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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剔我仙骨时，血溅了他一身。
我们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尴尬。
时间推回到一个时辰前。
上神檀川挥舞着油光锃亮的菜刀，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桑绿你放心，不就是牛脊椎骨上多了点骨质增生，没问题的，我可是专业的厨师，一刀下去，保准跟你剔除得干干净净。”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衣猎猎，道骨仙风，一派德高望重、神秘莫测的上神模样。
我信了他的邪，乖乖喝了麻沸散，趴在睡榻上，啃着新鲜出炉的瑶池牌鲜花饼，由着他划拉开我后背的皮肤，在我仙骨上动刀。
然后就发生了这起猝不及防的医疗悲剧。
本该是除我仙骨骨质增生部分，结果他刀一偏，剔除了我一整块骨骼。
“檀川，我，我恨你……”这是仙医来时，我昏迷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哎，都怪我，我单只记得她的原形和牛有关，忘记了她是蜗牛来着，给蜗牛剔骨，不是这么下刀的。”这是檀川那厮为自己的辩解。
1
仙医说，我被剔除的那块仙骨，估计得三五个月才能长好。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上三五个月？人间的柏泽仙君坟头草都长得三丈高了。
我郁闷地趴在软塌上，让两个大力虾兵抬我去瑶池见天后。
“哎哟哟，桑绿你这是被天马踢了还是被蛟龙踩了，怎么只能趴着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娘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檀川上神他庸医误人，把我的仙骨给剔错了，仙医说我要躺上三五个月才能起来，这要是赶不上柏泽仙君，我可怎么办啊……”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如丧考妣。
数日前，我从司命处得知柏泽上神即将下凡历劫，于是我也打算追下去，但是司命却说我还不到历劫的时候。
见我为此所困，天后就建议我不如直接以休假为名，和天帝请个假，追着柏泽下去走一趟得了。
虽然我只是个瑶池蜗牛修炼成仙的，但大约我天生带有光环，天帝天后都很喜欢我，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天后一脸同情而又诧异地看着我，怎么形容这目光呢？有点像打量个智障。
“你骨质增生应该找仙医啊，找檀川个食神给你剔骨，你是怎么想的？”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我为什么要檀川为我治疗骨质增生来着？
我想起来了，是檀川这厮自告奋勇找上门来的，他说：“反正都是剔骨，你直接交给我得了，何必去看仙医，花什么冤枉钱？”
我呢，是个爱财如命的吝啬鬼，也就偏偏听信了他的鬼话。
惨烈的现实证明，术业有专攻，便宜没好货。
“仙医既然吩咐你养着，那你就在水泽宫好好养伤，若是公务忙不过来，我叫个白鹤仙官过去帮你，你看中哪一个，随便挑。”
天后指着身边一群气质各异、玉树临风的小仙男，语气颇为豪迈，她自和天帝分居后，就在瑶池设立了“控鹤监”，养了一群善解人意的白鹤仙官。
“娘娘，话不是怎么说的，”我小声嘀咕，“柏泽仙君已经下凡三天了，我要是在天上耽搁三五个月再下去，他的坟头草都长了三丈高了。”
水泽宫的桑绿女神喜欢柏泽仙君，数百年如一日地追着人家跑，这是整个九重天都知道的事情。
我从见到柏泽仙君的第一眼起，就对他一见钟情，喜欢到情根深种。
可我生来就是个缺心眼的，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于是几百年的追求，不仅没有感动到柏泽仙君，反而弄出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情来，比如把酱油当仙酿送给人家、用一条烤糊的鲤鱼害得他腹泻三日……
柏泽仙君大概也是看不上我的，毕竟人家曾经的妻子是天后和天帝的掌上明珠，曾经风华绝代的天河水君三公主凝樾。
三公主凝樾，是天界的一个传说，据说她拥有着绝色的容颜、绝佳的战力，在两千年前的神魔之战中，曾用天河之水覆灭了无数魔界妖孽，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后来却遭到了魔界的埋伏，受了严重的伤，回到天宫和柏泽成婚没多久，就旧伤复发去世了。
檀川这厮据说也曾和三公主凝樾相交甚笃，但他却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和三公主凝樾有关的一切。
每每我问起的时候，他总顾左右而言他，但言语之间，却总对柏泽骂骂咧咧，极尽恶毒语言，偶尔喝醉了酒，还胡言乱语说什么柏泽才是害死凝樾的罪魁祸首，碎碎叨叨地要我离他远些。
我很难形容我对三公主凝樾的感觉，虽然我们担任了同样的官位，喜欢了同一个男人，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就像天宫很多人背地里腹诽的那样，我和三公主凝樾，就是野鸭子和天鹅的区别。
可生性迟钝的我，从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我觉得，只要我足够穷追不舍，柏泽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此番得知他要下凡历劫，我也跟天帝请了三个月的假，要跟去走一趟。
