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妇科同行讲述的患者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女孩子生下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她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歧视、艰难、痛苦和孤独。然而,即使她们的身体是不完整的,她们仍然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人格,仍然拥有正常生活的权利。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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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温余,多余的余,出生在一个小村庄,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

从我的名字就可以看出,父母本来没打算要我。我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是意外怀上的,如果生下来,本就贫穷的家里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为了打掉这个意外,母亲喝了隔壁老太太给的药,但是几服药吃下去也没打下来。老太太害怕母亲出事,不敢再给她药,家里也没钱去医院,只能把我生下来。

我生下来的时候,来帮忙接生的婶子们都惊呆了,她们看不出我是男是女,就连经验丰富的老人们都无法分辨。最后,家里只能决定先按女孩养养看。

自从我记事起,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躲着我,看见我就远远绕开。我想去找小伙伴们玩,他们却拿泥巴扔我,一边扔一边嚷:“小怪胎,快走开,快走开!”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像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变成了少女的模样:头发乌黑、眼睛明亮、身材凹凸有致。

可是,我慢慢发现了自己和其他女孩的不同:女生们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身体“不舒服”,偷偷摸摸地去卫生间,可是我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在学校里,同学们还是躲着我,然而来支教的老师很喜欢我,叫我小鱼儿,因为我成绩很好,又喜欢读老师给我们带来的书。

来支教的老师是城市里医学院的大学生,我悄悄问她,为什么我是这样的情况?难道我真的是个怪胎?

老师去了我家,和我的父母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她摸摸我的头,认真地对我说:“小鱼儿,你不是怪胎,现在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将来你长大了,如果需要帮助,你可以来找我,以后我会当医生,也许我能够帮你。”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了老师给我的地址,虽然不知道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

17岁的时候,我没有再读书了,家里供不起我继续上学。和其他村里的年轻人一样,我去了城里打工。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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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这里没人再叫我怪胎了,我终于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交朋友,和大家一样地工作、逛街,以及恋爱。

是的,我恋爱了,情窦初开的我,爱上了一起打工的男孩。他虽然和我同样一无所有,但是他热情、开朗、勤劳,和他在一起,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和所有情侣一样,我们一起打工,下了班一起逛菜市场,在出租屋里做饭。周末的时候,到公园里散步、去看场便宜的电影。

日子虽然清贫,但我觉得很幸福,只是,始终有一片阴影罩在我心中: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女孩不一样,而这种不一样,是别人不能接受的。

那个周末的晚上,我和男友在他的小出租屋里吃完晚饭,外面下起了雨,小屋里的温暖让我眷恋,更让我舍不得的,是他那满含热情的眼光。

我忘记了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是怎么结束的。他脸上的表情是惊恐的,混杂着愤怒和一种似曾相识的厌恶,那种厌恶,我曾在家乡人的脸上看见过很多次。

他看着我,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调说:“你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怪物,为什么还要和我谈恋爱?”

我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倾盆大雨中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跑着,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两个字:怪物。

无论是在资讯发达的城市里,还是在那个闭塞的小村庄,我都是个不男不女、意味着不祥的怪物,这世界虽然大,哪里才能真正容得下我?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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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心情打工了,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回了老家,一头埋进床上,只想天长地久地睡下去。

像我这样的人,谁都无法接受,注定孤独终老。这样的命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父母在我床前老泪纵横,哥哥姐姐们苦苦劝慰,可是这一切都无法令我从这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有一天清晨,我照旧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个从前的同学突然从外面进来。这让我有点意外,因为我们除了一起上过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她走到我的床前,凝视着我面无人色的脸,半晌神色复杂地问我:“你还记得以前来支教的朱老师吗?”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接着说:“朱老师以前嘱咐过我,如果有一天你因为自己的病而痛苦,让我告诉你,也许她可以帮你。”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把我从绝望中拉了出来,我注意到,我的同学说的是:“你的病。”如果这是病,那也许会有治疗的方法?

我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朱老师留下的地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找到她吗?

我再次离开了家乡,出发去找朱老师,母亲和我一起上路了。一直内疚的母亲,听说我的情况可能还有转机,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我们带着家里东拼西凑、四处求告借来的一笔钱,登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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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朱老师,她已经是省城医院的妇科主任。当我报出自己身份的时候,她拉住了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久久没有说话。

朱老师给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她把我和妈妈叫到了办公室。

我的的确确是个女孩,有女性的染色体和卵巢,但是,除此之外,其它结构几乎都是缺如的。也就是说,是通俗所说的“石女”,而且是比较严重的那一种。

朱老师说,我这样的情况,如果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结婚,必须手术再造相应的结构,这样的治疗是很痛苦的,尤其是术后的修复过程。而且,这样的治疗,也只能解决婚后的夫妻生活,还是不能生育。

我的心凉了半截。

朱老师又说:“即使手术,也有很大的几率失败,有很多人术后人造结构会粘连,最后还是不行,你们得有这个思想准备。”

