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敌国当皇后 她在新皇登基前失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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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紫薇帝君迈步到了后花园,对蹲在花园里一丛牡丹花下看蚂蚁的女子道:“这一次去凡间做皇后,要怎么做,不需要我再说吧。”

“嗯。”

“反正你也做过多次,事情一了,就速速回来,不要又在郢都耽搁。”

“哦。”

“站起来,孤在与你说话,也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这样态度,如何去辅助帝星?”

女子慢吞吞地起身,垂着脸,向紫薇帝君行礼,回答了一声:“是。”

紫薇帝君当即被这“嗯”“哦”“是”攒出了一口怒气。

紫薇帝君不常生气,生为九天星域的北天帝君,掌管天下帝星运转,见惯了经历大起大落的命数,甭管肚子里再怎么机关算尽全是黑墨,面上绝对是清风朗月一派澹然的。

可偏偏这个温吞如白开水的女子,总有本事让他肚皮里的火气烧到面皮上来。

但你真的要说她做了什么吗?

其实也没有,她就是很缓慢地抬眼、行礼、离去,好似你做什么,都不会让她对你产生任何情绪。

这个叫凤池的女子,本是荧惑星君养的一只凤凰,后入了银河,化成一颗小星,因着身负凤命,每当凡间需要一位端庄大气、贤良淑德的皇后辅佐皇帝时,她就需要下凡一次去做皇后。

因着紫薇帝君掌管帝星,所以凤池就被荧惑送到了中天宫,以备不时之需。

若不是亲眼见过暴怒的凤池瞬间就烧掉了荧惑的朱雀宫,紫薇帝君还真当她就是这么个蜗牛性子,当时也觉得挺好玩的。

可后来再当紫薇帝君想将她的脾气撩拨起来,逗着玩一玩,却一次都没有成功。

她看他,就像看一个道具。

“帝君吩咐完了吗?”

“完了。”

“凤池告退。”

紫薇帝君看着她行礼,转身,慢吞吞离开中天宫,心中冷笑,这一次倒看你再怎么装样。

凤池到了司命星君那里,准备借几本历代皇后的命运册来看看。做皇后很无聊,她需要找一些前车之鉴,看看该怎么打发那些寂寞的后宫岁月,毕竟等下凡做了皇后,每天就不能蹲在花园里看蚂蚁了。

就连爱好,也要很上得了台面。

插花、烹茶、刺绣、读书,或者……宫斗?

“凤池殿下。”司命向她躬身行礼,递上一沓各代皇后的命运录,凤池接过,司命却又拿出另外一叠书册交给她,就见是各前朝皇帝的命运录。

凤池看向司命,司命恭敬回答:“这是帝君要的,殿下可一同带回去。”

凤池问:“这一次他也要去?”

司命心中道,这位凤池殿下看起来是个慢性子,但其实心思灵透,旁人还问为什么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若要真的比反应,九天星域里武力极强的破军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司命道:“是,这一次天命所示,乃是紫薇帝君降世,是个雄图伟略之帝。”

“我与他是相敬如宾?还是恩爱夫妻?”

司命想起前几日紫薇帝君的吩咐,回答:“恩爱夫妻……”

凤池的脸上果然露出一副吞了蚂蚁的表情。

司命虽面色如常,可心里已经翻天倒浪,殿下的样子,果然一如紫薇帝君所言。

司命向紫薇帝君汇报此事的时候,紫薇帝君正在给凤池看蚂蚁的那处玉白牡丹浇水,听罢,顿了顿,才淡淡道:“既然如此,司命星君就按孤的吩咐去做吧,放心,孤绝不会扰乱星命的。”

司命行礼称是,就是有点牙疼。

司命去后,紫薇帝君依旧在浇花,只不过浇得过分了些,不小心毁掉了那窝蚂蚁的家。

他只得承认自己还是有些恼火的,同本帝君做恩爱夫妻,就那么让你难受吗?