最后关头，偏偏骨质增生发作，又被檀川这厮坑了剔错了仙骨。
“这痴情果然是深入骨子里了，罢了，总该是有此一劫。”天后叹了一口气，受不住我死皮赖脸的痴缠祈求，伸手折来一只菡萏，化作一块仙骨，填入我的身体。
“这块仙骨是莲花所化，能保证你正常生活，但承受不住过多仙力，所以你去人间后，要尽量避免使用仙法。”天后告诫我。
2
檀川这厮因为非法行医闹出医疗事故，被天帝记了大过，惩去南天门扫台阶，而我呢，则在水泽宫哼着小曲，收拾着行李。
傍晚的时候，醉眼朦胧的檀川拎了一大篮子青草饼来看我，向我表达了他的歉意。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了檀川的青草饼，我也大方地表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不过我以后是绝对不会再相信他的鬼话了。
“你这是从哪儿来啊，这么又喝得醉醺醺的？”我看着踉踉跄跄的他。
“我去瑶池了，天后娘娘陪我喝的，”檀川瘫坐在地上，看着我收拾好的大包小包的行李，“你去趟人间，这么搞得跟逃难似的？”
“柏泽仙君是转世投胎，下凡历劫，肯定什么东西都没带，我多带一点下去，说不定就用到了呢。”我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你都卑躬屈膝多少年了，还不厌倦吗？再说了，柏泽一个老菜帮子，说话又不好听，脸长得也没多好看，你究竟看中他哪儿了？”檀川不满地抱怨。
又指着自己夸耀道：“做仙呢，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看看我，出身又高贵，脸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菜做得又好吃，还能和你一起喝醉划拳，要我说啊，你干脆考虑考虑我得了。”
他的脸凑得很近，我能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酒气。
每次喝醉酒，檀川总喜欢这样胡言乱语，一会骂柏泽，一会又抱怨我没眼光，最后呢，又会如暴发户般盘点夸耀着自己的优点，让我不要不识抬举，最好多考虑考虑他。
我们相识几百年，这种话他来来回回不知说过多少次，我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
“得了吧，你这话都说过多少次了，再说，柏泽人家那是玉藕，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藕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
檀川是一只绿孔雀，据说是西方的某位佛母菩萨的孙子，他本人也和孔雀一样容貌艳丽，爱好锦衣华服，极为自恋，唯一与之不相称的，是他的职业。
他曾是天帝身边体面尊贵的典仪官，可后来呢，却转行去做了食神，在我还是一只蜗牛的时候，我就记得，檀川就喜欢给我送各种好吃的。
我和檀川因吃食而结缘，相爱相杀、互为损友多年，唯一让我不开心的是，他一直看不惯我心爱的柏泽仙君，总爱一口一个“老菜帮子”称呼人家。
“桑绿啊，那个老菜帮子真的没什么好的啊，你看看我，出身又……”眼见檀川又要老调重弹，我马上止住了他。
“停，”我拍了拍他肩膀，说得语重心长：“虽然我貌美如花，冰雪聪明，我还是一只蜗牛的时候，你就对我一见钟情，爱得不能自拔，可是檀川啊，我喜欢的是柏泽那样俊逸斯文、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们真的不合适啊。”
互相拌嘴几百年，我还能输给他一个醉酒的花孔雀？我暗暗为自己的能言善辩点赞。
“冰雪聪明？呵，你就是个糊涂蛋！”檀川打了个酒嗝，乱七八糟地嘟囔了几句，倒在地毯上四仰八叉地睡去了。
呼噜声震天响，也不知天后究竟灌了他多少酒。
3
柏泽投胎成了人间宋国的三皇子宋泽。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冷宫一张破旧的小床上，浑身烧得滚烫，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单衣，盖着的被子也是补丁摞补丁，洗得早已看不出颜色。
三皇子宋泽，年方七岁，先皇后之子。
两年前，其舅舅大将军举兵谋反被诛灭，先皇后畏罪自焚，宋泽这个从前风光无限的中宫之子自此遭了皇帝的厌弃，被以养病为由迁入了皇城最偏僻冷清的云影殿，成为了人人可欺的存在。
“水……水……”烧得不省人事的宋泽断断续续地呢喃。
我摇了摇桌上那只粗糙的陶壶，但里面却一滴水也没有，宋泽的呻吟还在继续，我沉默片刻，还是狠下心来用仙术凝出一小杯水，一点点喂给他。
用仙术凝练出来的水里含着微弱的灵气，对于肉体凡胎有着滋养的功效，喝下水没一会，宋泽缓缓地醒过来了。
“这位姐姐，方才是你喂我喝的水吗？您是哪一宫的，等病好后，我再向您道谢。”宋泽睁开眼，微弱地同我说道。
“当不得三皇子的这声‘姐姐’，婢子是御厨房送饭的宫女，给三皇子送晚饭过来的。”我指着桌上的食盒说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御厨房的宫女，负责跑腿给各宫送饭。
云影宫是我最常来的，但每次接食盒的都是大宫女蔓青，她是宋泽乳母的女儿，一直如护崽的母猫一样各种防备别人接近宋泽，所以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宋泽。
