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真实的少林寺纪录片(吉林纪事1982的暑期档)(1)

图片取自百度

关于《叶塞妮娅》、《冷酷的心》、《流浪者》在影院热映的盛况,我没有亲历,多轰动都是飘渺的传说。那些影片公映时我还太小,不大可能被家长允许,去和成年人拥挤着在影院领略老外的爱情。关于热映的电影,我记忆最深的当属1982年的夏天观看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的夏日清晨,阳光普照,鸟儿欢歌。沉迷在暑假懒觉不能自拔的我被奶奶薅醒,让我马上跟随表舅爷去电影院看电影。那是一场加映的早场,在电影院打更的表舅爷难得碰上工作时间有电影放映,便急匆匆地到我家,招呼我混进影院蹭场电影看。

表舅爷之所以能有时间招呼我,是因为他打更的东方电影院就在我奶奶家后院墙外。当时东方电影院竣工还不到两年,是吉林市昌邑区东南部居民群众唯一的文化活动场所。它虎踞东大泡子(松花江古河道遗迹)北侧的高岗上,线条明快的现代风格建筑在古老胡同民宅的包簇下,成为方圆数里内最为醒目的制高点。少林寺的电影海报已经挂在电影院正门上方好几天了,李连杰单足立地、扭身挥拳的姿势早已燃爆了我的好奇心。加之在评书中听说过好汉武松的拳脚得自少林派真传云云,当听到表舅爷要带我蹭的是电影《少林寺》,我立刻鲤鱼打挺从炕上跃起,一个白鹤亮翅跳到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提上塑料凉鞋,只穿着小背心、小裤衩撒腿就往电影院跑。可没跑出两步,就被表舅爷叫住,吆喝着让我带上一个小板凳,他说电影院已经满园了。

真实的少林寺纪录片(吉林纪事1982的暑期档)(2)

我进入电影院时,正片前加映的纪录片已经开始了。一面坡式的放映厅内座无虚席,过道里也满是自备各式板凳的观众。表舅爷给我安排到正对银幕左侧偏后的过道上,安慰我说这里居高临下,视线好,便忙着协助电影院加班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去了。本来我是不喜欢这个位置的,只是碍于“乖孩子”的虚名才对表舅爷点头称谢。然而一回头发现电影院的职工家属也搬来小板凳坐在附近,心里就平衡了很多。

我很好奇那些凭票观影的人是什么时候买的早场票,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似乎早就看过不止一次这部合拍新片。此刻,他们正在纪录片闪动的光影下,口沫飞溅着白唬着《少林寺》里的精彩桥段。我一贯鄙视这种剧透行径,所以趁过道上有些呆子凑去听剧透的时机,东瞄西探,如小青蛙一般在过道跳来弹去,一通闪转腾挪,很快就转移到正对银幕中央、位置靠前的过道上了。那里虽然有些拥挤,但距离银幕不近不远,没有任何遮挡,观影效果最佳。

真实的少林寺纪录片(吉林纪事1982的暑期档)(3)

电影一开始,我就被雷到了。这部电影展示的画面完全超出了听评书广播和看小人书的体验,打斗场面更是与京剧舞台表演完全不同。演员无论正邪,表演的都是实用性与观赏性并重的功夫:秃鹰的鹰爪功能抓出人的肠子,张一腿的神腿可以夹得秃鹰上不来气儿,王仁则的宝剑可以把人扎得喷血,这在之前的银幕上从未见过。特别是这些人通过技艺将力量挥洒出去的方式,恰是八十年代的青少年们最期待看到的。

在此之前,孩子们也大致知道武术是怎么回事,然而对于如何练基本功,却缺乏直观感受。而电影《少林寺》很好地解决了孩子们的疑惑:在觉远和尚成为武术高手的过程中,马步、提水等桥段直接为孩子们阐述了方法;大量成套路的拳法、棍法展示,更为孩子们提供了参照和指南。小人书里杨露禅偷学太极拳法被孩子们活学活用,在电影银幕的对面,看似平静的观众席暗流涌动。许多孩子在默记招数,许多孩子在黑暗中小幅度比划。而自控力不佳的我,时不时冲破小板凳对双膝的束缚,站起来身来挥胳膊踢腿。随即竟招来身后同样坐小板凳的观众不断按压!电影高潮段落,我刚要站起来比划之际,后脑勺还挨了一个重重的脑崩儿。