不过鉴于他已经谋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对于凤池接下来的表现充满了期待,他决定,还是暂时不生她的气了。

2

凤池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投胎到塞边一个叫作三滴泪的小镇上,做了个放羊老头的丫头。

这个小镇名义上是大启的天下,可经常被突厥、柔然、鲜卑换来换去地揉捏。但这并非最让人痛苦的,此处无水,人活得辛苦,老天爷一整年就只哭一两次,于是人们就给此处起了“三滴泪”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妄想能再博得老天多一滴泪的同情。

对于凤池来说,原本这样也挺好的,每天为了能吃个半饱,几乎就需要耗尽所有心力,生存的痛苦完全足够填充生活的边边角角,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在精神层面。

唯一的问题是投胎时,郢都给她的孟婆汤同孟婆自己喝的养生酒混了,她喝的不过是一碗寻常的百花酿,完整地带着凤池的记忆落了凡间。

一个人如果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是一件非常悲催的事情,凤池需要很好地把自己生来就是皇后命的这个想法打碎了,揉进一天一天的羊骚味儿和黄土堆里去。

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有时候饿到头昏眼花,她就怀疑自己随身携带的属于九天星域的凤凰记忆,不过是个妄想,她的本质其实就是个放羊丫头。

改变一直没有发生,一日一日的辛苦生活将她磨成了个粗粝的野丫头,她的放羊爹把她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庄稼汉,拉着她出嫁的驴车还在半道上走着,就听见那庄稼汉被征了兵的消息。

驴车拉着她,一时前不得,后不得。

就在凤池正在思考要怎么办的时候,来了一伙突厥骑兵,将她给抢了。

凤池由此想,果然,还是应该听命运的话,随遇而安,干什么要费那脑子呢。

和凤池拴在一根绳子上的,是附近几个马匪,除了领头的那个大胡子还有几两肉,其余几个都瘦得好似劈柴,凤池非常怀疑,他们名为马匪,但是他们养得起马吗?

说起来这几个人还挺有意思,一个小驼背的口头禅是“知乎?知乎?汝可知乎?”

而另一个细高个的口头禅则是“嘎嘎嘎嘎,等老子当了将军……”

还有一个瘸子据说和江湖郎中学过几天医术,张口就是“我是个郎中,别摔了,疼呢……”

至于那个大胡子,则总是嘴里叼着一根草,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听着自己的这些小弟瞎吹牛。

凤池就与这大胡子一道,一路听着这几个人吹牛皮,吹到了突厥人的大帐。

掳她的是突厥三王子的部下,这位三王子阿史那兰乃是突厥汗国炙手可热的新贵,继承王位的可能性足有七成。

他不但身高体壮,武力非凡,更要紧的是还通晓汉文、鲜卑文、柔然文,对大启的官僚系统了如指掌,还兼修佛法道学,对诸子百家都很有造诣,他还鼓励通商,经常护送往来商队。

妥妥一个伟大帝王的胚子。

凤池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道紫薇帝君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搬到了这草原沙帐,习惯不习惯,那厮在天上只喝露水,红鸾星君的桃花酿他都不碰一滴,那么烈的羊奶酒,他喝得下去吗?

方一回到营地,恰好就遇上那个阿史那兰打猎回营,三王子骑在马上,马鞭折作两段捏在手里,俯视着那群已经属于他的奴隶,随手一点,就点中了凤池。

“就她吧,入帐伺候本王。”

凤池很想回去和司命商量商量,能不能别这么草率,都已经是个放羊女了,就不能让情节再曲折一点吗?让她无聊的皇后生涯能多点回忆,不至于那样难熬。

不过显然她已经没机会了,被收拾齐整了之后的凤池发觉,自己这一次竟然连样貌都没有变。

这些年做放羊姑娘,家里没有铜镜,说来这也是她二十年来,头一次瞧见自己的模样,以前多少世做皇后的时候,她的容貌都会朝着端庄大方生出些变化,势必要与贵妃娘娘们那些娇媚的样子做出区分。

可实际上,她的本来面目偏偏就是很耀眼,一双凤目,足以灼人。

凤池看着自己的这张脸,知道命数难改了。

可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生出些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在那个三王子看见她,眼睛里放出光亮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不想做皇后,这个三王子的不想,再来个大王子、八王子也不想,突厥的、柔然的、鲜卑的、大启的,她都不想。

她不想再做皇后了。

突如而来的叛逆好像一锅子沸水,让她浑身上下直发烧。

烧到眼睛里都是火光。

孰不知,恰恰就是如此,阿史那兰看着面前的汉族女人和她的那双眼睛,心猛地被击中,当即就信了汉人诗里一见钟情的鬼话。

3

凤池领着之前和她有过一绳之谊的那几个家伙想要逃出去的时候,阿史那兰亲自来追。

他骑在马上,对面是偷了他的马匹,想要逃跑的,他一见钟情的汉族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拐走了他的奴隶。

阿史那兰很伤心,也很愤怒,他拎起马鞭对准凤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跑!我可以让你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凤池心道,紫薇帝君这一次下凡怎么拿了这么个纯情的本子,肯定是红鸾星君又跑去司命那里哭,把司命哭烦了,当然她脑子里如此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对着阿史那兰慢吞吞道:“我不太喜欢。”

“你不喜欢什么?不喜欢我吗?”

