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6月17日就要过去,54岁的欧阳奋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一边准备87版《红楼梦》播出30周年的聚会,一边准备自己的新书《1987,我们的红楼梦》签售会,这个月的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次30年再聚首,原本是电视剧中“薛蟠”的扮演者陈洪海的主意,但是由于身体不适,最终,他将这份重担交付给“宝哥哥”。欧阳奋强找到了“贾环”,找到了“宝琴”,找到了“秦可卿”、“尤二姐”,甚至是“贾雨村”的一个丫鬟等一系列杀青后鲜在人前露面的演员们。“元、迎、探、惜”四姐妹也借此机会首度相聚。他说,“缺了一个门子或小厮,这都不是《红楼梦》。”遗憾的是,“黛玉”陈晓旭已经仙去,“宝钗”张莉临时生病,《枉凝眉》中的三个主人公终究无法相见。
最全的“全家福”,不散的“荣、宁府”
欧阳奋强说,这次相聚是87版剧组聚的最全的一次,专属于剧组的微信群里,已经有了108员“大将”。上午,大家一起为欧阳奋强的新书“揭幕”;晚上,共赴人民大会堂的纪念音乐会。翻看着欧阳奋强的新书,聆听着一首首耳熟能详的《枉凝眉》《葬花吟》,大家才发现,即使隔着30年,《红楼梦》也有余温,烫得人忍不住落泪。
他们仍用剧中的关系称呼彼此。“探春”东方闻樱称呼“贾环”的扮演者王蔚,说的是“我弟弟”,“薛蟠”陈洪海称呼“香菱”陈剑月,是“我屋里的”;看到了郑铮,姐妹们齐齐喊她“鸳鸯”。
郑铮告诉本报记者:“30年没见,一见到姐妹们,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中午聚餐的时候,没人顾得上吃饭,大家一桌桌地走过去,回忆、聊天,“我找一桌儿坐下,和老朋友聊得忘乎所以,聊得太高兴了,有的人都没见全。”
更让她感动的是当晚的音乐会。“主创们站在大幕后面,音乐一结束,大幕突然拉开,5000名观众的掌声一下就涌了进来。大家的眼睛湿了,嗓子瞬间被堵住了,我们不过扮演了一个角色,30年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忘记我们。”
王扶林导演提议“群钗”用声音重演“黛玉进贾府”的片段。观众们屏息凝神,邓婕的一句“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引起了一片掌声,而“宝哥哥”欧阳奋强轻轻的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让很多人哭出声来。全场陷入了对陈晓旭的怀念,“宝玉”对“黛玉”隔空念出了那句台词:“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酸·圆明园的学习班
1984年春天,87版剧组登报海选。每一天,剧组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成百上千封的自荐信。在上万个报名的演员中,王扶林导演选出60名“候选人”——售货员、皮鞋厂女工、会计、各类剧团的“板凳”演员,在圆明园内成立了第一期“红楼学习班”。
郑铮还记得,那时候的圆明园草青柳绿,春光明媚,几十个女孩住在一起,“叽叽喳喳,热闹得不行”。每天早上6时,女孩们就要早起出晨功,培养气质、练习身段。上午,红学专家们前来授课,周汝昌亲自给她们读红楼、讲人物;下午,演员们开始学习表演,排练人物的“小品”。
学习班没结束之前,没有一个人的角色是确定的。一旦谁被肯定,空气中总有一股“酸”味儿。即使是被王导一眼相中的陈晓旭,也有活泼娇俏的安雯(后演晴雯)、美丽秀美的张蕾(后演秦可卿)作为竞争者。而上镜效果极佳的邓婕,刚一来到北京就被人“嫌弃”,制片主任去接她,结果大失所望。眼前的邓婕又黑又瘦,和镜头中的她截然不同。那时候,“王熙凤”的候选人还有两个:19岁的周月,漂亮到不说话也能吸引人的目光;上海姑娘乐韵更不用说,白皮肤、大眼睛,天生丽质又洋气。剧组曾有人找邓婕公开谈话:“人贵有自知之明”。竞争最激烈的时候,27岁的邓婕盯着墙上一大一小两只蜘蛛,大的是白的,小的是红的,她在心里打赌:如果红蜘蛛超过白蜘蛛,我就能上。
郑铮告诉本报记者:“魔怔的不仅是邓婕一个,每一个人都有点‘不正常’。在住宿的院子里,你会经常碰到边走边嘟囔的演员,或者有人像木头一样地站着,半天不动,不用想那都是琢磨角色呢。”周末的时候,女孩们一起乘坐公交车去购物,“坐过站都是经常的,一边坐车,一边在脑海里想人物。”
甜·三年拍摄,又累又穷又快乐
从学习班毕业,演员们开始正式入组,郑铮说,这叫“姐妹进园”。那时候的拍摄条件,跟现在根本没法比,郑铮还记得,“拍戏用的粉底,一开盖就能见到一条条的裂纹,太干了,我们上妆都要先拿化妆棉沾上凡士林。”卸妆的时候更麻烦,“大家就拿凡士林卸,然后用粗糙的卫生纸擦脸,我的脸每次洗完后都是肿的。”
比化妆更麻烦的,是梳头。“剧组里上百名演员,梳头化妆都要提前来,第二天有你的戏,今天晚上11点就去梳头。梳好的头发上别了一堆夹子、头饰、假发,我们根本不敢躺下,睡觉也就是靠着被子眯几个小时,然后坐到早上三四点,赶快去化妆。”
偷菜是郑铮回忆中的一件“乐事儿”。“在一个地方拍戏的时候,我们每次回宿舍都要经过一片田地。有一天我自己走,一边走一边看,诶,田里面结出了小茄子!我好奇,就拿起来几个看看,还把‘茄子皮’给扒了,发现里面是棉絮一样的东西。我正在自我感慨呢,原来茄子没长大里面像棉花,结果老乡就来了,你扒棉花干什么呢?追着我一顿跑,把我吓得啊,跑出了一里地,上演了一场‘棉花地大逃亡’!”
