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你等我回来,与你授业解惑!”
著名导演田沁鑫执导《青蛇》时,在李碧华原作的基础上,进一步跳出了戏剧人物惯常的脸谱化倾向,以更加多元的视角,将戏中每一个角色都塑造得血肉丰满,立体鲜活。
素贞的恋爱脑与果决、小青的纵欲与痴情、许仙的虚伪与忏悔、法海的为难与慈悲,众生的空虚与迷茫,戏中人的优缺点被拆解尽致,一一陈于幕前,任由看客评点。
尤其是法海,他那份“我怦然……不能心动!”的自制;以及青蛇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有没有”时含蓄的回应:“你不是在我房梁上盘了五百年吗?”;加之甘愿再入轮回普度众生时说的“小青,你等我回来,与你授业解惑”,都道尽了出家人的坚守,以及有情人的温柔。
相比许仙,在法海(辛柏青饰)身上更见人性的光辉与美好。
甫入人世之际,小青颇羡慕素贞,第一天就遇到了能托付一生一世的许仙,她与很多个男人有过情欲纠缠,却无一人愿做她的归宿和靠山。
小青误以为,“第一天遇到的男人,才是好的,睡了就会一生一世”。而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正是法海,于是便飞奔直上金山寺,热烈地扑倒法海表白“僧,我想跟你睡觉!”
法海断然拒绝,劝她“不要找出家人,应该找个如意郎君”,小青不依,仍对他纠缠不休。面对小青的投怀送抱,法海屡次开导渡化,难道仅仅是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吗?
不,点化小青的同时,法海也在点化自己:“我惊魂不定,一场春梦”;
面对内心萌动的情欲,他以极大的毅力加以克制:“我怦然……不能心动”;
看似告诫小青实则警告自己的那句:“你没看到我身上的袈裟吗?”;
这只娇柔可爱的青蛇,不知何时已盘踞在他的心头,从此他内心的一切的可说与不可说,就都与小青有了说不清的关系。
“你你你,你不可去找别人!”,句句不说爱,可字字都是爱,法海动心了!
但能框住法海的东西毕竟太多了,他是金山寺住持,公认的得道高僧。出家人四大皆空,怎能沉浸于男女之爱?
既有普度众生的宏愿在身,就不能再放纵一己情欲,爱与不爱不过是区区皮囊的纠缠与恋栈,法海怎会不懂。
于小青,不能说不爱,可更多的还是克制,既是渗透传统的中式浪漫,也是现实之下的悲剧!
于是当水漫金山之时,他不得不抄起降妖除魔的禅杖,与青白二蛇斗个昏天黑地,你死我活。而他最深沉的告白,也不过是五百年后许给小青那一句“授业解惑”罢了。
在这之前,小青便执着了五百年,法海也参悟了五百年。
法海圆寂之前,最放不下的仍是小青。他用最后的时间,规劝小青不要浪费来之不易的成人机会。
“你成人以后,不能每天想着人是有情还是无情,有情欲还是与情欲,有爱还是无爱。如果你每天只是这么想,那就错失了你做人的真正因缘。千年修行,一朝成人,理当珍惜。”
身为僧人的法海身有大任,不能敞开心扉去爱,他却又最懂爱,也最珍惜小青500年相伴的时光,几次三番谆谆善诱,生恐她行差踏错,再吃了苦头。从始至终,法海并未卸下半分责任,却也从未放下过小青。
爱情这玩意儿,就是会让人失魂落魄,胡思乱想,嫉妒妄想,挂碍无常!爱,从不分妖孽还是高僧。
故事的最后,本以为法海已修得出离,不再蹈入轮回,可最后那句“小青,你等我回来,与你授业解惑”,却道尽了自己的克制与偏爱。
这一幕的处理,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让本已结束的故事又泛起了涟漪,给予观者无限的遐想,更升华了青蛇对法海“亿万斯年”的爱。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当艺术呈现与现实生活互相映照,谁还能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演绎?
茫缈人生,我们都是在一程又一程的经历中,才能明白些道理,了悟些因由,籍此成长为更完善的人,也才能懂得爱的实质意义。
狄更斯说过:“在一段真正成熟的爱情里,敬意和忠心并不会轻易地表现出来。它的声音是低的,是谦逊的,潜伏的,克制的,是等待了又等待。”
爱不一定都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爱情,往往都不长久。像素贞和许仙那烟花般璀璨的爱,绽放之后空余烟尘和唏嘘,更令人惆怅。
及时行乐只能带来一时快感,有节制的爱,才能长长久久。因此更多时候,克制反而是一种更合适的对爱的表达,只不过这种表达需要极细心的体察才能发现。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有没有?
——你还没完了,你不是在我房梁上盘了五百年吗?
原来,你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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