“我不太喜欢做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那我可以让你成为天下最受宠爱的女人,最幸福的女人。”

凤池牙疼,一点都不想与已经心碎了的阿史那兰说话。

也是巧了,她这个心思似乎被人知道,自她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到后面去,接着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三王子是吧,没看人家姑娘都不喜欢你吗?听我一句劝,强扭的瓜不甜,回去吧。”

是那个马匪老大。

见有男人替凤池出头,阿史那兰身上那股属于雄性的愤怒被彻底激发,而那个马匪老大却还试图用“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情深者不寿”之类的至理名言来劝服这位已经心碎到愤怒的三王子。

三王子的刀劈来的时候,马匪老大手中铁链一甩,那本是用来锁住他的东西,此时却成了极为趁手的武器,铁链缠在刀上,一拉一拽,笑道:“这么快就生气了啊!”

“你是何人?”

“鄙人龙源。”

话音刚落,就见龙源忽地抬脚,踹向马头,接着一个鹞子翻身,愣是扯着阿史那兰从马上摔了下去。

突厥骑兵当即呼啸而上,倒是不想阿史那兰落在地上,手中长刀一挥,低声道:“此人是个勇士,我来与他斗!”

凤池点头,紫薇帝君总算脱离了恋爱脑,有点帝王样子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阿史那兰本着欣赏勇士的原则,与龙源打了上下不出十个回合,就被龙源又抢了马,钳制了双臂,成了俘虏。

龙源可没什么帝王脾气,妥妥一个土匪头子,半点道义都不讲,将阿史那兰的脸按在地上,用阿史那兰的刀卡着他的脖子,对着突厥骑兵道:“敢上来一步,你们三王子的脑袋,可就要没了。”

这大概是阿史那兰作为天之骄子这些年,最狼狈的一次了,凤池扭头看着他被龙源拴在马后,披头散发,满脸是伤,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还要忍受龙源那几个“可爱”的部下在耳朵边好似苍蝇一样嗡嗡嗡。

小驼背云:“越王卧薪,韩信能忍胯下辱,三王子要将心放宽些,人生路,漫漫长,不要将目光放在一朝得失上。”幸亏他其他的同伴都不认字,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否则小驼背这种竟然敢给敌军做精神疏导的内奸行为,一定是要被拖出去打屁股的。

相比较细高个就靠谱得多,带着他粗嘎的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感慨:“嘎嘎嘎,敢和我们老大打架,嘎嘎嘎嘎,脑子有病吧!嘎嘎嘎!本将军都在我们老大手底下走不过一个回合的!嘎嘎嘎!活该啊!瓜娃子!”

瘸子郎中则显得有些哀怨:“哎,这娃伤下了,我们老大手重啊,哎,这娃可怜哦……”

凤池不由心中感慨,这三王子如果能忍得了此时的侮辱,距离帝王业,才会更近一步,天之骄子嘛,不摔上几个跟头,当然是不行的。

果然,命运已经都安排好了。

龙源停在一处山凹,凤池打量了一下他选的这个地方,此处再往里走,就是许多乱石,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龙源冲着凤池抬了抬下巴:“这人,杀了?放了?”

“放了吧,若是他真的死了,我们这几个人可就要被突厥人喂狗了。”凤池当然没说是因为此人带着天命,杀不掉的,别为了杀他又生出别的幺蛾子,龙源不知道这一节,咬着草根道:“你将他放了?我们就不会被剁成肉泥?”

“突厥人重诺,三王子乃帝王英才,不好说话不算。就麻烦王子立个诺吧,我们几人离开之后,三年之内,不得追杀。”凤池没有将阿史那兰全部的退路都逼死,丢了个三年期限出来,毕竟人家是帝王命,别得罪得太厉害,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阿史那兰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冷淡的女子,心中又是恨又是恼,可偏生又有一种“我要让她后悔”的情绪不断撞击他的脑仁。

“好,我答应你。但是三年之后,我会让你知道!让你后悔!让你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听他这样说,凤池牙又疼了,阿史那兰好像又掉回了恋爱脑,盯着她的眼睛里,皆是恨意,那恨几乎要将她射出两个窟窿了。

而就在这爱恨交织之中,龙源那个家伙,还不忘遵从贼不走空的原则,又从阿史那兰身上拍拍打打了一阵,竟搜出一份距离此处三十里外大启边防营的城防图和三王子动兵的鹰符。

阿史那兰真是要被气死了,可不等他继续放狠话,就被龙源一记手刀,砍晕在了地上。

4

龙源带着几人躲进了山凹的乱石中,向南走了半夜,又寻到一处小径,绕了出去。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就绕回了大启的疆界里。

细高个问:“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啊?我觉得那个三王子肯定还会追杀咱们的!”

