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大胡子”
甄岩史铧
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民间故事，都把满脸长着“大胡子”的人描写成豹头环目、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的莽夫。然而，我所熟悉的三位“大胡子”却都是智勇双全的军中骄子，他们都是雄壮勇猛而又多谋善断的优秀指挥员，他们都在战场和火场的大考中，向祖国和人民交出了一份优秀答卷，他们都用忠诚、智慧和担当书写了各自的华彩人生。
巧合的是三位“大胡子”都出自具有光荣传统的原陆军第23军68师，其中两位“大胡子”出自“王成团”（203团），一个是在大兴安岭扑火救灾中建奇功的“大胡子”师长吴长富，一个是在珍宝岛反击作战中创造了战争奇迹的“大胡子”排长杨金喜。这两位“大胡子”又先后在“王成团”担任过团长，吴“大胡子”任团长时，杨“大胡子”任团司令部参谋长，吴“大胡子”升任师长后，杨“大胡子”接任团长职务。另一位“大胡子”也是在著名的珍宝岛反击作战中立下战功，被合江军分区司令部副参谋长曹建华誉为“高参”的作训参谋王生远。
“大胡子”排长杨金喜
杨“大胡子”，名金喜，高大威武，声如洪钟，不到而立之年便谢了顶，两道卧茧眉下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透着睿智，他大口吸烟，大口喝酒，高兴了喝两口，如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也喝两口，可以三日不伙食，不可一日不喝酒，可从来没有因为喝酒耽误过军机大事，即便喝醉了，部队有紧急任务，他立马精神抖擞，活妥妥《亮剑》中的李云龙。讲起话来，用黑土地上一句不雅的俚语，那是鸡蛋壳擦屁股——嘁哩喀喳，还时不时把小兔崽子、完犊子挂在嘴边。你还别说，当他不骂你小兔崽子、完犊子的时候，你却浑身不自在，心里合计是不是哪件事儿没办好，哪项任务没完成，惹团长不高兴啦。
时任“王成团”团长的杨“大胡子”指挥部队武装泅渡
原来小兔崽子、完犊子在杨“大胡子”和他的部下看来是好样的，干得好的意思。
“同志们好！请稍息！这个月我们连的营建施工任务超额完成了任务，团长在检查营建施工进度时骂我小兔崽子、完犊子了，我们在成绩面前不能骄傲自满，要再加把劲，要两天的任务一天完！同志们有没有决心！”4连连长牟家福在晚点名时挥舞着拳头说，话音一落，全连官兵大声喊：“有！”
而就是这位满脸长着“大胡子”，大口喝酒，把小兔崽子、完犊子挂在嘴边的杨“大胡子”在任“王成团”1营1炮连75无后坐力炮排排长时，在著名的珍宝岛反击作战中，创造了古今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
53年前的3月2日，在最先看到日出的地方，寒风刺骨、哈气成霜，滴水成冰。B国出于称霸世界的目的，在珍宝岛地区多次挑起事端，不断打死打伤我边防军民。为了抵御敌军入侵，我202团（原217团）一营，奉命前出至珍宝岛地区驻防。营长冷鹏飞（首届八一勋章获得者、一级战斗英雄）立即组织全营官兵开展战前训练。杨“大胡子”（203团1营1炮连75无后坐炮排排长）率全排配属作战。杨“大胡子”在察看了地形地物、分析了敌军作战特点后，向冷鹏飞建议：“根据敌军装备精良、机械化程度高的特点，敌一旦入侵，一定沿我主要防御方向攻击前进。由此，我建议把75无后坐力炮排部署在敌进攻轴线侧翼侧击敌人。”
“好！就照你的设想干！”冷鹏飞当即拍板。冷鹏飞了解这位大胡子排长智勇双全。无论是平时训练，还是执行急难险重任务，总是想别人未曾想之事，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任务。
1969年3月2日，敌军利用天候条件，在坦克和直升机的掩护下，以两个加强连的兵力向珍宝岛一号阵地发起攻击。
“炮排火力急袭！”冷鹏飞这位平素沉着冷静，有着儒雅风度的营长，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向杨金喜下达了战斗命令。
一时间，火光冲天，一发发正义的炮弹在敌战斗队形中开花，一个个敌人在正义的炮火中倒下。这时，40火箭筒班在班长华玉杰（一级战斗英雄）指挥下，个个瞄准敌人的乌龟壳开火。这时杨“大胡子”发现，敌坦克仍在我一号阵地前沿横冲直撞，于时，他建议华玉杰迂回到敌坦克侧翼射击。一发、二发……发了怒的火箭弹射向了敌坦克链轨。瞬间4辆坦克变成了“乌龟壳”。