母亲转过头来,含着眼泪对我说:“孩子,就算会失败我们也试一试好吗?做手术即使不能生孩子,总能嫁得出去,不至于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想起村里人那厌恶的眼光,想起失败的初恋,咬牙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以为迎来了希望,没想到的是,迎来的一场更加可怕的灾难。

朱老师曾经给我讲过手术的过程,就是用我自己的皮肤,人工再造一个通道。这个过程不复杂,但之后为了维持这个通道,必须先用纱布填塞,然后用模具支撑。

当我从麻醉中醒来,朱老师第一次从人造孔洞中拉出纱布,然后再一点点把新的纱布填充进去时,那种血肉撕裂的疼痛几乎像要把我拉下地狱,超出我之前想象的极限。

我的惨叫回响在走廊里,久久不歇。

然而这只是开始。先是纱布,然后是模具,每天必须更换,要持续至少一年。我终于知道,朱老师说的治疗过程很痛苦,是什么意思。

母亲坐在我的病床前,听着我撕心裂肺地喊叫,泪流满面,但却还是劝我:“再忍忍,再忍忍。”

终于熬到出院的那天,朱老师送我们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地对我说:“每天要更换模具,在没有完全成型之前,千万不要着急结婚,更不能同房,否则感染粘连了,就前功尽弃了。”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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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家里人听说已经做了手术,都是喜上眉梢,父亲尤其一脸扬眉吐气的表情,以前对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村里人也开始上门了。我的心里多少感受到了一点安慰。

然而只有母亲和姐姐知道,每天更换模具的时候,我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短短几分钟,连床单都被我的冷汗打湿了。

没过多久,我发现父母开始在四处找人给我介绍对象,我赶紧找到母亲,问她怎么回事,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还不能结婚啊!

母亲有点尴尬地说:“你虽然做了手术,但是还是不能生孩子啊!好的人家哪里能看上你?太差的我们也不放心,不赶紧到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还能等天上掉馅饼?”

想到无法生育这个致命的弱点,我沉默了。

父母的四处奔走没多久就有了结果。父亲相中的对象比我大8岁,之前结过婚,有一个孩子。但是因为他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一只胳膊,他媳妇不愿意伺候他一辈子,直接丢下孩子跑了。

他们家家境还算过得去,现在只想给他找个女人照顾他后半辈子,至于能不能生孩子无所谓。

父母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轻松而喜悦的,仿佛多年的重担在一瞬间卸下了。

男方只提了一个要求:在结婚之前,要先“试试”。因为他们不太确定手术真的能让石女变成正常女人,万一娶过来还是有问题,那他们就亏大了。

想起朱老师的嘱咐,我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父母那恳求的目光,让我无法说出反对的话。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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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踏进那间陌生的屋子,里面充满了一种长久没有收拾的腐败的气味。那个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看待售的牲口,令我不寒而栗。

夜晚来临,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的我,惊恐无助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人造结构和正常组织不同,我无法感受到任何愉悦。而还没有完全成型的结构,被粗鲁地硬生生撕裂开来,疼得令人无法呼吸、浑身冷汗,每一分钟都像在受刑。

终于熬到一切结束,男人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只有我睁着眼睛看着头顶肮脏的天花板,疼痛仍然像刀割一样,让我连动一下都不能。

夜色黑得像墨,如同要把我吞没。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陪着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每夜受着如同凌迟般的煎熬,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像牛马一样劳作,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天的“试婚”,后果是灾难性的。由于人工结构尚未完全成型,这样的伤害导致了感染,进一步出现了粘连。

疼痛日复一日,我开始发烧,连路都走不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根本无法处理,做了简单的消毒和抗炎,匆匆忙忙找了辆车把我送回省城。

朱老师仔细检查之后,遗憾地告诉我,由于炎症导致粘连,人工通道已经变得非常狭窄,基本可以确定是不能再使用了。

朱老师说:“如果你还想试试,我们可以再次手术。”

再次手术?这就意味着之前那些生不如死的换药时刻,那些因为疼痛而无眠的长夜,每一样都要重来一遍?

为什么我要选择这样的人生?仅仅是为了向世人证明,我有男人要?

我四肢健全、头脑清楚,我读过书、愿意学习,不怕吃苦,能养活自己。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葬送自己的一生?

我看着窗外,那里有很多和我同龄的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地上班,开开心心地下班,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享受自己如花的青春。

我想起了之前打工的时候,虽然辛苦,但每天都能轻轻松松地跑跳、工作,下了班和工友们一起逛街、吃小吃,看电影......那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

除了不能结婚生子,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就算我的身体有缺陷,但我仍然有选择正常生活的权利。

我才20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还来得及。

我没有再选择手术,身体恢复之后,我没有再回那个闭塞落后的小村庄。朱老师帮我联系了一个职业培训学校,我可以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走在街上,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路边的玉兰花已经开了,我突然感受到了春意。整个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活在别人的眼里,我要真真正正为自己而活。

女人是个奇怪的物种(那个被叫做怪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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