然而我什么都顾不得了,眼睛如同长在了银幕上。随着光影行进,我和我周围坐着各种座椅、板凳的观众一起或惊或喜,或痴或嗔,或郁或忧,几乎完全融入到自己理解的虚幻世界中了。除了和尚吃狗肉那段让我想起了自己还没吃早饭外,整个观影过程,“贪吃贪睡不干活,不可教也”的我竟然一点都没饿。

真实的少林寺纪录片(吉林纪事1982的暑期档)(4)

不知不觉中,电影《少林寺》已然散场,我恋恋不舍地被工作人员清出放映大厅。走廊里乱哄哄的,人们激动而兴奋地交流着观影体验,大批孩子癔症般地发出哈哈(发音)的叫嚷,在人群里挥拳踢腿。我的表舅爷已经交班完毕,正站在影院门口的晨光里挺胸抬头和人交流着武术心得。表舅爷在伪满时期是级别较高的警察,受过比较正规的格斗训练,对电影中武术招式、典故的解说比较专业,引来不少人倾听。我也凑在一旁听他讲解,眼中闪烁的都是精致的崇拜。不知过了多久,影院厕所方向传来工作人员的咆哮:“装什么相!不就是想逃票吗!你这号儿的我见多了!”表舅爷才停下来。他飞快地转身,犹如武林高手一般带着风向咆哮冲去。经过我时,他顺手拍了拍我脑袋:“还在这儿呢!赶快回家吃饭!”

我提着小板凳,缓缓地朝奶奶家走去。不远的路却似乎那么漫长,我突然发现了一种刺激的别样人生,该怎样迅速掌握武术要领?为达到少年豪侠的崇高目标该从哪里入手?一系列新问题真的让我很困扰。然而绕过存车处,踏上永昌胡同的那一刻,我发现胡同里的孩子们早已经为了梦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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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锹把、镐把、长斧把,各种树棍、柴棍、小木棍,都被孩子们当作少林棍拿在手里。胡同中稚嫩而不乏决绝的“哈哈声”此起彼伏。是间打碎物品声、招数的争论声、大人的叫骂声自然也不绝于耳。让这条平常只有鸟啼虫鸣扰攘的宁静胡同,充满了动感和激昂的气氛。这种气氛也感染了我,在草草吃过饭后,我闪进满是灰尘的杂物棚,翻出一根松木拖布把。和那些揭竿而起,盲从少林的人不同,我鄙视那种东施效颦式的胡闹——孙大圣一身本事,也因“教演儿孙,守护山洞,奈何没件兵器”,而钻涛分水,去到龙宫借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拿着粗细不均、头重脚轻的镐把只能练少林镐,根本练不了少林棍!我听见多识广的表舅爷说,那少林棍乃是白蜡杆,而拖布把与少林棍最为形似。当天中午,我又从柜子里偷偷拿出半截白蜡烛,潜入昏暗的杂物棚,紧握蜡烛,认真地在拖布把上开蹭——打造自己得心应手的少林棍。自鸣得意的少年完全不知道白蜡杆乃是一种特殊植物,并非蹭了蜡烛的松木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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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胡同里各年龄段的少年陆续观看了《少林寺》,一股习武热潮在胡同里迅速铺陈开来。胡同东端的压水井一下子成为热点区域。当时胡同自来水没有入户,每家日常用水都要去压水井取水。把扁担穿过压水井上的“别环”,以通往井底的压杆为支点,利用杠杆原理,在远离支点的另一端用力压下,水便从井里挤压而出,顺出水口,流到水桶中。

