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漠孤烟
“冰儿,你应该是我的女儿!”
夜。一声呓语将我唤醒,我感觉到脸上有冰凉的泪水,知道自己刚才哭过,在沉沉的睡梦里。
为什么哭泣?梦的内容已然模糊。
摸索着拧亮台灯,看墙上的石英表,指针指向两点十分。
凌晨两点十分,我无法继续安稳入睡。起床,简单梳洗后,到简易吧台前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
我手捧热咖啡,拉开窗帘,久久凝望着东江的夜晚。
东江是南方一座繁华都市,即便凌晨两点多钟,街上依然有流萤般的车灯次递闪过。每一辆急驶而去的车都装载着一个世界,如河水般流动的世界,它们漫过大街小巷,逐一抵达或僻静幽暗或霓虹斑斓的某个角落,停顿,继而演绎出不同的故事。就这样,我静静倚在窗前,看由车灯汇成的波光粼粼的河从眼前流淌,仿佛已洞悉精彩纷呈的一幕幕人间正剧在不断上演。就着杯子里的黑褐色汁液,我将臆想的剧情一并咽下去。温润的暖流顿时充盈了我的身体。很快,我的心填得满满的,足够品味一个通宵。然后我知道,我生命中的黎明从一杯咖啡开始,从午夜开始。
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咖啡。因为咖啡,一个人的夜晚也变得分外浪漫温馨,纵然孤单疏离却不会寂寞;因为咖啡,我总是清醒地把自己放置于都市一隅,冷冷打量来往的匆匆过客;也因为咖啡,我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有谁,能在放弃的路上,替代我心目中盘亘已久的形象——那个如同咖啡一样忧郁的男人,与孤傲的我走在一起?
其实,许多年里,“如同咖啡一样忧郁的男人”在我笔下仅仅是一种表述,文本的意象之一,或者说,是一个特定的符号。现实中,我并不知晓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更无法确定自己能为他等候多久。或者,即使某时某刻有一个他与我相遇,经历短暂的对视后,我们是否只会擦肩而过?一切都是未知数。我却沉溺于这份虚幻的痴迷不能自拔,也为心底无法释怀的情愫,只把咖啡融入自己的生命……
当我用键盘敲出上述文字时,正值凌晨三点钟,我已将一杯热咖啡喝完,安静地坐在了电脑前。
有必要澄清一下,我没有梦游症,也不是神经质,尽管我的身体状况一向欠佳。午夜的我因一杯浓咖啡而异常清醒,大脑里才有足够的条理支配我进行眼下的工作,写字,为报刊杂志撰写约稿。
先简要自我介绍:本人三十九岁高龄,还没能把自己嫁出去,成了被网络称为“圣女”或“3S女郎”(Single单身、Stuck被卡住了、Senventies大多数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那种女人。也有人戏称我为资深美女。我没有玩世不恭,也并非性格乖戾直至产生同性倾向,更不是因为喜欢孤单的生活才拒绝婚姻,只不过,年轻时的我心高气盛,又活得太简单,一心一意埋头读书,从本科到博士,错过了谈恋爱的最佳时机。当我捧着学位证书和各类资格证书再回头看时,别说我的师兄们,即使比我小好几岁的师弟也都名草有主,而我这自以为是的女神却无人问津。
我的闺蜜可儿曾经调侃道,都在说知识改变命运,你的姻缘被读书给废了。我想,事已至此,随缘吧,只能一心扑在工作上。这或许并非一件坏事。终于,我从东江商业银行一名普通柜员做起,最终晋升为经理助理。期间曾有过一次艳遇。
请原谅我使用“艳遇”这个词,我从没想过要成心亵渎根植于人们观念中的纯净美好的爱情,而是此刻的我已经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过爱情。没有爱情且不以结婚为目的的男女苟欢不是艳遇又是什么?