“蔓青姐姐去内务府讨要炭火去了，今年的冬天实在冷，三日前炭火烧完后，内务府的人就一直拖着没送来。”宋泽冲我笑了笑，惨白的脸颊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身躯羸弱得让人疼惜。
“劳烦姐姐跑这一趟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下来，姐姐别嫌少。”他解开随身佩戴的荷包，摸出三枚铜钱递给我，宫里的惯例，下人们往各宫送东西，不拘多少，主子总是要打赏的。
这三枚铜钱，只怕是宋泽现在全部的身家了，我能要吗？自然是不能的。
“这是婢子的本分，三皇子不用给什么打赏的，食盒明儿婢子再来取。”我匆匆扔下一句话，逃离了云影宫。
这样年幼懂事、乖巧可爱的宋泽，和九重天那个冷若冰霜的柏泽仙君比起来，真的是让人爱不释手啊。
他叫我姐姐，他叫我姐姐，他一定是很喜欢的，我暗自窃喜。
4
我再次去送饭顺便取回食盒的时候，蔓青对我表现得很不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也不管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总之，我绝不允许你再靠近殿下，绝不允许你伤害他一丝半点。”蔓青将食盒扔给我，一脸警惕。
宋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为我解释：“蔓青，那个姐姐是好人来着……”
“殿下，您是天潢贵胄，是嫡出的皇子，她算您哪门子的姐姐，这话您可不能再说了。”蔓青语气严肃。
又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们殿下不需要什么外八路的姐姐，我们这里更不欢迎不知礼仪尊卑的奴婢，胡乱带坏殿下。”
一口黑锅不由分说扣到我身上，天地良心，那句“姐姐”明明是宋泽自由发挥喊的好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再说了，我追求了柏泽几百年，追着他跑遍了整个九重天，追着他下凡历劫，我们认识的时候，这蔓青还不知是地府哪个犄角旮旯的小鬼呢，她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接近柏泽？
蔓青成功地激起了我的胜负欲，我还非要到宋泽身边去不可了。
我准备用银子运作，让管事女官把我从御膳房调到云影宫，可我还没出手，宋泽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那天晚上我在御膳房值夜，朦朦胧胧靠在炉火旁打盹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小小的人影拍醒。
“三皇子，您怎么到御膳房来了？可是饿了？”我盯着面前小小的身影，从厨房里刨出一大堆好吃的，献宝似地摆在他面前。
“来不及了，姐姐，我是来找你帮忙的，蔓青病了，你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蔓青是为了我去内务府要炭火，才会惹恼了皇后娘娘，被打了板子，姐姐，你就帮帮我好不好？”他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可怜巴巴。
虽然我实在不喜欢蔓青这个女人，但对上那双满怀期待的眼，我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5
我用术法稳住蔓青的伤势，又给她加了个退烧的咒术，宋泽紧张兮兮地看我围着蔓青各种比划、念念有词，一脸凝重。
“你放心，没多大问题的，等天亮的时候，她就能醒过来了。”我安慰他。
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离开时又主动提出要送我出去，我自然是不答应的，这样更深露重的寒夜，冻着他怎么办？
我飘飘忽忽地回到住所，倒头就睡，再次醒来已是两天后。
这次使用仙术的反噬，比上一次严重多了。
同屋的小红见我醒来，立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说，若不是看我一直喘着气，她真以为我死了。
我安慰她，我没事的，只是睡得有些久罢了，又问她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来看过我？
小红看着我，宛如看智障：“桑绿，你烧糊涂了吧，谁会闲着没事跑到杂役房来看咱们两个粗使的小宫婢啊，这些天可是我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呢。
“要我说啊，你就该离三皇子和他身边的人远一点，人家那可是天潢贵胄，哪里会真心和我们打交道呢。”小红又劝我。
我自入宫以来，一直借着送饭的机会竭尽所能地关照云影宫，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小红对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少劝我离宋泽那边的人远些，不要沾惹是非。
她那碎叨啰嗦的劲，那对柏泽没由来的敌意，简直跟檀川一模一样，若不是知道檀川现在还在南天门扫台阶，我还以为他跟了下来呢。
我隐隐有些失落，又想，宋泽如今只是个孩子，完全没有前世的记忆，哪里能方方面面思虑周全呢？一定是我太患得患失了。
又过了三五天，宋泽那边才来人，来的还是我一直不怎喜欢的那个蔓青。
或许是因为我救了她的命，蔓青对我的态度倒是和善了很多。
“事情我听殿下说了，从前是我不对，谢谢你的出手相助。”蔓青递给我了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道谢。
