另一极端,也就是过分追求本土化,那是土著主义文学、大地主义文学盛行的时代,一时间,拉美的山川江河和受尽压迫的土著成为了叙事文学的主要描述对象,大量土著语言也被运用到了文学创作中,后来愈发有喧宾夺主之感,这种对本土性的过分追求在一定程度上阻挠了拉美文学的发展。
我认为“文学爆炸”最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是使得拉美文学的重心从农村转移到了城市,这也与拉美政治经济的发展相适应;另一方面是结束了拉美作家各自为战的状况,使得来自不同国家的作家们走到了一起,拉美文学的整体性得到了加强,据说“文学爆炸”代表作家们甚至有过合写同一部小说的想法,可惜终究没有能实现;再就是拉美作家终于在本土的和外来的东西、内容与形式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契合点,他们借助福克纳、海明威等作家的技巧展现了最拉美化的东西,也使得拉美文学在世界文坛站稳了脚跟。
■ 左:福克纳,右:海明威
当然,也有人说拉美“文学爆炸”只是文学代理人和出版商炮制出来的,这种论断也有其可取的地方,那就是肯定了如卡门·巴塞尔斯、卡洛斯·巴拉尔等人在“文学爆炸”中的作用,但因此而否定《百年孤独》《酒吧长谈》《跳房子》《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等作品的文学价值则又显得过于片面和极端了。
■《百年孤独》
就像是马尔克斯在中国的影响力使得我们谈及拉美文学言必称魔幻现实主义一样,“文学爆炸”这批作家在拉美成为了殿堂级的人物,也因此变成了笼罩在新作家头上的一片阴影,甚至在许多拉美文学史里都有“文学爆炸”后小说、“文学爆炸”小字辈作家这样的说法,2011年我甚至在一本西班牙文学刊物上看到了“Hijos y nietos del Boom”(“文学爆炸”的儿孙们)这样的说法,仿佛新生代作家生来就是矮人一头的。另外还出现了诸如“穿裙子的马尔克斯”、“穿裙子的科塔萨尔”之类的绰号,不过有的作家似乎也乐得和“文学爆炸”代表作家们扯上关系,可那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值得欣慰的是,自从“文学爆炸”发生以来,拉美小说就一直处在正向发展的道路上,既有费尔南多·德尔·帕索、曼努埃尔·普伊格、里卡多·皮格利亚这样的在“文学爆炸”声势渐微之时推出重要作品的年长作家,又有罗贝托·波拉尼奥这样划时代的人物,近些年还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青年作家,这其中我个人比较喜欢智利的亚历杭德罗·桑布拉,哥伦比亚的胡安·加夫列尔·巴斯克斯和阿根廷的萨曼塔·施维伯林。这大概也是“文学爆炸”最重要的意义所在,它成功地把拉美小说导向了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
■ 罗贝托·波拉尼奥
03. 谈拉美作家
小说家和诗人双重身份,
才是完整的波拉尼奥
Q
波拉尼奥也是不少中国读者喜欢的作家,你如何看待他的小说和诗歌?
