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天,我恍惚了。
到底“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本以为这只是个别记忆偏差的小事,但没想到最近成为了最让人困惑的事情。
这句话节选自《孟子》的《告子》下篇,本是中学课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最让人熟悉的一句。
老实说,我自己记得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且很确定。
因此当有人提出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时,我以为这可能是因为年代不同,后面的书籍版本出现了小小偏差罢了。
可当权威的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出面表示,该出版社从1961年收录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课文以来,说历套教材文章一直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从未有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糊涂了。
不仅我糊涂,很多知识分子也糊涂了,他们想到的是查阅古籍。
结果,集体晕了。
因为大家找出来的古籍和碑帖,居然都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四库全书中,收录的《孟子》是“是人也”。
收录的汉代赵岐写注,宋代孙奭写疏的《孟子注疏》也是“是人也”
中华书局出版的清代焦循的《孟子正义》是“是人也”。
想想不放心,翻翻隔壁的日本和朝鲜古籍,结果又晕了。
朝鲜的儒学家李珥写的《孟子谚解》,也是“是人也”。
日本宽政五年(1795年)印刷出版的朱熹的《孟子集注》,同样是“是人也”。
自己也乐了,这不就是著名的“曼德拉效应”么?
南非的曼德拉是著名的黑人民权领袖,也是南非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被尊称为“南非国父”。
1993年,因为曼德拉一生致力于反对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被授予了诺贝尔和平奖。
不过,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2010年,一位名叫菲奥娜·布鲁姆的美国超自然现象研究者和知名博主听说曼德拉还活着,十分震惊。
她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自己清楚记得曼德拉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死了,而且还看过相关新闻报道,甚至还有他遗孀的演讲等内容。
这本来只是她随口一说,结果全世界有很多人积极回应,表示与她有相同的回忆,曼德拉确实已经在上个世纪80年代死于狱中。
许多人都说自己看过当年的相关报道、葬礼的电视片段以及曼德拉遗孀催人泪下的演讲,至今仍然记得非常清楚。
问题是,此时的曼德拉依然活着,直到2013年去世。
百思不得其解的菲奥娜随后把这次集体性的记忆错乱现象称呼为“曼德拉效应”,她坚信这是一种超自然现象。
她坚称,出现这样的情况的原因,很可能是在另外一个平行宇宙里曼德拉确实去世了,而许多人则保留了下来关于那个平行宇宙的记忆。
而“曼德拉效应”后来在全世界大火,是因为有很多类似的案例让人细思极恐。
比如问美国有多少个州,很多人都会脱口而出,52个州。
但其实美国有50个州和1个特区(哥伦比亚特区);有人还以为波多黎各是个国家,但是其实是美国的一个联邦属地。
这算是常识性问题,还好理解。
有一个关于米老鼠的问题:米老鼠穿的是背带裤,还是短裤?
很多人的回答是,背带裤!
人们清晰记得,米老鼠经常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穿着背带裤的裤子,这个画面他们永远都记得。
可事实并非如此,米老鼠穿的并不是背带裤,而只是一条红色的短裤而已。
网上还有个争论就是,罗丹那座著名的雕塑《沉思者》究竟是手抵着额头还是手托着下巴呢
包括我在内,许多人记忆都是沉思者是手抵着额头。
即使上网搜索关键词“沉思者模仿”图,你也会发现几乎所有人的模仿动作,都是手抵着额头。
然而真相是:沉思者的正确姿势是手托下巴。
这可真是让人又惊掉下巴的事情。
曼德拉效应延伸到国内,除了之前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还有那首《爱我中华》,究竟“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还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枝花”?
杜甫的《绝句》里到底是“两只黄鹂鸣翠柳”,还是“两个黄鹂鸣翠柳”?
《神探狄仁杰》剧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元芳,你怎么看?
其实,这部电视剧里面,狄仁杰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句话,一句都没有。
还有我们写了无数遍的“具、真、直”等字,里面究竟是两横还是?
