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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爱情蓝调
《爱情神话》是一首写给上海中年男女的精致蓝调。
在电影的大屏幕里,是梧桐浓荫下的市井里弄、洋房花园、地道的沪语、小中产的男女、红酒咖啡。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微妙又温柔,对白都是借东讲西、话里有话、偶尔带刺,就像米饭里的砂子,让人“咯噔”一下。
这种讲话的风格、人与人关系的分寸感,充满了上海味道。只要稍微熟悉一点上海,都会很有共鸣。
我是苏州人,曾在上海工作生活过三四年,后来去了杭州,最后又嫁了上海老公。我在三地流转,这三座城市地理上很近,但内在的肌理纹路却很不一样。我想通过这部电影,来谈谈我理解的上海和上海爱情。
为什么是上海爱情?有没有杭州爱情,苏州爱情?或许也有,但这两座城市的爱情方式不够现代、鲜明,没上海那么有城市特色。
爱情很难定义,上海也很难定义。上海是“魔都”,“魔”是因为充满魔幻现实。它有外滩百年万国建筑群,“长巨富”路上的法国梧桐、酩悦香槟的微醺、街角小店里的咖啡浓香,也有菜场里的小馄饨、路边的修鞋摊、冰箱里的隔夜红烧肉。
华丽丽的大城市,接地气的小日子。上海是一个将各色矛盾融合在一起,焕生出新事物的城市。就像浓油赤酱的上海菜,是在苏州菜无锡菜的基础上,兼容了其他菜系所长最后生产出的菜系。它脱胎于苏锡菜,却已经没有了苏锡菜的影子,而是“青出于蓝”的滋味。
老的、旧的、创新的、传统的、东方的、西方的什么都可以大杂烩,大火烹、小火煨、最后呈现了“海派”特色。
这种“焕新”的能力,是人们爱上海的理由。
爱,是对孤独的逃避
在说上海爱情之前,得先谈谈“爱情是什么”。
爱的问题在于难以归纳讨论,因为“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哪怕是恋爱中的双方,对爱的定义也可能截然不同。
我是80后的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也少有从小一直长到大的同伴,50后60后的父母他们早些年都疲于生计不会跟你讨论爱的问题,中学里学校更是禁止“早恋”。
在我的教育里,“爱”好像是讳莫如深的禁忌。它不能说,说是一种做作,不能写,写是一种矫情。从来没有一个人、一堂课,让我们认真思考、讨论“爱”这件事,好像这不是一个问题,不值得去提问。
直到近年来,我们不断看到明星公众人物的婚恋事件,完美婚姻的塌房、天价分手费的索要、早些年王宝强离婚案中家庭财产的转移,在这些事件里,人们都讨论婚姻、讨论法律、讨论诚信,但少有人去讨论爱。这些新闻事件虽然结局很难看,但也是从爱情开始的,只是后来越来越违背爱的初衷了。
爱虽然难以定义,但我们却很需要。因为爱是对孤独的逃避。中国台湾学者蒋勋曾讲过孤独有六种,我们普通人感受不到那么多层次。但孤独或多或少每个人都会面对。
如果按照蒋勋的理论,我们年轻时的孤独,是一种“情欲”的孤独。人到中年感受到的则是一种“思想孤独”“伦理孤独”。“思想孤独”是一种不被理解的思考方式,人和人的理解是很少的,误会是经常的。成年人要善于不解释不回应,否则太累了。
“伦理孤独”是人在社会网格里不得不担负的责任、不得不表演的面具。孤独,是城市的底色,城市越大越繁华,这种孤独感越加强烈。日本有一部电影叫《早安》,里面展现了日本人的都市生活:大家站在火车的月台上,互相鞠躬道早安,日复一日的重复这些敬语和礼数,但永远也不会交换内心的心事。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姓名和身份。
人到中年,面具已经和脸孔长在了一起。这种孤独和陌生,不仅是对别人,有时候也是对自己。
现实之爱与浪漫之爱
正因为年轻时的孤独与中年时的孤独不一样,我们的爱情也会有不一样的面貌。影片里有两种爱,跟我的理解很像。一种是现实之爱,一种是浪漫之爱。
第一种,现实之爱,大部分人恋爱都有目的,都会指向婚姻生活。就像老白对李小姐,那是真心实意奔着过日子去的。老白和李小姐都是离异之人,懂得生活的艰辛不易,互相寻找生活的扶持和陪伴。现实之爱,不代表不浪漫,老白煎蛋都会煎一个心形的,浪漫融化洒落在了日常生活里,成为烧菜做饭、红酒咖啡、绘画音乐的要素,也是一项生活的情调逸趣。
第二种,浪漫之爱,是无目的、无功利“集邮”式的恋爱。像片中格洛瑞亚、老乌这样的浪漫爱情观。格洛瑞亚在剧中有句经典台词“一个女人一生中没有蹬掉过100个男人,人生是不完整的”。我们的文化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爱情,但我觉得重点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质量和深度。任何真挚、有深度的关系,都是值得的,也会带来很大的成长。