侯健
我不太恰当地想到了巴尔扎克,他是因为创作戏剧失败才转而写小说的,后来成为了“现代法国小说之父”,波拉尼奥创作诗歌要比写小说早,可最终令他声名鹊起的却也是小说。之所以说这个对比“不恰当”是因为巴尔扎克写的剧本是彻底失败的,但如今我们却日益发现波拉尼奥的诗歌也和他的小说作品一样是座宝库。
■ 波拉尼奥诗集《未知大学》
我认为不能把小说家波拉尼奥和诗人波拉尼奥分裂开来看,只有将其放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波拉尼奥,才能更好地理解波拉尼奥的作品。这一点在其他许多作家身上也有体现,例如略萨最有名的作品是他的小说,但如果我们不读他的文学评论,就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小说创作技巧,而要想更全面地理解《绿房子》这本小说,我们还应该去读读《琼卡》这部戏剧作品,现在有个流行词叫“漫威宇宙”,我想实际上也存在着“略萨文学宇宙”或是“波拉尼奥文学宇宙”。
■《绿房子》
我认为波拉尼奥的小说作品是一种由内向外的投射,他往往会从个人经历出发去探索构成外部世界的种种因素,例如暴力,他小说作品的主题相对而言也更为宏大。而波拉尼奥的诗歌则相反,它的方向是自外而内的,博尔赫斯认为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形状,而波拉尼奥的天堂则是未知大学,这所未知大学没有实体,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学,它是波拉尼奥进行个体学习、感悟甚至做梦的地方,他的生活和他的文学在这里交汇,我想如果我们有一个语料库的话,可能波拉尼奥诗作中出现最高频的词汇之一就是“我”了,所以要真正理解作为个体的波拉尼奥,就得钻进他的诗歌世界中去,也许我们还可以把他的小说看作是他从未知大学学成毕业之后的经历。
其实从技术层面的角度来看,很多时候我们也无法分清波拉尼奥的诗歌和小说之间的界限。举个例子,《墨西哥宣言》一文既被收入了诗集《未知大学》之中,同时又是小说《科幻精神》的最后一个部分,把它放在波拉尼奥的诗歌世界中去理解是一种感受,放在小说的整体框架下去读可能又是另一种感受了。所以我们需要理解的是整体的波拉尼奥。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波拉尼奥的文学身份。他是智利人,又曾常年生活在墨西哥,甚至他最棒的几本小说的故事也发生在墨西哥,而他的文学才华最早得到认可的地方又是西班牙,他甚至成为了西班牙畅销小说中的出场人物之一(我指的是哈维尔·塞尔卡斯的杰作《萨拉米纳的士兵》,中文版应该也会在年内面世),后来他的遗作《2666》又在美国广受好评,甚至在当年连NBA湖人队主帅菲尔·杰克逊都把它当礼物送给了西班牙中锋保罗·加索尔。
■《2666》
我们在波拉尼奥的作品中既能看到具有世界共性的话题,也能看到那些有拉美特色的东西。按照法国学者帕斯卡尔·卡萨诺瓦的文学观来看,波拉尼奥应该属于那种从“文学世界共和国”的“边缘”走到了“中心”,从“边疆”走入了“首都”的作家。我希望波拉尼奥所有的作品都能译到中国来,不仅是小说和诗歌,也包括他的文论作品。
■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Q
听你这么说,我应该再对波拉尼奥做一次细读与精读,你的解说是很好的入口。那么你有没有最欣赏西语作家,为什么?
侯健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我有很多喜欢的西语作家,例如前面提到过的波拉尼奥、桑布拉等,但最特别的那位一定是略萨,主要是出于个人原因,因为如果没有读过略萨的书,那我的人生道路可能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我第一次读略萨作品是在2008年,也就是我大三那年,其实当时读略萨的目的也有些功利,上西班牙语精读课时,陶玉平老师(陶老师是马尔克斯和科塔萨尔作品的主要译者之一)说那些年西班牙语专业八级考试特别喜欢出略萨写的文章,他建议我们找来略萨的书看看,熟悉一下他的文风。
■《城市与狗》
我记得自己从图书馆里借到了《城市与狗》,我发现书的封面上是两个军官模样的人,背景是城市街道,压根儿没什么狗的踪影,那时我就猜想这书名里的“狗”应该是有什么暗指。我在宿舍一口气把《城市与狗》读完了,套用一句俗气的话说就是发现了“小说还能这么写”,后来我又读了《绿房子》、《酒吧长谈》(这是我最喜欢的拉美小说之一),一本比一本难读,但是阅读乐趣也随之增长,略萨特别擅长使用“隐藏材料法”来写故事,也就是留下许多空白来由读者借助想象填补,要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读者就要积极地去思考,像做拼图游戏一样把故事拼凑起来,这也和科塔萨尔的“共谋读者”理论不谋而合,我特别享受那种阅读过程。
■《酒吧长谈》
于是后来以阅读略萨为开端,我又开始读其他西语作家的作品,进而爱上了西语文学,于是下定决心要进高校当老师,来做这方面的研究,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西语文学的译者。略萨对我个人而言的意义就在于此。
受访者简介
侯健
“80后”博士,常州大学西班牙语系系主任;拉美中心主任。主要译著有:《饥饿》《五个街角》《书店漫游》《最后假期》《33场革命》等。
▼
33场革命
[古巴]卡内克·桑切斯·格瓦拉 著
侯健 译
切·格瓦拉外孙毕生心血之作,
透过光怪陆离的众生故事,
凝视古巴社会的斑斓世相
记得点击“在看”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