记忆中都是两横,可翻遍所有字典,你会发现这些字实际都是三横。
仅仅一句“记错了”,显然无法解释这么多人都“记错”。
因此有人提出了“平行宇宙”的理论,解释为当现实世界和平行世界可能发生了“量子纠缠”,导致不同时空的信息分别被人所记忆。
这种说法有趣,但可能过于搪塞。
这或许根本原因是人们的思维记忆出现了问题。
比如,现在让你回忆一件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你可能会记得,但未必可以准确描述事情的全部经过和细节。
甚至,就算找到那件事另一位当事人,很可能讲述的内容也与你记忆的不一样。
因为人类的记忆不是电脑硬盘里的内容,无法调出很完整的记忆,只能将一些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记住自以为重要的部分,觉得无关紧要的问题就会有意遗忘。
警察在审讯时,对那些能将多年前事情娓娓道来的嫌疑人格外关注。
因为时过境迁,很多事情记不起来或记不完整才是真实反映。反倒是那些对往事每个细节都能回忆很具体的嫌疑人,不是刻意就是真的记忆力超群,只能再详加辨别。
所以,当我们努力回想一件遥远的事情时,其实很难想起全部过程和细节,但是为了表述完整,大脑就会不自觉地进行“脑补”,也可以说就在“瞎编”。
不要说凭空记忆,就连很多信史也其实都是编撰人凭空“捏造”。
写《史记》的司马迁虽说参考了很多先秦资料,但是其中也夹杂了不少道听途说和野史,许多历史的真实性存疑。
因此,当《竹林纪书》被发现后,《史记》所记载的许多历史情节被颠覆,很难让人相信到底哪些才是真正的史实。
其实,任何史籍的内容都不可能是编写人亲身经历,只能是不断参考前人的记录。而只要是人类写出的文字,或多或少都有臆想、窜改的痕迹。
因此,任何历史记载都不可能真正百分百还原史实,只能是无限接近。
日本导演黑泽明根据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罗生门》,其实就讲述了这个道理。
电影《罗生门》主要人物有武士、武士的妻子、强盗和樵夫等四个人,事件真相是强盗见到武士的妻子秀色可餐,想占为己有,就骗武士说某地有一处宝藏,邀武士一起去寻宝。
武士贪图宝藏,就把妻子丢一边,跟随强盗而去。
等走到偏僻的地方,强盗乘机绑起武士,随后回来强暴了武士的妻子。
更可气的是强盗居然还把武士的妻子带回,询问妻子以后是跟自己还是武士?
没等妻子做出选择,武士觉得妻子不干净了,表示不要她了。
强盗看武士放弃自己妻子,觉得无趣,也说不要她。
武士的妻子心中怨恨,就挑唆武士和强盗决斗,结果两个烂人互相拔剑争斗。
一顿毫无章法地比“贱”后,强盗杀死了武士。
整个过程,被一个躲在暗处的樵夫看见。他在强盗和妻子离开后,偷走了武士身上的短剑。
最终,这伙人都被官府抓住审问,却各执一词。
强盗说自己是因为剑法高超,因此赢得美人芳心;妻子则将自己描述成贞女烈妇,哭哭啼啼很是伤心。
武士的灵魂这时现身,因为剑法太烂,也不敢说实话,自称切腹而亡。
唯一知道真相的樵夫则因偷了武士的短剑,始终不肯吐露真相。
最终,所有人在“罗生门”这个地方才将真相全盘托出。
为何是“罗生门”?
因为日语中的“罗生门”本来是“罗城门”,就是设在“罗城(城的外郭)”的门。
日本战国时期年年混战,尸横遍野,无名尸体就被随意丢弃在城门之外。久而久之,这里到处白骨嶙峋,阴暗恐怖,让人觉得“罗生门”就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所以,活着的人才想赶紧在踏入死亡大门前说出真相,以免下地狱遭罪。
这部电影想表达的是,无论强盗、武士、武士的妻子或樵夫,都是软弱的人类,都为了掩盖自己错误而说谎。
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来圆。
由于“罗生门”在日语中有“生死徘徊”的意味,所以在电影上映后就被描述成当事人为了各自利益,让事情真相在“真”与“假”之间徘徊,最终陷入无休止地争辩,让事情蒙上谜团。
曼德拉效应里的人们,当然不是故意在说谎话。
但是陷入追忆的人们,也是一种记忆重置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会有意无意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倾向来重组记忆。
记忆本身并没有错,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受到了大量外界因素的干扰,就会产生记忆内容的“罗生门”,也就是所谓“记忆错位”现象。
比如喜欢看鬼片的人,记得午马应该在上世纪就去世了,可午马去世的时间实际是2014年。
为什么会这样?
很大可能是由于午马与林正英拍了不少鬼片,相比午马,林正英更让观众印象深刻。
林正英去世时间是1997年,他的离世让很多人深感遗憾。
于是,这就出现了有趣的记忆的碎片:林正英—鬼片—死亡,这是大多数人的记忆。
而对午马,人们的记忆通常是:午马——鬼片,或午马——林正英。
因此,午马去世的新闻传出后,人们的记忆瞬间就会产生出“午马早就过世了”的错位记忆。
当然,如果从不看鬼片,或者对林正英、午马没有兴趣的人,压根不会有这样的记忆。
回过头来说,所有提到的曼德拉效应其实都不是回忆的人真正经历的事情,都是曾若有若无听见或看见过的历史片段。
和历史有关的记忆最有趣的一点就是,你以为不可能是事情,其实完全有可能。
比如说张学良听过周杰伦的歌,而且最喜欢的是《可爱女人》这首,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张学良出生于1901年,在人们的印象中仿佛是隔了许久的历史人物,无论如何都应该和周杰伦扯不上关系。
可事实上,张学良活了整整100岁,病逝于2001年10月。
而周杰伦的第一张专辑《Jay》是在2000年11月正式发行,其中就有《可爱女人》这首。
最后陪伴张学良走完最后时光的管家林渊泉回忆说:“少帅去世前一段时间,在收音机里听过周杰伦的歌,还问我这是谁唱的?”
林渊泉说,少帅听的就是那首《可爱女人》,觉得旋律挺优美。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本来写到这,我觉得自己都被说服了。
可有个朋友忽然推给我一张“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图片,瞬间又凌乱了。
(因众所周知原因,此处无法配图)
果然,1999年那件事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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