这两种爱都不是绝对的,而是一条光谱,我们大多数人因为年龄、性别、各自的性格、生长环境在这条光谱上流动、分布。
比如,年轻的时候,我们喜欢浪漫之爱,因为自我没有定性,害怕生活一成不变,追求不确定性,追求爱的浪漫体验。人到中年更注重现实之爱,因为懂得珍惜,理解生活不易,追求不确定中的“小确幸”。
这种分布也和性别有关:女性年轻的时候更追求浪漫之爱,因为对爱情的预期比较高,对自我的价值感比较低。但历经爱的幻灭,知道降低爱情预期是一项智慧,时间精力更应该放在别处,中年女性反而开始了更有目标、更追求事业的自我成长之路。
男性呢,尤其所谓成功男性,则相反,年轻时往往对爱情不够重视,认为女朋友只要漂亮“不要作不要烦”就好。他们忙于事业赚钱用工作证明自己,人到中年终于看见了事业天花板,也认清了自己,要用爱情来慰藉单调枯燥的人生。这是他们化解“中年危机”的一种方式。
美国电影里的中年危机,往往是用一段“爱情插曲”来表现的。《美国丽人》里,一个中年平庸的男人,对青春少女的性幻想,促使他重新寻找生活的动力,辞职、骂老板、听摇滚、去麦当劳打工,用荒诞的行为抵抗枯燥的日常。对他来说,哪怕只是性幻想,也让人重新找到了青春激情,掩盖日常生活的琐碎、失意和狼狈。
电影里的老白说:“女人想得太多,男人想得太少。”我觉得,是女人喜欢形而上的思考,男人喜欢形而下的行动。
上海爱情故事
现实之爱和浪漫之爱是一条光谱,不同的人在光谱上流动、分布。如果要讲上海现代爱情,它既有非常强烈的浪漫之爱,也有非常精细的现实之爱,这是因为上海人太多,什么人都有,什么样的爱情类型都有,二者都很鲜明,都很强烈。
而在苏州,我觉得浪漫之爱比较少,大部分是现实之爱。大家有点放不开手脚,谈个恋爱多是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因为圈子太小,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成了笑话。在大城市,是生人社会,没这种顾虑。因为别人都自顾不暇、没空看你。
在这两种类型之上,上海还有一些自己的特色。(仅限于个人理解)
爱的孤独感
上海有一种孤独感,这种孤独不是现在才有的。在张爱玲、鲁迅的小说里也有很多流露。鲁迅的《伤逝》也是讲两个五四的新青年在上海的里弄里,如何从志同道合的相爱,走向爱的孤独与幻灭。张爱玲写上海的情情爱爱,不厌其烦地描摹当时的精致生活,用艳丽写苍凉,人性、爱情都在金子打造的枷锁里。
小地方对血缘、亲缘、地缘都是很关注的。杭州苏州虽然现在都是大城市,但依然讲究亲缘地缘的根基。上海的孤独在于每个人都是移民,它很自由,没有包袱,每个人都更要靠自己。自己是唯一的,最靠谱的那个人。这种自立自强的同时,也让人们生活在一个精致的保护壳里,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事,讲求边界分寸,不逾矩。你可以和一个上海人认识很久,但未必互相走过心。
人们漂浮在绚丽的海上,远离大陆。自己就是一座岛屿。上海比苏州、杭州更讲个人独立、自我奋斗,但同时也让人有更深的孤独感。
其实在电影里,我也看到了一种孤独,这种孤独是用一种很华丽的方式呈现的,比如格洛瑞亚呼朋引伴的唱歌、老乌沉湎在往日之爱的情感幻想里。
每一个成年人都不敢打开真实的自己,很精致、很得体,很有分寸感,但也让人难以捉摸,感到一种空心化。
爱的疲惫感
我每次来到上海,都会觉得涌入了信息的洪流之中。一方面有很多信息涌向你我,但另一方面人们只讲信息本身,不太讲自己的感受、或者隐藏自己的观点意见。大家都是因为“事情”在一起,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资产。但爱情恰恰是闲散的、低效的。在追求效率的上海,谈场有滋有味的恋爱有些奢侈。
多年前我有个上海同事,他的工作生活圈在长宁,交了一个浦东的女朋友,没多久就分手了。原因是太累了,平日下班就要六点,等电梯下楼要六点半。经常为在哪里碰头而头痛,还要赶着地铁、排队等位见上一面,周六日有时候还要加班,同在上海却难得碰头,索性早点分手,互不耽误。
超大城市的通勤时间、996的工作、对效率的过度追求,让诗意的生活消解了。上海的生活并不诗意,它只有精致诗意的消费。本质是对体验的购买,和苏杭的风雅不一样。上海的诗意,是用消费来抚慰人们过度机械疲惫的心灵。
爱的情调感
异国(地区)情调的爱情,是很有上海特色的。比如李小姐曾和一个英国男人结婚,格洛瑞亚嫁的是中国台湾人,老乌则有德国女友、苏联女友、克罗地亚女友……如此“世界主义”的爱情,在国内只会发生在上海。在上海会面对更加异质、多元的价值观、生活方式,更自由民主,但有时也让人更加无所适从。