龙源认真点头:“嗯,你说得对,那我现在回去把他杀了。”

细高个急忙摆手:“不可不可,这不是自投罗网嘛!你说那会儿咋就把他放了呢,要是抓着他,去边防营,咱也算立功了吧!”

小驼背在一旁摇头晃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龙源一脚蹬在小驼背的马屁股上,那马受了惊吓,小驼背被颠得滋哩哇啦乱叫,瘸子郎中急忙喊:“可不敢哟,摔下来要受伤的,疼呢!”

凤池瞧着他们,不由有些羡慕,他们真是容易开心啊。

等快看见边防营的时候,凤池对龙源道:“我们就此别过吧,抱歉,给你们惹了些麻烦。不过你手上既然有城防图和鹰符,拿去边防营说不定能立个功劳,这边防营的总兵心眼不大,你的功劳太大反而让他难办,这等小功,应该能换个十伍长当当。”

龙源没问凤池一个放羊丫头怎么懂这些,只挑眉笑道:“十伍长有什么好当的?”

凤池有些惊讶:“你总不能真带着这几位,继续当马匪吧。”

龙源扭头,看向自己的“那几位”:“诸位,来来来,给咱们的凤池姑娘,讲一讲你们的志向!”

小驼背拱手:“在下孔小川,字子端,读书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是有朝一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吾之所愿也!”这位孔子端努力地想要挺直自己的身体,只可惜驼背像个乌龟壳,压得他只能通过拼命看向天空,来表达自己坚毅的决心。

细高个吼道:“我叫吴狗子,我要当将军,娶媳妇儿,媳妇儿给我生个娃,生个娃,也得当将军!”吴狗子的声音真的很高,只可惜人太瘦了,随着喊声整个人前摇后晃,真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折了。

瘸子郎中瞅着那两位病得不清,摇头道:“哎,我就是个郎中,世道乱啊,能多救一个娃,就多救一个娃吧。”

看着自己的手下都表演完了,龙源才对凤池道:“看到了吧,宰相、将军、悬壶济世,我身为他们的老大,岂能就当个十伍长?”

“那你想当什么?”

“怎么,也得是皇帝老儿吧。”

凤池实在没忍住,被这杂耍班子逗乐了,笑道:“你?想当皇帝?”

“可不。”龙源笑嘻嘻的,根本看不出是在玩笑,还是在认真地痴心妄想。

凤池道:“好啊,那你可以娶我,我有皇后命的,娶了我就能当皇帝。”

龙源没想到凤池竟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一愣。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说实话他还真没有仔细瞧过这个带着他们逃出三王子军营的女人。

他起初只是无聊,对这烂到骨子里的世道也委实没什么兴趣,他家里穷,早早就出去讨饭,后来在庙里当和尚,练了一身武艺,可庙也被人打散了,四处流浪,收了这么几个混吃的小弟,就如同山间的芨芨草,风吹到哪里,就滚到哪里。

至于那个三王子,他也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此处待得烦闷了,想溜,机会还不多得是。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了这么一出。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让他心里痒痒的,猛然间还真想打一打这天下,瞧瞧能打出个什么花儿来。

龙源挑眉:“你敢嫁,我为什么不敢娶,来啊!”

凤池展目:“来就来。”

龙源被她一激,当即指着方要升起的太阳:“红日既出,朝阳为盟,敢不敢!”

嫁谁不是嫁,纵然那个阿史那兰不是紫薇帝君,还有阿史这兰、阿史那菊,不如早早嫁了。

凤池当即就道:“天为父,地为母,敢不敢!”

“鄙人龙源,今娶凤池为妇,此后妇唱夫随,鞍前马后!”

“贫女凤池,今嫁龙源为君,此后与君同心,其利断金!”

