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刺秦王》拍摄于1998年,投资7000万元,票房约1000万元,亏损多少,一目了然。但这部电影的亏损,并没有阻止陈凯歌的继续拍摄大片之路,而另一部同样巨额亏损的《秦颂》却中止了导演周晓文的拍摄大片之路,现在只拍一些情感剧显示自己还在拍片。
在《荆轲刺秦王》这个长达二个小时四十分钟的电影中,看不到有什么新鲜的视觉快感,看不到编导赋予人的新鲜的构思与创意,所有的人物与构思都被压制在那种灰黄色的沉闷的版块中,而这也正是中国电影的通病所在。
1、视觉乏味
从影片出现第一个呆板的镜头之后,就可以预想到电影不会带给人以期待。中国电影始终像一个土围子里的狭小天地,一旦把观众诱引进来之后,就把观众死死地压伏在土黄色的小天地里,令观众的想象力无法驰骋,陷在黄土地的泥沼中。
影片耗资7000万元,但是,这些钱耗费在哪里?应该说消耗在呆板的景物制造上,而绝没有耗费在对动感的影像的设计上。
这些钱,就像是用于建造一座人工的影视城,主要投入在静止的物上,而没有投入到灵动的画面上。电影毕竟不是一座影视城的图象集锦,它还是要把这些影视城作为背景,运用这些建筑,来叙述电影的情节与精神。但在本片中,我们看到,镜头的功能,就是以照片式的静止,记录下一座座虚假光鲜的秦时伪建筑,然后在上面安放一些同样如兵马俑式的人物,人物被背景所吞没与压抑,自然不会对观众产生吸引力。最后电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块鸡肋,一块被黄土地埋没的鸡肋,沉闷,枯燥与乏味。
2、故事混乱
《刺秦》的故事,的确容易像一个寓言,令缺乏想象力的导演充满兴趣。在本片中,其实已经有了张艺谋在《英雄》中思考的问题,或者,影片的原来发展走向,似乎已经走到了《英雄》的主题。
从影片中的故事来看,刺秦的举动,其实正是秦王所需要的。影片中,秦王需要进攻燕,但没有借口,这时候,由巩俐扮演的赵女出了一个馊主意,叫秦王放走燕太子丹,丹肯定会派刺客来刺秦,这样秦王就能找到吞并燕的口舌。
这种新翻杨柳枝,已经颠覆了刺秦的原来故事。但是,这样的故事合理吗?秦王消灭六国,难道还需要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难道还需要自己当靶子,设计出一个嫁祸于人的阴谋?这时候,秦王的感觉,就有一点像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时的那样心理状态,制造了一起事件,然后嫁祸于中国军队。电影编导的创意,有限地从现代故事上撷取了原型,但却无法应和起秦朝的时代特征。按照影片中的设置,秦王即使不抓住燕丹派来刺客的事实,就是以燕太子丹不辞而别而且带着心爱的赵女远走高飞,秦王就完全可以派出军队,前去攻燕,捉拿太子丹。但是秦王居然应允了这样一个由赵女设置的计谋,让赵女前去燕国物色杀手,制造事端。
因此,刺秦实际上是秦王自己刺自己,其目的不过是挑起灭燕的事端而已。后来,影片表现了赵女看到自己的国家被消灭,儿童被秦王的军队杀害,认为秦王自食其言,从而从一个单向间谍,变成了双重间谍,转而站到了燕太子丹的那一边去,这时候,赵女是真的训练刺客,又使赵女的动机,符合起历史事实中的“真杀”的轨道上去了。
电影的逻辑滑稽就出来了。当荆轲献图的时候,实际上,这是秦王自己设计好的,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电影中,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前面安排好的事实,好像秦王又开始无知起来,措手不及,十分被动,惊惶失措。这如何能解释他早已知道这是自己设置的一个阴谋?电影在此前后脱节,既想在原故事中,装置一些新内容(如“刺秦”的动机,只是为了挑起战争,改变了历史真意),但是,在最后一刻,秦王还是必须艰难地面对刺客,回到原有的历史轨迹中。
赵女既然如此对秦王深仇大恨,那么,为什么不自己加入到刺秦的行列?而依然叫荆轲出来白白地送死?按照影片的最后一个片段,赵女又来到了宫中,这时候,是她杀死秦王的最佳时机,但她却像一个视死如归的女英雄一样,只是带走荆轲的尸体,而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除暴的机会。电影的故事,在这里已经漏洞百出,根本不能自圆其说。在这样一个前后矛盾的荒唐故事中,还能指望影片能给人以一种深刻的人性震撼吗?