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电影里李小姐的故事线,她的前夫是英国人,为什么会离婚,为什么会让她赔了两套房子?这条故事线会比现在的中年爱情更加厚重。在跨国的婚姻里,不仅是情爱,还会有身份认同的危机,两种文化此消彼长的摩擦碰撞,带着一种迷离的异国情调。这种情感博弈看上去很个人,其实充满了时代感、史诗感。
这是上海爱情才有的特色。城市是文明的产物,爱情在现代文明与原始本性中撕扯,在现实与浪漫的两端摇摆。如果文明过于强大,爱情就更加现实;反之,本能过于强大,爱情就会更加“原始”。
那么到今天,我们谈爱情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爱的“存在”
无论是现实之爱,还是浪漫之爱。爱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它给于每一个生活里平凡甚至平庸的我们,以高度的关注、高光的时刻、让我们在爱人面前刷满存在感。
爱是一种认可,它让最平凡的男女,寻找到了价值和“存在”。
弗洛伊德对现代爱恋有一套解释,好像恋爱不顺利都可以归因原生家庭。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一个自我意识越强烈的人,他越有“存在的焦虑”,也更加需要被证明和肯定。爱,不仅是本能,更是一种文化。
同时,“存在的焦虑”也是当下一个重要的议题。在强调虚拟现实的时代里,人们越来越强化线上世界、忽略了线下的物理世界。我们在微博微信上无所不知、在抖音里看见所有、在淘宝直播间里买下一切,我们在线上似乎越来越强大、无所不能。但我们在线下,却越来越单薄微弱,工作上只是流程环节上的一道工序、社会上只是一个可以分工协作的“工具人”。
我们把恋爱、婚姻都看成是一种分工协作的“组合”,而组合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资产、抚育后代、实现共赢。人们对待恋爱、婚姻的态度,越来越像在经营一家公司。那么在关系中的我们,到底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存在,还是作为经营的法人存在?
很多年前有部话剧《恋爱的犀牛》讲述了爱情与“存在”的问题。这部话剧写于1999年,我是十年前看的。那个时代,我们对爱的讨论如此大胆、炽热,但时至今日,大家对爱情的话题却不屑谈起。爱有什么用?搞钱就好。这似乎是当今社会上越来越多的声音。
《恋爱的犀牛》讲述了一个没有钱、不成功的犀牛饲养员马路爱上了一个女孩,他偏执、热烈地追求她,他自以为这个女孩懂他、理解他,但其实并没有,这个女孩和所有普通女孩一样,喜欢成功男士。他盲目、发疯、爱而不得又苦苦追求,最后他杀死了自己珍爱的犀牛。他把自己挚爱的宝贝拿去奉献,却依旧换不回来爱。他是如此在乎,如此渴望,因为他卑微、孤独、不成功、一无所有。这部话剧讲述了一个残酷现实,在功利的社会里,人们不再相信乌托邦的爱情,人们要给爱情越来越多的锚定,而锚定越多,爱消失的越快。
与之相似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乡下穷小子爱上了南方小姐黛西。他为之奋斗努力,赢得成功后只为她倾其所有,但最后死时黛西脸上却是嘲弄的笑容。
这两个故事都讲述了爱的创造与破碎,故事里的爱都有巨大的能量。让人生,让人死,让人一举成功,让人一败涂地,爱情有非常暴烈的面目。但我们越来越文明的城市体系,把这股爱的能量驯化了,人们害怕、不愿意为爱奉献、为爱破碎,人们活在自己打造的保护壳里,适当的出入,冷静的交往,寻找“舒服”的关系,而不是强烈的关系。这些壳子,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精美。
爱情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爱情帮助我们“认识自己”,恋爱是一个不断寻找、探索“我是谁”的过程,它践行着古希腊的谚语——“认识你自己”。在古希腊文学里,爱情和战争密不可分,因为爱情就像战争一样,对人生有着巨大的重塑力量。
时至今日,我们或许无需寻找高能量的爱情,但要活在真诚的爱情里。每一个在真诚爱情里“存在”过的人,都是丰富鲜活的,他们的生命力在爱中展开,认识自己,认识别人。在一起是“更好的我们”,分开后是“更好的自己”。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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