凤池当了不知道多少次皇后,纳采、大征、册立、奉迎、合卺、祭神,每一个流程都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每一次大婚就好似一次盛大的表演,恢宏、绚烂、万众瞩目。主角是那两套属于皇后和皇帝的礼服,至于衣服里的人是谁,实际上并不重要。

从来没有像这一次,嫁得荒唐,嫁得胡闹,嫁得有趣,嫁得痛快。

凤池想,这一世自己是怎么了?反骨顶破后脑勺了?怎么会做这样的疯癫事?

不过瞧着身后的这支草台班子,一个一个那股子兴奋劲儿,浑身上下都是心可与天势比高的架势,好似真的癞蛤蟆能吃天鹅肉。

凤池心道,不管了,不就是当皇后嘛,行,我就正儿八经当一个给你瞧瞧。

我还就要看看,老天爷要不要让这么一群家伙把天下给坐了。

司命说,一切都是被写好的,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写好的,是他在编纂命运,再将这些命数灌入星命盘,凡人入人间,都是按照这些命数在行走的。

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们就将他称作老天爷。

而他们这些天上的星官,也都是写好的,他们甚至连凡人都不如,不过就是用来实现凡人命数的工具。

凭什么?

既造化成七窍皆通的灵物,为何命数还要为人所控?

她不是想给紫薇帝君添堵,说到底紫薇帝君还没法让她生出这么大的气,她想要跟那个看不见的老天爷对着干。

凤池不服气,凭什么她总要去给人当皇后,当那个面目不清的工具一样的人物。

她的人生呢,她的喜怒呢,她想要的自在呢?

凭什么,这些人就只能做梦呢?凭什么,他们就不能实现自己那些看起来可笑的志向?

就凭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家伙吗?

5

凤池打算造反,造反的对象是老天爷,造反的方式是把马匪头子龙源推上皇帝宝座。

她头一次这么认真干一件事。

以至于头脑充血,忽略了这其中那个巨大的矛盾:如果她成功了,她不还得做皇后吗?但如果失败了,她就会高兴吗?就意味着她赢过老天了吗?或者她心里压根就觉得不会成功……

这个时候的凤池压根顾不上想这些事,龙源是个太恣意的家伙,每天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劲儿,数不清的新鲜玩意儿,她就好像发了一场退不下去的烧。

据后来改名吴钩的广陵王朝开国名将吴狗子写成的回忆录中记载,当年被皇后凤池每天鸡不叫就催起来习武,抡完双板斧就得去送豆腐,送完豆腐又要磨豆子,磨完豆子下午还要劈柴、打水,到了晚上,还得念兵书,可日子虽然苦,却真的很充实。

当然了,吴钩也在书里酸唧唧地感慨了一下,相比较自己的勤劳呢,当今宰相孔小川却只晓得读书,油瓶子倒了,都不晓得扶一下,要不是皇后娘娘一脚将这家伙踹去了县衙当师爷,现在已经废掉了。

凤池下决心造反的第一年,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她带着这个草台班子在距离三滴泪最近的一个边塞要地丰华城,开了一间豆腐铺子。城防图和鹰符都没有交出去,而是藏了起来,然后一门心思地做自己的小生意。

吴钩当然不好意思在回忆录里写当年皇帝陛下的糗事,事实上那时候龙源是全家最闲的一个,每天都无事可做,除了满城瞎溜达,不是东家喝酒到天明,西家饮茶到黄昏,就是帮这家解个麻烦,帮那家平个怨恨。

唯一堪称正经事的,就是晚上回家抱娘子,床头滚到床尾巴,专注生崽子。

一日城中有商户,一家五口被匪盗谋财,惨遭灭口,城里县官怕事,不敢出头。

可不过一夜,那伙匪盗的脑袋尽数挂在了那商户家门口。

杀人者到底是谁,一直没有一个实在的说法。

但是丰华城里的人暗地里都在说,为了商户报仇雪恨的,是那个豆腐铺的掌柜龙源。

自此之后,龙源豪侠之名就传开了,十里八乡都倾慕他的名头,一时门庭若市,豆腐铺成了英雄堂。

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夜袭匪窝的前一夜,凤池正在算账,龙源搂着凤池:“你不是说要帮我当皇帝吗?怎么我做什么,你也不管管?都不像鞭策那三个家伙一样鞭策鞭策为夫。”

龙源其实没太当真,凤池不管他,任凭他恣意妄为,做皇帝什么的,不过就是口头禅,拿来消遣打趣,也挺有意思的。

凤池道:“当皇帝又不是一条路。”

龙源笑:“那我要是惹祸了呢?”

凤池道:“惹吧,我给你兜着。”

“你这个女人,啧啧啧……得妻凤池,为夫此生,大幸也!”