按照影片的前面设计,必然的结局,就应该是赵女“刺秦”,但电影却不敢继续按照自己的逻辑进行下去,依然回到了历史的事实中,这应该属于一种半调子的创新。如果没有能力赋予历史事实以一个全新的内核的话,还不如按照原来的故事,比较令人信服。或者你不需要重新设计一个阴谋,因为改变历史人物的逻辑动机只会置编创者于绝路一条,你可以改变的,只能是人物的感情关系。这一点,香港电影就做得比较好,它对历史故事的改变,不改变历史人物的心理动机,改变的只是人物的感情线索,在情节中,填入感情与派生的情节,而不改变动机。历史的走向是不能变的,可以改变的,是心态与情感。事件的走向不能变,但支配这事件的心态与情感是可以加工的。刺秦的事件本身,在本片中,已经变了调了,失去了原来的走向,刺秦成为了自己刺自己,动机彻底地本质性地发生了变化。这一点,应该是编写历史故事的一个原则。而在本片中却被遗忘了。
张艺谋的《英雄》就比较讨巧,它原创了一个新鲜的故事,绝没有荆轲这个人物,从而在一个无法指认的事件,为他的新鲜情节的塞入创造了合理性的天地。
在构思上,《英雄》与本片的前半部分一脉相承。在本片中,开始的时候,赵女认识到,秦王是结束连年征战的局面,才发动统一天下的战争的,只有实现天下统一,才能结束黎民百姓之苦,这时候,她是站在秦王这一边的,认为为了天下,必须协助秦王的战争。这实际上,与《英雄》中支持秦王战争的动机是一样的,而且在《英雄》中,秦王也知道刺客的做秀性质,严肃的刺杀活动,在中国导演的镜头下,都成为一个做秀的产物。这也说明了,中国导演想把历史上的真正的仇恨,转化为一种轻飘飘的东西,最后不管怎样,强调的是,秦王的有理,征战统一天下的正当性。这种立论的潜在的基础,是中国导演无法回避的事实。所以,这个前提不能不肯定。比如赵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支持秦王的事业的,只是后来他看到秦王的残暴,才改变了主意,试想一下,如何没有秦王的残暴,她是不是会改变主意?在影片中,同样与《英雄》一样有一个先验的主题,就是秦王必然是天下的君主,维护他,就是维护了天下的和平。这种意识,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从而使得批评暴君时小心翼翼,混乱不堪,这也应该是本片陈凯歌为什么头脑混乱的原因,他不敢从根本上否定中国人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对于统一的渴望,只能肯定这样的一种思维定势,同时也适当地通过赵女的眼睛,来批判秦王的残暴与无情。到了张艺谋这里,陈凯歌的矛盾被简化了,纯粹看重了秦王一统天下的伟业,不见他的凶残了,张艺谋因为固守着中国人的传统的价值观,而被人嘲弄与歧议,这只是因为中国的这种价值体系,很荒唐地与当代世界与中国格局有了某种程度的对应,这可能也是张艺谋在拍摄影片时没有想到的。
补述一句:基本在所有的刺秦的现代文艺作品上,秦王是有理的,同样刺客也是有理的,相互之间,可以有“杀”这一种对立的行为,但他们的动机都是高尚的。这也是一个编导们确定下来的两不得罪的先验的共同的定性。但是,编导们没有在这两个他们认为的英雄之间,寻找他们动机存在的可能性,而是改变这种动机的走向,《英雄》中最为明显,刺客成了一种做秀,是配合秦王打天下,这比本片中的半调子做秀,走得更为彻底,因为本片里的秦王还有一半是坏人,而《英雄》中的秦王是完全的正面形象了。可以看出,刺客的做秀,与秦王的好坏成正比,秦王是好人,则刺客是完全的做秀,而本片的秦王有一半坏人,故影片里的刺客只有一半的做秀,但也因而在这里露出了破绽。
3、人物呆滞。
整个电影,没有戏剧冲突,两个在一起的人,几乎没有什么精神碰撞,相互心灵的揭示,这也是中国电影屡试不爽的通病了。
整个电影太讲究造型,人物的作用仅仅是一段段用缓慢的声调吟哦出来的独白。独白听多了,是会叫人乏味的,你在人物的对话中,听不到相互交流时的潜台词。所以,电影虽然有时人物有讲话,但游离于情节之外。
最明显的一段,就是嫪毐怒斥秦王的一段内容。在这里,他痛斥了他没有作乱,振振有词:“我对不起我那两个儿,人都以为我贪恋富贵,其实不过是你想做我的女人,我做你的男人,过夫妻的日子……偏你是母后,就难了。”这些情节,与主题并没有什么关系,可能这是想表现这种宫殿内乱也是一种刺秦吧。
电影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人物总是走向反面,违拗自己的意志。比如荆轲杀人如麻,但是,却是他去救一个小孩,第三章,孩子们本来是纯真的,但嫪毐的两个私生子,却被母后的另一个孩子秦王所杀,赵女本来是策划支持秦王的,但最后却与荆轲走到了一起,从刺客那里感悟到了人间的真情。荆轲本来是配合秦王的,却在最后真的走上了刺秦的道路,影片有意创造一种思路,就是每一个人物都发生了性格的逆转。
但人物对话不是一种戏剧式的对话,而是一种写意式的独白,这造成人物都讲的是一种形而上的臆语,令人生厌。这是对人物的强奸,也是一种假深刻的必败之路。
在场面营造上,可以看出也缺乏力度。其中攻城的场面,云梯登城、巨木撞城本来应该拍出千军万马的气势的,但电影的战场缺乏一种动感的魅力,镜头未能切入到战争的细节中去,呆板的生硬的观望镜头,使镜头里的场面,犹如一潭死水。可以比照一下《天国王朝》中同样的攻城场面,可以说,两者的攻城工具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天国王朝》注重镜头插入到战争的缝隙中去,表现战争细部里的微小的细节,表现战士们战斗的动作,而且从多种角度表现战争的层次感,比本片的无所作为的场面,要富有动感与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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