又和我说起宋泽的事情：“过了这个月二十六，三殿下就六岁了，到了去上书房的年纪，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宫婢，也忙不过来，你可愿到三殿下身边伺候？”
我当即就喜笑颜开地答应了。
6
我从御膳房的粗使丫头成为了三皇子宋泽身边唯二的大宫女，听上去仿佛很体面对不对？
可事实上，到了宋泽身边后，若不是有小红一直照料着，我们甚至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小红一直很不赞同我的决定，总说蔓青长得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让我离她远些。
蔓青长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下巴尖尖，很是好看。这样如花似玉的容颜，到了小红的口中竟成了尖嘴猴腮了，我哭笑不得。
我在宋泽身边一待就是数年，看着他从天真无邪的小孩一点点长成翩翩少年郎，而这其中，少不了我的功劳。
宋泽因为学问上表现出色，入了皇帝的眼，也惹恼了宫中的各方人马，所以这些年，毒药、毒蛇、暗杀、放火……各种针对宋泽的阴谋诡计就没断过，有好几次，若非我拼力相救，他早已不存于人世。
宋泽对我也很是温柔体贴，我每次使用术法元气大伤卧床养病后，他总会为我送上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一大摞话本子。
话本子里讲的全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女子对某个郎君一见钟情，在经过了矢志不渝的付出后，郎君终于被其痴心所感动，二人生死相许，历经波折，最终修成眷属。
我喜欢这样的故事，看了一本又一本，总觉得像极了我和柏泽的真实写照，事实上，好像也的确如此。
在十六岁那年的七夕夜，宋泽送了我一只亲手雕刻的玉钗，上面还特意刻了我的名字。
“姐姐，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守候在我身边。”玉树临风的少年握住了我的手。
他信誓旦旦地同我许诺我：“姐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世间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尊荣，会让你成为整个宋国最幸福的女子。”
我拿着那只玉钗，激动得一夜没睡。
七夕定情后，我和宋泽明里暗里秀起了恩爱，蔓青对这一切浑然不在意，还大方和善地向我们表示了祝福。
她去年就已经过了二十五岁出宫的年纪，但是她放不下宋泽，于是就自梳留在了宫里。
小红经常来看我，一开始还劝我抽身，在得知我和宋泽已经私定终身后，又劝我要小心蔓青。
但沉醉于爱情的我，并不在意这些，反倒劝小红别整天忙着研究吃的，赶紧找个如意郎君才是正经，还自告奋勇地给她介绍了几个侍卫。
小红谢绝了我的好意，表示自己只对吃的感兴趣。我们又聊起生活来，我兴奋地告诉她，宋泽要带我去江南了。
7
江南发生了严重的洪涝，皇帝甚为苦恼，宋泽自请赈灾，我和蔓青随行。
天灾之下，凡人活得如蝼蚁般卑微脆弱，一路上我们见到了各种各样的惨剧。
百姓流离失所，面如菜色，食不果腹，他们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吃着混入泥沙的救灾粮熬成的菜粥，一件衣服甚至要一家人换着穿。
宋泽为了治理洪灾，每天早出晚归，他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在消瘦，我于心不忍，只能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暗暗用灵力滋养他的身体。
千里泽国，哀鸿遍野，宋泽曾不止一次红着眼问我，他说：“桑绿，你说人为什么活得这么难呢？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就听不到人间虔诚的祈祷吗？”
“我终究是忙糊涂了，这世间哪里有仙呢，人能指望的只有自己罢了。”宋泽自嘲地笑了笑，挖了一大碗野菜粥风卷残云地喝下。
到江南后，他就一直各种节衣缩食，所有银子都投入了赈灾中。
我想告诉他，不，不是这样的，世间是有神仙的，如我，如前世的你，在九重天上，我就曾喜欢了你几百年，只是天地间自有规则，神仙并不能过多插手人世间的事情罢了。
“父皇横征暴敛，朝中贪官污吏横行，百姓真是过得太苦了，桑绿，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宋泽握紧了拳头。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安慰他。
我终究还是见不得他如此痛苦，于是我唤来江中的龙神，止住了连绵不断的雨水，又用从天上带下来的息壤控制住了蔓延的洪水。一夜之间，江南的灾情得以稳定。
宋泽很高兴，百姓都说这是天降神迹，说是三皇子的身先士卒感动了上苍，我撑着羸弱的身体，看着露出笑颜的宋泽，甘之如饴。
我干扰了天地间的运数，这一次的反噬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还没等到回京，我就病倒了，昏迷得不省人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帝京。
“我昏睡了多久？三殿下呢？”我问照顾我的小宫女。
“自从您在江南病倒后，到如今已经一月有余了，”小宫女回答，“至于三殿下，他，他，在照顾蔓青姑娘，还，在准备和神武将军家的蒋小姐的婚事……”
我如闻晴天霹雳。
8
宋泽当天晚上就带了一大堆东西来看我。