于是龙源就欢天喜地地去惹祸了。

第二年,丰华城的征兵数比往年翻了一翻,税赋也多了三成,恰好又赶上旱灾,乱世之下,本就十室九空,连着附近的十数个村子,卖儿鬻女,饿殍遍野。

龙源也在被征兵之列,官府带着锁链来锁,看龙源不好惹,先锁了瘸子郎中,龙源一刀斩了那铁锁,沉着脸将一柄钢刀卡在县官老爷桌台上,县官老爷从桌底溜了出去,连滚带爬,哪里敢惹这位阎王。

龙源捉了孔小川,问:“你是他的师爷,你说,怎么办?”

孔小川这一年吃得好,书也读得多,小驼背的气质整体有了一步提升,还真有点老谋深算起来,他对着龙源言简意赅:“老大,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意思?”

吴狗子自改名吴钩之后,就对这句话记得最清楚:“老大,小驼背是叫你带着大家伙儿,反了!”

积怨已久,一声“反了”激起了一群应和声,本都是跟着龙源来了县衙的乡民。

龙源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女子看着他,凤目灼人。

龙源被他媳妇激得头脑一热,长刀插透县官老爷的桌子,吼了一声:“反了!”

6

起义军并非龙源一支,皇帝不仁,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农民都起来了,龙源的声势并不是最浩大的。

吴钩在回忆录中也对那段岁月进行了一番又臭又长的记录,因为都是大白话,所以还流传颇广。

说是龙源带着起义军起初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打,经过了刚开头的热血,大家伙很快就面临吃饭问题,还是皇后娘娘当机立断,让龙源带着大家投靠了当时占了河北之地的宿王。

在吴钩的记载中,皇后娘娘与陛下在那一段时间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感情甚好,总共育有两子一女,都是自幼就跟着爹妈在军营里长大的,男娃成龙,女娃成凤。

虽然中间有过宿王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陛下,并且借此让陛下休妻,自己娶了凤池的打算,但是最终也没有成功。后来宿王不慎被大启所擒,还是被陛下带兵给救了,而陛下却在此事后,只带了一百亲兵,离了河北,南下重新募兵,才真正开始了属于陛下的霸业之路。

回溯当年,这条路走得不可谓不艰辛,瘸子郎中死的时候,他们几个都不在一处,是负责粮草的凤池冒着刀箭将郎中的尸首给抢了回来,给他向北立了碑。

他们这几个人里头,只有一心想要多救一个是一个的瘸子郎中,是真正的好人。

龙源的队伍从几百个人打到了几万人,几十万人,后来又被打回了几万人,几百人。

活下来的那个夜里,龙源让人买了几十头羊、数百斤酒,除了必须留下守营的弟兄和狗之外,其他人,酒管够,肉管够,放开了吃喝。

龙源喝得醉了,搂着凤池道:“媳妇啊,你说你有皇后命,那你说,我到底有没有皇帝命!”

凤池看他:“管他老天给不给,你娶了我,你的皇帝命,我给。”

龙源双手把她的脸扭到自己对面,乐呵呵道:“野娘儿们,就喜欢你这个劲儿,来,为夫带你去骑马!”

龙源打个呼哨,拉着凤池上马,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妈,这二人却还是一如当时妄为,二人向沉沉黑夜策马而去,凤池扭头看着他的醉眼,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土匪一样的男人了。

他就好像浑身上下哪儿都是用不完的劲儿,跑起来撒野一样好像天边的风,哪怕到了这么落魄的时候,他也依旧如故,他虽然嘴巴里说着命,可他压根就没理过什么叫命。

该如何,就如何。

凤池想,无论他最后当不当皇帝,她也是不要改嫁的。

漫长的星命里,能喜欢上这么一个自由自在的家伙,就好似是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对于另一个人,其实也一样。

之后龙源与凤池重振旗鼓,几百人又变成了几千人,几千人变成了几万人,几十万人,最北扫到过漠河,最南打到了福建,历时十四年,中间数支起义军称王,什么天佑、天赐、天宝、大胜、大方,数不胜数。

可都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龙源活到了最后。

称王前一夜,龙源独自站在高塔之上,面容肃穆,看着天上漫天星辰。

凤池站在他身后。

龙源出了很久的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马上就要胜利了,可心里却有些空落,还有些疲惫。