取水的水桶被叫做“水梢”,多为铁制,容积比现在饮水机上的塑料桶还要大。像少林武僧那样双手各提一个装满水的水梢,平伸双臂健步如飞,即便是有力气的成年人也很难做到。可孩子们偏不信邪,坚信持之以恒地练习,就会拥有过人的臂力。然而结果终是孩子们一次次的失望,只好水梢内的水减半,或者是水梢变成卫德锣儿(小水桶),以浪费水资源为代价的形式主义,走走这项练习的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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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力不行练腿力!双拳紧握,双臂夹腰,立稳马步,依次怒蹬。在《少林寺》里,武僧们是多年练习,地面才被踏出脚窝。胡同里的孩子强调速成,希望立竿见影式地在渣油路面上蹬出脚窝。于是大多数孩子练习时,根本不是用力踏地而是跺地,频率也要比电影里快上五六倍,使得本应英姿飒爽的武术咋看咋像舞术,最终无非是孩子脚掌酸麻作罢。于是多年后,观看赵本山忽悠范伟,那句“你跺你也麻”的台词竟然毫无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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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功费时费力,孩子们只能在招式上寻求圆满。电影《少林寺》最具特色的拳法当属醉拳,这种形醉意不醉的拳法一改严肃认真几近神经质的传统拳法气度——跌跌撞撞而身躯不倒,摇摇摆摆而脚下生根,张弛之间,挥洒自如。因为所有同龄人几乎都看过《少林寺》里醉拳的展示,所以要想在人前卖弄而不被挑刺儿,就只能严格要求自己的招数与电影中高度一致。遗憾的是一些同龄人走了弯路:在炎炎夏日中,我看到许多偷喝家里酒寻找练拳感觉而被家长揍得鼻青脸肿的面孔,也见到许多因为练拳时不能很好掌握重心而摔得头破血流的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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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电影没字幕,直到多年后才弄懂这四个字的含义,当时就当流氓话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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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类绝不会因为路途的坎坷而废弃成长的追求!体胖面肥样子萌的我,竟然也对醉拳厚爱有加。为了拥有成手儿的虚荣,我珍惜了所有重复观影的机会,努力记住银幕上一闪而过的招式:父母单位的招待票一定要去,用画片收买电影院家属(同龄小孩)换取蹭电影机会更得把我。在回铁二小登校那天,我甚至花了几毛钱去铁路文化宫看了一场。在这些观影过程中,我会尽量调整到靠过道的座位,以便我可以随时跳到过道上,利用比较宽阔的空间,比划电影里的招数,悉心揣摩和加深记忆。这举动在当时并不突兀怪异——我发现有不少小孩儿和我有着同样的癖好,在过道里练招儿时,我并不孤单。在文化宫那次,我竟然看到有大人在靠边儿的过道中借着黑暗的掩护,认真地随着电影镜头比划,这让我非常吃惊,因为我一直觉得大人们对《少林寺》的痴迷,主要是集中在白无瑕放羊和王仁则念叨“野性难驯”的那几段。

正是由于不同心态导致了大批观众重复观影,《少林寺》在82年的夏天创下了空前的票房。《吉林市文化艺术志》中记载:“七月,香港影片《少林寺》在我市公映,盛况空前。共映出2352场,观众达1966981人次……几项指标均创我市历史最高记录。”有些人回忆《少林寺》是1毛钱电影票支撑的亿元票房,这有些夸大了。至少,1982年7月这部片子的票价绝不是1毛钱。当时黑白片大概是8分—1毛2,彩色宽银幕票价要1毛5以上。我记忆中《少林寺》应该是3毛钱以上,故而在铁路文化宫门口,我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下决心去买的电影票。

真实的少林寺纪录片(吉林纪事1982的暑期档)(11)

暑假在我和同龄人揣摩武术、探究江湖中悠悠而过。为了拥有绝世武功,我们抓住三伏天的酷热,心甘情愿地跳出葡萄架、大榆树的荫凉,故意在烈日下经受大自然的历练。那个暑假我为添置武打图书和道具,牺牲了许多吃冰棍儿的机会——当我嚼着凉水镇过的黄瓜、西红柿,摆弄着同龄匠人用竹片削成的单刀时,甚至庆幸自己把钱花在了刀刃上……

直到某一天,从表舅爷的口中听到外地有些孩子看完《少林寺》后竟然离家出走,结伴去河南嵩山少林寺拜师学艺,不觉大吃一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是有人比我有勇气,敢于迈出这么坚强的一步!好在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先行者,不知学校里是不是有人也这么干了!想到学校就想到了还有很多暑假作业没写,于是扔下白蜡杆和单刀,冲进屋子……待到连滚带爬地胡弄完作业时,竟然听到东方电影院恼人的大喇叭里已经卖力地宣传起其他电影影讯——没看够的《少林寺》已经停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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