宋泽说，在从江南回京的路上，我们遭到了刺杀，蔓青为了替他挡刀，被人刺中了小腹，到现在还没有痊愈，太医说，蔓青以后可能再不能生育了。
至于他要娶亲，这是皇帝的命令，也是形势所迫，他没办法拒绝。
“桑绿，我心中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可是江南的事情让我明白，为了这天下，为了你们，我必须要去争，只有有足够的权势，我才能保护我爱的人。”他将我搂在怀中，深情款款。
“如今我已经入了夺嫡的局，没有脱身的可能，所以，为了我们共同的将来，我不得不暂时妥协。”宋泽声音深沉，话语里是浓浓的痛苦。
“我没背景，没势力，而蒋小姐的父亲执掌朝廷的一半兵力，所以桑绿，你这么善良，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还有呢？”我看向宋泽。
宋泽沉默片刻：“蔓青为我挡刀的事情父皇也知道了，父皇说蔓青陪伴我多年，此番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将她指给我为侧妃。”
所以，他要娶蒋小姐为妻，要纳蔓青为妃？而我呢，从九重天追到人间，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为他舍生入死那么多次，到头来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宫女？
“柏泽那个老菜帮子，他就是个空心莲藕，是个没有心的，所以不论你为他付出多少，他都不会在意你的。”我忽然想到檀川曾经劝我的话，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宋泽连忙手足无措地安慰我：“桑绿，你相信我，蒋家小姐对于我只是一颗棋子，等我大业得成，你才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蒋家小姐嫁入云影宫的那天晚上，我和蔓青在偏殿的暖房打了一晚上的叶子牌。
蔓青语重心长地安慰我：“桑绿啊，你是知道我的，若不是皇帝的命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三皇子做侧妃的，三殿下是最重情义的，那蒋家小姐不过是个垫脚的棋子罢了。”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说话，这个时候，想必喜房之中，宋泽正和蒋小姐红烛高照、巫山云雨、鸳鸯欢好吧？
9
我以为蒋小姐这位皇子妃的到来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影响，毕竟宋泽对我的偏爱，虽然没传出去，但在云影宫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
蒋小姐新婚没多久就病倒了，日日躺在房中养病，鲜少露面，云影宫的一切事情都交给了蔓青这个侧妃打理，而宋泽呢，除了在外面奔波，就是来陪我。
这还要感谢蔓青从中做掩护，毕竟宋泽如今正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和我一个侍女搅合在一起的消息传出去也不好，于是蔓青就将我调到她身边做女官。
可我们相聚的时间还是很少，他太忙了，忙着拉拢朝臣，忙着勾心斗角，忙着和各种兄弟尔虞我诈地厮杀。很多时候，都只有我和蔓青两个人，玩着叶子牌，说着闲话，熬过一个个漫漫长夜。
宫中已经没有人敢薄待我们了，小红也很难像从前那样借着送饭的机会来看我。
她偶尔会找机会来见我一面，给我带一些自己制作的糕点，她的厨艺很好，每块糕点都恰到好处地合我口味，和食神檀川比起来，似乎也不差什么。
除此之外，她还和檀川一样啰嗦，每次见面都会叮嘱我小心宋泽、小心蔓青。
我左耳进右耳出，我不知道小红怎么对蔓青这么大的敌意，又为什么总觉得三皇子宋泽不可信，毕竟这些年，他们对我都不错。
我虽然觉得小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从没想过小红会因我而死。
那天是端午节，宫女们也难得地放假，小红照例来看我，却没有带糕点，我以为是她忘记了，也就没问。
可没想到，小红从云影宫回去的当晚就被刑务司的女官带走了，罪名是谋害三皇子妃。
宋泽说，小红那天来看我的时候，碰上了蒋小姐身边的人。蒋小姐当天也在御膳房要了一道点心，却迟迟没有送来。
她身边的宫女怕被怪罪，又恰好碰到穿着御膳房衣服的小红，就以为是御膳房的人故意慢待蒋小姐而讨好主事的侧妃蔓青，于是不由分说地就把小红给我带的点心抢走了。
蒋小姐吃完小红的点心就吐了血，此事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为了给神武将军一个交代，除了抢糕点的宫女，做糕点的小红也被下令乱棍打死。
“阿泽，你知道的，小红不是那样的人，那糕点原本是带给我的，她怎么可能下毒呢，”我抓着宋泽的手，用近乎哭泣的语气哀求，“所以她一定是冤枉的，宋泽，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好不好？”
“桑绿，事情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宋泽看向我。
“小红是被冤枉了不假，可是，现在要处死她的是父皇，我如今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推到了几位哥哥的头上。
如果现在再闹出小红压根不是我哥哥派来的人，而是来看你的，那么只会将你、将蔓青，甚至将我都牵连进去，桑绿，我们要为大局着想。”
我挣扎着要去救小红，却被宋泽死死地搂在怀中，任凭我发疯似地捶打他，都不肯松手。
许久，门外有人进来禀报，说小红已经被处死了。