这一幕似乎很熟悉,他似乎天生就是属于这里的,就好像在外面撒了野,痛快了,嚣张了,最终还得回来。

“媳妇,你说……”龙源唤了一声,可一扭头,却见凤池好似逃一样,匆匆跑了。

第二日,他祭天,祭地,立国,成皇。

凤池失踪了。

7

三滴泪依旧是当年的荒凉模样。

当年她住过的那个土房子,竟然还在。

其实凤池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起初确实是在赌气,也想与老天爷争一争长短,可现在她却只觉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

略过最初那几年嚣张的日子,龙源后来越来越展现出一派帝王当有的气势,他确实对权势没有兴趣,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就是权势。

她想错了,龙源才是那个承了紫薇帝命的人。

至于最开始那个想让她后悔的阿史那兰,早已经死于一场内乱,如果她要是当时不挣扎,嫁给那个三王子,是不是她就不会当皇后了。

可命运的巨轮是被她一手推动,所有人都上了船,没人能下来。

更要命的是,十几年来,她全心全意造着反,履行着对红日盟的誓,此后与君同心,其利断金,那个家伙已经与她血肉相连,割不断了,一场十几年的高烧,现在都还没退。

从前的一世一世,她也与紫薇帝君做过夫妻,也生儿育女,也共掌天下,却从未有这样过,就好似每一对俗世夫妻,不但与对方交缠,也与这天下诸多其他缘分牵扯不断。

孩子、伙伴、同袍、百姓……

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实际上都还是在那个贼老天的手掌里吗?

难道老天爷把她的逆反,都算在了手里?

凤池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那如果她现在将自己一刀捅死呢?结果会是什么样?龙源就不做伟大的皇帝陛下了?然后她就赢了吗?她就可以和老天说,你看!什么狗屁命运,无稽之谈!

可天下苦兵久已,需要这样一个人,让生灵可重归安定。

凤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蚍蜉撼树还带着点悲壮感,她就好像一只傻鸟,冲着老天挥了半天拳头,哼哼唧唧乱叫,可压根就没人理她。

土房子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原本就已经羸弱不堪的房子抖了三抖,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凤池罩住,凤池捏着匕首的胳膊被人一把钳住,就听龙源低声吼道:“你干什么?疯了吗?”

凤池的手腕被这厮的铁掌钉在墙上,匕首也掉在地上,她抬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初见时的大胡子没了,一张脸刀削斧刻,重眉黑目,越看越熟悉。

“你是谁?”

“我?”龙源一听自己媳妇儿跑了,皇帝都不想当了,跑死了八匹马,追到这里,没想头一句竟然是这么一句。

他没好气:“我是谁?你男人!”

“不,我问的是,你究竟是谁?你是紫薇帝君吗?”

“什么狗屁紫薇帝君,你是哪儿有问题了吗?”

凤池垂首,她带着记忆降生是个意外,紫薇帝君当然不能也如她一样,不然命盘就真的要乱了,她只能喃喃道:“我不想当皇后。”

龙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就不当呗。”

“你是皇帝。”

“那又如何?”龙源道,忽地反应过来,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皇帝皇后那都是给天下人当的,你不愿给天下人当皇后,就不当,不过给我当媳妇这事,咱对着朝阳盟过誓,你不能抛弃我。”

她在新皇登基前失踪,气得皇帝狂追一夜“媳妇别抛弃我”。

“给你做老婆,但是不做皇后,怎么,你准备纳几宫后妃啊?”凤池的语气里带了一股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劲儿。

龙源斜她一眼:“有你一个,都够累了,还几宫,不吵吗?”

“那你要怎么办?”

“从前如何,现在还如何啊,我们就像这天底下所有夫妻那样啊,吃饭、穿衣、做活、拌嘴、吵架,不过床头打架得床尾和,嗯,这个很重要。”

凤池皱眉,他真的是紫薇帝君吗?紫薇帝君这么活泼的吗?她怎么不知道?

总算见到媳妇的龙源心情舒坦了,“哎呀,跑了这么多少天,可累死我了,我睡会儿啊。”他倒头仰在土炕上,闭了眼,忽地又睁眼,看着她,正色道:“不许跑啊!”想了想不放心,抓了凤池的胳膊过来,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睡了。

龙源那天睡了挺久,其实他也累了。

凤池看着他睡着的脸,不由开始思索,比起对抗虚无缥缈的命运来说,或许就这一世,就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更重要些。

无论如何,前头这十几年,她玩得挺快活的。

凤池的皇后其实也没做多少年,四十岁上就寿终正寝,因病亡故,不过天下已定,也算功成身退。

唯独就是龙源这个皇帝,就好似民间最寻常的鳏夫,白日里勤勉于政务,晚上回寝殿,多少炭也捂不热床榻,总是凉凉的。

凤池死后一年的冬天,大雪,宰相和将军私底下喝酒,将军吴钩喝醉了,就忍不住抹眼泪:“皇后娘娘,真是个好人啊,这么多年咱们在前面冲,皇后娘娘在背后,大到军营里的粮草,小到陛下的一件内衫,你有时候都察觉不到她在做什么,但是只要你需要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说,好人咋不长命呢?”

