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她还是溪边不谙世事的浣纱农家女,有年龄相仿的少女伙伴,有志向远大一心要建功立业的未婚夫。彼时他与她什么都沒有,无人挂心她的倾世容颜,她安心浣纱,他潜心读书修学,国未曾亡,生活虽不富贵却透着朴素简单的快乐,有未婚夫毫无条件的真心相待,人人皆珍惜她之容颜,她安心浣纱、他潜心读书修学,国未曾亡,少年意气,少女脸上笑容清澈,她依然记得他与她之诺,我若成名富贵定三媒六聘娶卿为妻,此生死生不相负。
可到头来好景不长,未婚夫在朝堂之上建功立业的梦初初开始,可越国已然国破家亡,她虽未曾读过多少书,亦不晓多少大道理,但她理解他,在家国兴亡天下面前她和他间再缠绵的儿女情长尽是小事,他说让她等他复国,国得复,他定娶她,卧薪尝胆一去十年,她亦不知这一去是十天半月还是十年乃至此生。
十年浣纱岁月平淡若水,她一心等她的念君未来,她自信她眼光极佳,她选的夫君一句不负定是毕生不负。她是等到了他的归期,赔上了她大好的青春韶华,她以为他是她的夏人,可终究料不到他只是替夫差迎她回吳宮,他向句践承诺西施之貌定可助吾主一举夺得天下,他骗她说,待天下一统,吾定与卿隐于山水之间,做一-对逍遥快活的山野夫妻。她还记得二八年华时闻那第一诺时那份欢喜,到如今却是沒有一个能够兑现,她亦知在家国大义面前无论她愿与不愿都得做这个牺牲品,可惜呀,越女情深望夫归,一朝归来换夫君。她以为她是选对了人,诗词戏文里那些弃妇说辞永远用不到她身上,可终究她信错了人、所托非人,如花的流年白白耗在等二个负心人上,可笑、可惜、可悲、可叹、可哀。
豪华的车马把她从越国带到了英宫,却不曾将她的失落、悲伤带走,她倾世的容颜和剔透的心灵又怎甘如此沦为棋子。她私下里想着,若是她死在了吳宫,是不是那负心人与勾践的复国大业要败,那负心人会不会再多念一点旧情,将她的尸骨送回越国呢。不,他不会,一朝为吳宫妇,生死皆吳人。
她在吳宫里竭尽全力不显山不露水,只盼着不成为那负心人和勾践口中的祸国妖姬,那份年少时的爱情早就让她心如死角,内心里荒草丛生。如今的她既不信那负心人,也不信这世间万千男儿,寄情于人到底不如寄情于己,惟愿能在吳国之中草草一生或是如往日溪畔浣纱了却一生,都好过成为如今任人拿的棋子。
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她还是见到了他们一心叫她勾引的吴王夫差,这个男人不似范蠡一般学识渊博、风度翩翩,也不似越王勾践那般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他虽生得孔武有力,却是別样的温润如玉,用他的仁慈与宽厚去消却被范蠡伤后在心上凝结出的坚冰。她到底不是冷若冰霜的女子,也会被夫君之深情而打动。
她如越人期待那般成了救国救民的巾帼女英雄,从不知名的小宫女到君王心悦之的美人,再到有阶品的夫人,最后到一人之下独一无二的王后,却也是在吴人眼里倾城覆国的红颜祸水,可在夫差心底和眼中,她依旧只是容色倾城、颜貌如旧、心爱至极的娇弱妻子。在吳宫里的岁月,玩花池边、泛舟采莲,恍若她易逝的那段岁月,响堂廊上,她翩然起舞合宫上下歌舞升平,玩月池中,夫差予她摘星玩月之盛宠,妆镜台前,他为她清泉润发、描梅点妆,而宫墙之外,他的山河倾颓,子民死伤无数。
她犹记他之良臣一伍子胥进言时他对她的偏袒,其实她又何尝不知她在害他,她心上的感激和愧疚。经年的陪伴与柔情岁月里她不知哪一秒已然交付了真心,但奈何她只是一名棋子,一旦被推上棋盘便再无悔棋之说。她曾与他戏言,如果有来生,只愿他不是这吳国君王,她不生做越国女,只做一对平淡夫妇,如此甚好。她亲眼见他城破国亡,却也亲见他带着她与伍子胥假死离开皇城。
他们三人隐于山林,再无昔年之君臣、国仇家恨,他是最平凡的山野村夫,她是农家贤惠美妇。伍子胥一人离开前曾与她一番深谈,他道他其实是恨她的,她毁了他替夫差规划好的王者霸业,可他终究舍不得毁掉夫差一直想要的普通人为人夫的幸福。夫差早就看出她身为棋子的无奈,他对我说,如果是为她,倾尽天下也值得。“家国兴亡自有时,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吳国,越国亡来又是谁?”此时她们早已不复盛年,再无昔日风光,馆娃宫破,而他与她却只是乡野平凡夫妇。他说他要感谢范露对她一次又一次的相负。他才可以遇到她,倾其所有宠她爱她,他何其有幸然看到朴素无争的她、为人棋子受人制衡的她、明艳动人的她,无论哪一面、他皆是深爱。江山纵如画,怎敌她笑靥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