比她还会“偷”的是张莉(宝钗扮演者)和于洁(玉钏扮演者)。在大观园的时候,演员们要节食饿肚子。她们半夜摸进了厨房,结果一进后厨就傻眼了。蔬菜箱子全摞在了一起,两人只能伸手摸。摸了半天拿一个圆圆的东西出来了,可算能吃到西红柿了,结果回去一看,这回真是茄子!
郑铮说,晓旭就比她们“鬼”,偷道具都能偷出花样来。“拍戏时有道具,比如大枣啊、桂圆啊、核桃啊,刚开始演员们总偷吃,后来道具师们就开始管着,不许吃道具。”她和扮演“琥珀”的张延、“紫鹃”的徐丽霞最爱偷吃桂圆,开一个小口,把里面吃空了,再倒放过来,每次都只吃几个,根本看不出来。结果有一次陈晓旭看到了她的偷吃过程,“我也没在意,第二天演戏的时候,正好需要给贾母扒桂圆,我碰一个是空的,第二个还是空的,一抬头,晓旭就在那儿看着我笑呢,好啊,就是她干的!”
一边和记者回忆,郑铮一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她感慨起来:当时候即使是主演们,一集最高的工资也只有70元,这还不是每集都能拿到。当年的岁月,真是又苦又累又穷,但也最快乐。“条件不好,也没钱,但就是高兴,就是傻乐,现在想想,就像一场梦。”
苦·是意外还是宿命?
“邢夫人”的扮演者夏明辉,当年也是剧组的导演助理。作为主要的选角导演之一,夏明辉亲手挑到了宝钗、王熙凤、贾迎春等主要角色。她的慧眼,改变了很多演员一生的命运,但仍有一些人,让她疑惑:挑选她们入组,是对是错?
她说,“每次了解一些孩子的近况,我都会心惊,在表演中的他们和角色融为一体,演出结束后,角色好像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妙玉”的扮演者姬培杰,后来将名字改为姬玉,从此笃信佛教,真的如妙玉一般潜心修佛;“史湘云”的扮演者郭宵珍,“入组前是非常出色的黄梅戏演员,剧团里的台柱子,结果演了三年史湘云,再回剧团时她的位置让人顶了,她想留在北京,接连考了中戏和电影学院,最后都没成功。”更让人惋惜的是“王熙凤毒设相思局”中“贾瑞”的扮演者马广儒,夏明辉记得:“他化上妆非常好看,简直可以媲美宝玉。”然而,马广儒演的是因色丧命的贾瑞,一直不得志的他没能让自己的心得到解脱。拍摄期间,他恋上黛玉林晓旭,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拍摄结束后,他曾经的黄梅戏剧团,也不想再留他。剧组的同事帮忙将马广儒调到了电视台,但“没有文化,普通话不标准,他在那儿不受重视。更关键的是,他的脾气特别倔,就想拍电影,做一个大明星。”1996年,马广儒酗酒身亡。
很多人说,《红楼梦》的演员们背负着一种宿命,一入“红楼”误终身。欧阳奋强不认同这一观点,他说:“一些人将演员命运与角色附会在一起,这是对一些偶然事件的夸大,和角色截然不同的人有很多。扮演宝钗的张莉,她虽然独身但是过得很幸福、很快乐;迎春的扮演者牟一,以前的性格特别像‘二木头’,连话都不敢说,现在成为女老板了;尤二姐的扮演,现在是高级软件工程师。”还有紫鹃的扮演者徐丽霞,将珠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陈晓旭也一样,你能想到黛玉妹妹生前创建、管理那么大的公司吗?
辣·一生梦不醒
三十年再相聚,这种味道也是辣的、咸的,那种喜极而泣的眼泪,让人五味杂陈。“每次大规模的剧组重聚,我们的话题永远是‘红楼’,是回忆。”三年的拍摄,上千次的播放,很多人因此认识了他们,他们的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留下了“红楼”的烙印。
例如“尤氏”的扮演者王贵娥,有空的时候,她还会重温原著,每次重读,都有不一样的感悟;“王熙凤”邓婕,家中至今仍保存着自己穿着戏服的剧照;“惜春”胡泽红同样信了佛,与剧中的角色一样;她和“元春”的微信头像,也是电视剧的截图;更别提导演王扶林,《红楼梦》是他入睡前的必读书目;“宝玉”欧阳奋强,转型做了三十年导演,拍摄的电视剧拿遍了中国电视剧的奖项,但观众见到他,还是那句“宝哥哥”。
欧阳奋强表示,三年的拍摄好比读了一个专科,自然怀念难割舍。他也同样告诉记者,无论有多怀念,都回不去了,不会让自己在三十年后,犹是“红楼梦里人”。郑铮更是告诉本报记者: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李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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