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载体,而地名是地域文化传承中最具稳固性、延续性的部分之一,具有高度浓缩的语言、文化历史价值——纵使目前存在人们口中的活的方言正在加速向通用语靠拢和消亡,但是从一些地名中,我们依然能够窥见方音的留存和语言的演化。

地名与方言的发展变化,其实就是字和音的关系,简单说来主要有以下几种特殊情况,

1. 一是某些字仅在方言中有特殊读音。

比如“堡”,除了常见的[pau]的读音以外,在北方地区经常读作[pʰu/pu],例如瓦窑堡[pu],十里堡[pʰu]。一字有多个读音,通常是承担了多个意义或者转注了某个字,一般来说[pau]是指单一的军事工事,如地堡、碉堡;[pu]则是指“具有城墙的城镇,通常历史上有军事要塞的性质,例如瓦窑堡,而[pʰu]的读音则与“铺”相通,有店铺、驿站的意思。

另外“六安”的读音也因央视主持人的误读而受到人民讨论和关注,同南京市六合区的“六”发音一样,都是[lu],这就和该字在当地方言发音有关了。根据《洪武正韵》记载,“六”字为来母屋韵入声字字,卢谷切。有学者拟音为[luk],结合吴语部分地区、江淮官话、西南官话许多地区,六的发音都近似[lu/lɔ],不难看出六安读[lu]之由来

方言消失的那七天(凝固的方音方言和地名散论)(1)

瓦窑堡

2. 有些习惯称呼体现了浓厚的地方特征

地名或某些自然分区、山川河流的习惯性称呼往往体现了该地域的方言特色,同一事物或者类似的事物往往有千差万别的命名。比如在有河流的城市中,往往对河流两岸地域有着约定俗成的名称,这些名称有的与法定行政区名称相符合,有的则流传于民间。比如武汉被长江和支流汉江分为两江三地,则天然地划分为武昌、汉口、汉阳广义的“三镇”,武汉人要跨江进入其他地区,从来不会说“江南”“江北”“河东”“河西”而是说“下汉口”“到武昌”“去汉阳”。

在河流密集,水网密布的上海,则有着更为丰富的表达各种河流或水域的词汇,如“港”“泾”“浜”“浦”“滩”等,而穿越上海市中心的黄浦江,则天然地将上海划为“浦东”“浦西”两个区域。在珠江口的广州,一条珠江南北穿城而过,老城区与新城区(天河区等)隔江相望,而当地人则习惯称呼这两个区域为“河南”“河北”。

有些聚落的名称也体现了地域差异,北方多“沟”“铺”“集”“店”,南方则多“湾”“嘴”等,这与古代南船北马的运输方式表现了一定的相关性。

方言消失的那七天(凝固的方音方言和地名散论)(2)

双堆集

3. 有些地名经过雅化,再次焕发生机

地名也会发展变化,雅化是变化的动机之一。地名与人名一样,好的名字能够极大促进声望。有的地名最初被赋予了宏大、美好的意义,比如“武昌”,“以武治国而昌”,但有的地名则“诞生得很随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方音的变化,越来越受诟病或者产生不好的谐音。地名雅化,在近现代案例颇多。例如台湾的“鸡笼”,这样的名字不论当初定名时是如何的机缘巧合,但人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一个大城市联想起来,于是后来有了“基隆”的雅化。武汉的雅化案例也比比皆是。汉口的“端水吃”,后来改为“丹水池”,这种雅化还体现了武汉方言中“端”读[tan]的特点,同时“吃”作为入声字在西南官话中已归入阳平,则与“池”声调相同,发音相似。

最典型的例子当属珞珈山了,当初选址武汉大学时,该地名称为“罗家山”,闻一多亲自定名为“珞珈山”,其实达到了方言发音和字义的和谐统一。因为“珞”和“罗”在武汉方言中声调相同,雅化以后,当地居民也不需要改口。另外,罗家山据传是一座坟山,有很多坟冢,这样改名不改音,也照顾了寄托于此的“罗家”。

方言消失的那七天(凝固的方音方言和地名散论)(3)

珞珈山

方言消失的那七天(凝固的方音方言和地名散论)(4)

武汉丹水池街道

4. 改朝换代、方音演变影响下的地名用字

还是说回武汉。以前武昌有个地方叫“巡视河”,后来变成了“巡司河”,这也许跟翘舌音声母的消失有一定关系,按照清末英国传教士庄延龄的《汉口方音》记载,当时的武汉话是有zh ch sh这类翘舌音声母的,但是后来消亡了,这类声母还能在周围的黄孝片地区,例如黄陂,新洲听得到。

还有个地方叫“米粮山”,后来写作“美娘山”,两者似乎都有自身的含义,也能说得通。实际上“米”变成“美”可能跟早期汉口话的黄孝南部或赣语大通片底层读音有关,直到今天,湖北东南部的大冶、咸宁仍然把“米”读“美”,因此不难看出端倪。另外,汉阳的“冰糖角”的原名据说是“兵藏阁”,这里“阁”和“角”在武汉话里是同音的。

最后一个例子跟改朝换代有关,汉口有条街叫做“乾隆巷”,民国以后就变成了“潜龙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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