我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望着面无表情喝茶的宋泽，一种异样的苦涩回荡在心头，这样冷漠的、理性的、口口声声以大局为重的宋泽，让我觉得陌生。
10
小红死后第二年的秋天，宋泽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皇帝。
皇位，是他踩着鲜血和尸骨夺来的。
这些年，虽然宋泽受到了老皇帝的青睐，可是老皇帝最终还是不愿意传位给他。
失望之下，宋泽直接联合神武将军发动了叛乱，老皇帝被他气死，一众皇子被他杀害，曾经害死他母亲的皇后，也被他下令给老皇帝殉葬。
登基后不久，蒋小姐病死，神武将军告老回乡，他终于成为高高在上、说一二不的皇帝。
他兑现了从前的诺言，不顾文武百官的反对，执意册封我为皇后，我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意外救个落魄皇子，本是粗使宫女的她，十年后一跃成了皇后
可加冕的那天，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或激动，反而感觉到无尽的疲倦和痛苦，我等了这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真的值得吗？
我是他的妻子，却不是他的唯一，他身边还有很多女人，做贵妃的蔓青、文武百官家的女儿、还有各种选秀进来的女子……莺莺燕燕，三宫六院，无数双眼都觊觎着我的后位。
虽然宋泽对我很好，一日不落地来看我，各种赏赐隔三差五就如流水般送入我的宫里，他还亲自搜罗各种我喜欢的话本子送来，首饰、衣服、珍宝……所有的一切，无不先着我来，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天命似乎并不待见宋泽这个皇帝，他即位后，各种天灾不断，看着哀鸿遍野的百姓，宋泽一次次求到我面前，让我帮他，而我向来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后来，宋泽又面临着子嗣的压力，但我和他仙凡有别，注定不可能生下孩子，我更曾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宋泽杀戮过多，注定命中无子。
朝野内外，皇帝无法生育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广，非议缠身的宋泽再一次求我帮他。
“桑绿，你这么善良，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我好不容易才登上了帝位，我实在不甘心给别人的血脉做嫁衣，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不贪心，真的，我只要一个儿子就好了。”
我羸弱地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连续吐出好几口带血的沫子。
我这些年仙骨本就没长好，又替宋泽各种挡灾、各种改运，被反噬得格外严重，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
“皇上，如你所见，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如果再帮你改运，我很可能会死，即便这样，你还要我出手吗？”我虚弱地看向他。
“桑绿，宫里这么多御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宋泽握住我的手，但却并不打算妥协，“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
我看着深情款款却丝毫不为我考虑的宋泽，心里没由来地产生一丝动摇。
宋泽是真的爱我吗？如果他真的爱我，为什么半点也不为我考虑呢？口口声声说着对我好，但我却怎么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痛苦呢？
我拼着最后一点仙力，为他凝萃出来一盏改运的仙液，疲惫万分地躺在床上，连一丝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桑绿，你真的日后再也不能祝祷祈福了吗？”宋泽看着奄奄一息的我。
我点点头。
“你如今既然生病了，也不好再劳心劳神，这皇后就就交给蔓青来做吧，你养好身体才是正经。”宋泽话锋一转，言下之意竟是要废了我的皇后之位。
“是啊，你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贵妃蔓青推门而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脸上写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意。
“不枉我和皇上隐忍这么多年，如今你终于法术耗尽，终于要死了，可真是让人痛快啊。”
她笑颜如花地站在宋泽身边，同我说着她和宋泽这些年一起配合欺骗我的事情。
原来，早在宋泽七岁我救他的时候，他就发现我的不凡了，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蔓青，再后来，他找我去救蔓青，也不过是二人联手做戏，故意试探我罢了。
宋泽这些年宠我、爱我、处处顺着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小红的死也并非意外，而是小红总告诫我小心他们，他们觉得小红会坏了事，所以才利用蒋小姐设局故意杀害了小红。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人呢，竟会把话本子里的痴情当了真，不过也要谢谢你的愚蠢，若不是你，皇上这些年也未必能过得如此顺利。