宰相孔小川也喃喃:“我昨天梦见郎中了,当年,谁会想到今天,可怎么就……”

二人关上的门忽地开了,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近了,二人急忙要行礼,龙源淡淡道:“刚好路过,来讨杯酒,今夜,不论君臣,还是弟兄。”

吴狗子摸了一把眼泪:“哎,老大,我给你倒酒!”

“当年你嫂子也是这么热酒的。”

“可不是,小驼背一开始还不喝,后来都被嫂子喂成酒鬼了,嫂子说文人身上带些酒气,少些酸气。可偏偏就不让我喝,嫂子就是偏心!”

小驼背不高兴了:“吴狗子你说什么呢!”

龙源道:“有完没完,不许记恨你嫂子,那是为你好,领兵打仗,脑袋都被酒泡软了。”

雪夜漫长,三个男人喝着热酒,恍恍惚惚,又回到了当年的豆腐铺。

8

完成任务的凤池也在郢都与孟婆喝酒。

长长一条忘川,沉沉向西流去,忘川水如墨,旧魂喝了孟婆汤,身上的记忆如梦幻泡影,流入忘川,皆当如是观瞧。

凤池问孟婆:“这人过了忘川,被重新装载命数,可他们都信自己的命数吗?”

孟婆悠悠回答:“信命得活,不信命,也得活,信命不信命,都得活。”

凤池又问:“你呢?日日在这里熬汤,不烦吗?”

孟婆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只见我熬汤,不见我熬人世情长,我不懂你的苦,你不懂我的乐。”

孟婆习惯装神弄鬼,总爱故作高深,凤池有时听得懂,有时听不懂,大部分时候都是故意糊涂,她幽幽叹了口气,饮尽了碗中酒。

孟婆道:“你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我。”

“那为什么?”

“你还想见见他,在他还只是龙源,而不是紫薇帝君之前。”

凤池不想承认,这一世确实过得挺痛快,可也同他的牵扯过深了些,让她不知再在天上见到那位紫薇帝君,该如何自处。

罢了,不想自寻烦恼,见了又如何,不过是两个尘世间的角色罢了,戏里酣畅过了,就过了吧,到天上还得过那漫长无趣的日子,只是心中,还是有些舍不得。

她将手里的酒碗抛回孟婆,准备回去,不想孟婆在她背后道:“同你说个事。”

“什么?”

“你以为你带着记忆去凡间,真是郢都弄错了?”

凤池皱眉,孟婆看着她的表情,从诧异,到细思,到恍然,到愤怒,变化得极为好看,接着一句话不说,非常罕见地化了原形,一道火光刺啦一声,忘川都被她映红了。

紫薇帝君功成归来,心情甚好,与凤池当了多少次帝后夫妻,唯独这一次,最痛快。

虽然是他故意算计了一下凤池,可谁让她总是那么一副呆样子,看他如同看道具。

他打算拿这一次的事好好与凤池说道说道,怎么就不能同他做恩爱夫妻了?做的很好嘛!

凤池不喜欢当皇后,总觉得自己被人摆弄,那这一次他就全然让她自己做主,自己去选,至于玩出什么幺蛾子,自有他撑着,果然,她玩得痛快,他也很痛快。

当皇帝是个苦差事,他虽是帝星,但也不见得就有多喜欢这件事,不过既然当皇帝避免不了,那么如何当还不能选吗?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时候,等着他的是,被烧成了焦炭的中天宫。

凤池站在台阶上,掌心捏着一团火,看着他:“帝君,玩得高兴吗?”

紫薇帝君看着那一双凤目,又看了看她掌心的火,故作了一下矜持,微微轻咳了一声:“还,可以吧。”

一道火光刺啦一声,紫薇帝君蓦地向后退去,可那火追着他死死不放,紫薇帝君终于得偿所愿地领教到了暴走的凤凰是个什么样子。

而凤池就听得一个声音在火中响起:“媳妇,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个,可不敢忘啊!”(原标题:《谁又让我当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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