在一个男欢女爱肆意泛滥的时代,我居然形单影只两手空空,连自己都有点鄙视自己。正如某著名女作家曾经歹毒地预言,一个女人再强,如果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同样得不到同性的尊重。这句话好像专为我量身定制。
事实的确如此,“艳遇”的说法相当程度要拜已觅得佳偶的我的女下属及女同事所赐,同时也成为她们私下里评论我的谈资:女博士么,新兴人类,大家都懂的……
听听吧,我早已被人划归为不男不女的怪物。出于涵养的考虑,我不能与女下属及女同事们干戈相向当面对质,心灵却因这些议论倍受创伤。
鑫安慰我说,不要在意这种浅薄,他们是学业上没水平事业上没能力,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嫉妒你的才华。至于婚姻,个人有个人的缘分,你是缘分未到。
鑫说这番话时,我们坐在名叫地久天长的咖啡馆里。
鑫是我孩提时代的朋友,彼时他刚调到我任职的东江商业银行工作。回想当年,我们生活在一座叫古城的江南小镇,两家是邻居。后来我们的父母因工作变动,两家相继离开古城。记得那会儿我们刚升入高中,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就在那一年,离开古城之前,我身边发生了几起令人意外的非常事件,无法承受之重,使我少年的记忆几乎就此停顿,也在潜意识里就此把许多的人和事遗弃,包括鑫。然而命运之神让我们重逢,相聚。更奇特的是,这许多年里,鑫也因为念书耽误了婚娶。自然而然,我们两个人颇有点惺惺相惜。
鑫的到来令我异常欣喜,这是对自己和旁人都无法隐瞒的感情。自从古城分别,将近二十年,流逝的时光并没有使我们觉得陌生。相反,我们在一起有许多共同的回忆:江南水乡,幽深的胡同,安静的街道,朴素的民居,烟雨蒙蒙的茶园,等等。坐在地久天长咖啡馆,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鑫唤醒了我沉睡多年的爱情,但我明白,自己有一点点喜欢他,喜欢他的江南气质,与我记忆中的某个人相类似的江南气质。
不久,单位同事如释重负般拿我与鑫开一些不算过分的玩笑,向我们讨要喜糖。虽然我一再否认,却满心欢喜,暗暗盼望鑫能向我求婚,即使他手里没有捧着玫瑰和钻石,直说一句“我们结婚吧!”。毕竟我到了这个年龄,应该结束单身,开始一种稳定的生活。
现实却像一把横空飞来的刀子,我想接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出乎所有人意料,鑫突然结婚了,娶了一位比我年轻十多岁的小美女。小美女没念过大学,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端盘子刷碗。鑫与她邂逅后,把她带回家做了全职太太。
关于这件事,鑫的解释如下:我都四十岁了,事业算得小有所成,想和我结婚的年轻女孩不在少数,婵月(那个女服务员的名字)不是我的最爱,我跟她在一起也不会像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时谈那些她不懂的事情,可是婚姻需要取舍,只要想到每天回家有一个人在等我,为我做饭洗衣生孩子就可以了。
的确,辛辛苦苦读了多年书,我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而抛下别的事,仅仅呆在家里做生育机器。一场“艳遇”就这样无果而终。
我不算愚钝,事后仔细想想就明白了,鑫给出的所有解释都是托词,冠冕堂皇。他面对两种女人做出了取舍,简单说吧,是优雅睿智与年轻美貌的比拼,前者竟然毫无悬念地败北。强烈的挫折感几乎令我崩溃。
好像怕鑫看出我的心酸,又好像要故意引起他注意,让他明白无误地知道,他伤害了一个人,在他和婵月举行婚礼的当天,我毅然辞去了江东商业银行经理助理职务。我害怕再和鑫一起工作,害怕以后每天见到他时,他会展现给我一副无辜的、却又因幸福而心满意足的样子。还有隐在我身后那些下属及同事,他们并非空穴来风的有关我“艳遇”的不同版本,都促使我必须逃离。
因为鑫,我失去了工作。
离开收入稳定的国企,才发现满世界都是忙着投递简历的应届毕业生,一个个青春靓丽,活活泼泼。我这把年纪,所学又非热门专业,想重新谋得合适的职位可谓难如登天。高学历有什么用?
但我不后悔。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来了,我变得愈加坚强。至少从我漠然淡定的外表看如此。
只是不知,娶了小美女的鑫会不会因为我的突然离去而心怀歉意?我却知道,那段日子里,我一个人静处的时候,无法遏制对鑫的思念。有时又觉得我不是思念鑫,我只是在思念与一个人淡淡相处的氛围,就如同思念那家名叫地久天长的温暖的咖啡馆。或者更具体点儿,我在思念一杯被别人端走的咖啡。
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只能让时间冲走一切。
终于,鑫的笑容从我头脑里一天一天淡化,他原本俊朗的脸隐在咖啡杯上方氤氲升腾的水雾中,再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我以为,自此我不会再去思念任何一个男人,无论他在我生命里曾经多么精彩!
基于上述原因,辞职以后,我很少抛头露面,成了一个居家写作的女人,主要靠为几家时尚杂志的专栏写一些时尚文字为生。所谓的文学作品也写,但只偶尔为之。我想,等年纪再大一些,比如过了四十五岁,有阅历和能力写容量较大的文字,我就可以顺利转行,当一个名符其实的小说家。
(注:未完待续。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在金昌紫金花城
作者简介:漠漠孤烟(鄢晓丹,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金昌市作协小说学会副主席。作品发表于各文学刊物,出版长篇小说《我在轮回中等你》、中短篇小说集《蝶之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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