只可惜啊，皇上从始至终，爱的只有我一个人，他所属意的皇后，也只有我一个人。”蔓青把玩着红色的蔻丹，笑得越发猖獗。
他喊我姐姐时的欣喜、他向我告白时的激动、我们共患难时的甜蜜、我眼睁睁看着他娶蒋小姐的痛苦……还有如今真相被揭穿的绝望，五味杂陈的情感瞬间涌上心头，我猛然咳出一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11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我，是天后和天帝所出的三公主凝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郎君柏泽仙君，我们是自小定下的婚事，我很喜欢他，只是他却不喜欢我。
或许是因为我总喜欢舞刀弄枪，喝酒策马；或许是因为我学不会别的女仙那样的贤良淑德；也或许是因为我被父母宠得太过刁蛮任性……
总之，柏泽虽然碍于压力和我定下了婚事，却总对我敬而远之。但我浑然不在意，依旧满心满眼都是他。
和我在蟠桃会上因为喝酒而相识的檀川很看不上我的这种舔狗行为，认为我放着好好的公主之尊不管，低声下气去讨好一个男人太过于卑微。
可我却不以为然。在我看来，一个游手好闲、自恋幼稚的花孔雀哪懂什么爱情啊！
最恐怖的是孔雀佛魔看到我和檀川整天勾肩搭背、醉酒纵马，还以为我们是打情骂俏，竟跟天后建议让我嫁给檀川算了。
幸好我得知了此事后果断跟天后表示，我喜欢的是柏泽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只是把檀川当哥们好友罢了，这才阻止了此事。
后来，天族和魔族爆发战争，魔焰汹涌，唯有天河之水才能灭，于是作为天河水君的我，自告奋勇上了战场。
我赢得了很多胜利，诛灭了很多魔族，也被魔族视作眼中钉。
一次交锋中，我和队伍遭到了魔族的埋伏，我拼死杀出重围，却也受了很重的伤，坠落在天之北的一处荒原。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柏泽出现了。
我以为他是来救我的，可是他身边却跟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的容颜和我有五分相似，却长有魔族的犄角，她亲密地挽着柏泽的手臂，柏泽看向她，目光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宠溺和柔情。
“柏泽哥哥，你把她的心剖了给我好不好？有了她的心，我就可以洗去身上一半的魔族血统，就可以跟你一块回九重天了。”魔族女子娇声软语和柏泽撒娇。
“凝樾，蔓青需要你的心。”柏泽看着我，语气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无比冰冷。
“你身上有天后和天君纯净的血脉，没了心，你还有仙骨，轮回几百年后，还能重新修炼成仙的，但是蔓青不行，你这么善良，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对不对？”
蔓青，我那身为天君的父亲和某位魔族女子春风一度后生下的孩子，在我年幼的时候，父亲曾将她领回瑶池，可在一次争执中她抓伤了我，惹得我母亲所不喜，遂将她放逐到天之北。
蔓青在瑶池的那段时间，柏泽来找我来得格外殷勤，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没想到却是为了别人。
真可笑，在我绝望之中，我的爱人从天而降，不是为了英雄救美，而是为了杀我。
蔓青得到了我的心，洗去了魔族的血脉，变幻成我的模样，顶替了我的荣誉，和柏泽一起回了九重天。
他们相亲相爱，很快谈婚论嫁，众仙都感叹三公主凝樾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真正的凝樾早已死在了天之北的荒原。
唯有那个油嘴滑舌、总喜欢和三公主勾肩搭背喝酒的檀川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试探着蔓青和柏泽二人，一边四处奔波搜集证据，最后把调查到的一切暗中禀告给了天帝天后。
天帝天后大怒，天后更是要下令将两人处以雷霆之刑，但天帝觉得自己的私生女勾搭姐夫、谋害自己嫡出女儿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丢人，有损天族皇室威严，所以这事实在不宜闹大，必须暗中处理。
蔓青说此事都是自己一人所为，揽下来所有罪责。
柏泽因为他劳苦功高的父亲苦苦哀求，被归为从犯，削去了千年修为。
而蔓青则被天后下令囚禁于天河之底的寒冰炼狱，直到九千九百九十年后寒冰彻底磨灭她的神魂为止。
至于对外，碍于天帝的意见，只说三公主凝樾旧疾突发去世了。
可谁也想到，事情还会又生波折，柏泽舍不得爱妻受苦而死，用我曾经送他的瑶池佳酿灌醉了炼狱的守卫，暗中送了蔓青去轮回。此事再次惹得天帝天后大怒，柏泽直接被从上神贬为末等的仙君。
天后也因此迁怒于天帝，认为正是他的风流花心，导致了如今的一切，于是彻底与其决裂，一个人搬回了瑶池。
檀川和天后费尽无数精力，终于从天地之间找回了我的一部分神魂，可是那丝神魂实在太微弱了，微弱得只能安放在蜗牛身上。
于是我依托瑶池的蜗牛之体重生，又历尽数百年后，重新修炼成仙，也由此彻底忘却了往事前尘。
“我知道你醒了，再不醒，这青草饼都放凉了。”朦胧间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睁开眼，是檀川。
“你可不知道那对狗男女多可恨喔，我要是再去晚一点，你都被他们埋了好不好？”他递了一块新鲜出炉的青草饼给我，面上笑意盈盈，“欢迎回来，凝樾。”
12
檀川带我去瑶池见了天后，刚进殿，天后就一个仙桃向我砸来，还好我眼疾手快，及时躲开了。
“嗯，不错，下凡历练一趟，解了因果，遭了一回生死关回来，这神魂总算是长全了。”天后斜倚在宝座上，看着我笑得很是和蔼可亲。
我不是追着柏泽下凡吗？这么变成我历练了？
“千年前，我虽然找回了你一部分神魂，但由于缺了一颗心，所以后面你即便重新修炼成仙，也是一副缺心眼的模样。
而且那块神魂碎片里，承载的还全是你从前对柏泽的痴情，此间因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在柏泽下凡历劫后，我才建议你跟下去，一为解了从前因果，二为让你尝尽悲欢离合、七情六欲，重新补全神魂。
“檀川这小子倒是一直担心你得很，一开始为了阻止你下凡去，故意剔错了你的仙骨，后来呢，我告诉他你只是下凡走一遭罢了，不过是南柯一梦。
结果呢，他还是放不下，竟弄了个化身跟下去，就是那个叫小红的，还稀里糊涂地就被人家弄死了。”
人间的种种，对于拥有不死之身的神明而言，不过是幻梦一场，所以我即便是死去，神魂也会重新归于九重天，这也是我在人间肆无忌惮地帮助宋泽的原因。
但我的这一趟历劫，却又和转世历劫不一样。
如天后所言，我去人间历练，是为了解我和柏泽之间的因果，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所以这其中的种种，只能由我自渡，自悟，若是有人破坏了，就会产生新的因果纠葛，进而前功尽弃。
只是我没想过，檀川竟也一直追随在我的身边，难怪小红做的点心会和檀川做的一样，总是恰如其分地和我心意，难怪小红死后我怎么招魂都没有回应。
“你还是只蜗牛的时候，他为了接近你，就从典仪官转行去做了食神，学做什么劳什子的青草饼，后来呢，也是各种追着你跑。前些日子，西方孔雀明王来看我，还抱怨我的好女儿蛊惑了她的好孙儿几千年。”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虽然我和檀川认识了无数年，可他从来都是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我们勾肩搭背，喝酒嬉戏，可我从没有想过，他那不正经的模样下还藏了这样一番深情。
从天宫出来后，我们一块去了天牢，柏泽和蔓青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见我来了，蔓青如同老鼠见到猫，瑟瑟发抖地拉住柏泽的手。
而我呢，站在牢外，叼着檀川递来的青草饼，悠哉游哉，活像个棒打鸳鸯的反派。
“凝樾，剖你心的是我，害你吐血的也是我，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来，不要伤害蔓青。”柏泽也恢复了记忆，将蔓青护在身后，红着眼朝我嚷嚷。
“放心，我和凝樾可不像你们这样恶毒心肠。”檀川先一步开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二人。
“柏泽你在人间时，不总喜欢用那些画本子给桑绿洗脑吗？
所以我特地去司命仙君那儿，也给你们定制了一万个话本子，什么穷书生爱上名妓一块投河自尽啊，俏寡妇私通浪荡子被浸猪笼啊。
放心，绝对够你们轰轰烈烈爱上无数个轮回。”
我被呛得连连咳嗽，笋，真笋，食铁兽的竹子都被檀川抢光了。
13
司命写的话本实在太多了，在我和檀川成亲后的一百年，柏泽和蔓青在人间轮回了千年，也才进展到第一千五百三十二个故事。
虽然剧情是够跌宕起伏的，可总是写人世间的离合悲欢，看多了，也觉得腻味，于是我决定亲自给他们写一个不一样的剧情。
“你觉得鲤鱼爱上鸿雁这个题材怎么样？一条鲤鱼忽然开悟，对湖畔的鸿雁一见钟情，两者之间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爱，这样跨越物种和世俗的爱情，够不够缠绵婉转？
不都说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鸿雁在天鱼在水，明知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吗？哎，我怎么这么聪明、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呢。”
我决定了，这个故事一完结，就让司命插队给柏泽和蔓青安排上。
“嗯，我们家桑绿女神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当真是很有才华呢，”檀川凑到我面前，温热的鼻息喷到我面上，“不过娘子你这样整天惦记着柏泽，可真是叫为夫吃醋呢。”
我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从前也没听说孔雀一族喜欢吃醋啊，我喜欢柏泽？喜欢到给他安排屠夫和老母猪的爱情？
“所以啊，你得好好安慰我才是。”檀川没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被他抵在书桌上，细碎的吻如潮水般袭来，在他身后，五彩孔雀翎羽肆意绽开，光华熠熠，如梦似幻。
“你手收一收，别搂得那么紧，压着我羽毛了。”他说。
嫁给一只孔雀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心就开屏，太麻烦了。（原标题：《此间天河雀朝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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