珍宝岛自卫反击作战，以我军胜利而告终。从此，这棵镶嵌在雄鸡头上的珍宝树，在这片黑土地上茁壮成长。
战斗结束后，在其它分队统计伤亡官兵和登记战利品的时候，75无后坐力炮排30名战士精神抖擞地逐次向排长杨“大胡子”报到。杨“大胡子”仔细审视着每一位战士。高喊：“弟兄们，好样的！班师回营后，放假十五天，让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回家看望母亲！”
壮士阵前战强敌，母亲家中盼子归。杨“大胡子”把30名鲜活的生命，毫发无损的还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
古今中外，有不流血的政治吗？没有！古今中外，有一滴血没流的战斗吗？有！是杨“大胡子”指挥的英雄的75无后坐力炮排改写了这一纪录！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某某高地，拿不下来提头来见！战至最后一人，也决不丢失一寸阵地，丢了阵地提头来见！人在阵地在，这些耳熟能详的军语，反映出的是指挥员何等的英雄气概！而一战下来不伤一兵一卒，战士们个个毫发无损，这是什么？这是别样的英雄，这是其他指挥员无法企及的辉煌战果！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迹，而创造这一奇迹的人就是我的老团长杨金喜！
战后杨“大胡子”排长荣立二等功。
“大胡子”参谋王生远
王“大胡子”，名生远，高大威猛，豹头环目，皮肤黝黑，早年谢顶，他不仅胡子长得浓密粗壮，且呈菱形状的胸毛密密麻麻，腔门大的出奇，即便两个人谈话也像在万人大会上作报告似的。他站如松坐如钟，走起路来一阵风，酷似《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张翼德再世。他不吸烟更不胜酒力，却精通十八般武艺，枪法贼准，拼刺刀无人能敌，投弹出手就70米以外，木马飞身即过，号称除了天上飞的海底游的不会操作，汽车摩托车那是手拿把掐，没的说。参谋业务谙熟于胸。听说，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外交部曾几次动议派他到非洲某国当武官，终因先天不足——初中文化而名落孙山。
文化不高，不识洋字码并不等于没有军事“天才”。战将韩先楚斗大字认不得一麻袋，字写得歪七扭八，也没读过《孙子兵法》，不懂得“三十六计”，也没读过《战争论》，更不懂得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他只知道战争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他只知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可就是这位从大别山走出来的篾匠，却从白山黑水一路杀将而来，一直打到天涯海角，又把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从鸭绿江边打到三八线以南，最终成就了一代名将，作为军人这就足够了。
“高参”王“大胡子”与“旋风司令”的区别是他没有韩先楚的成就大，如果时代赋予王“大胡子”与韩先楚同样的舞台，王“大胡子”肩上那三颗星没准也是金色的，历史不能假设而已。
王“大胡子”在珍宝岛前线留影
1969年1月初，正在饶河地域执行边防守备任务的原陆军第73师（后为68师）217团（后为202团，解放战争时期被华东野战军授予“铁锤子团”。笔者注）红1营，突然接到命令，立即停止训练，迅速前出至珍宝岛地域，命令要求立即成立精干的作战指挥小组。
战云密布，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团党委经过认真研究，成立了以司令部副参谋长李志安为组长，以司令部作训股参谋王生远、政治处宣传股干事张鹤、后勤处军需股给养助理员刘君明为成员的指挥小组，实施战斗指挥。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后，先由饶河边防站汇报边防斗争形势和当地社情民俗，接着由公司边防站站长孙玉国（一级战斗英雄）介绍当面之地兵力部署和兵器情况。合江军分区司令部副参谋长曹建华在作战会上反复强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作战原则，并制定了“隐蔽待敌，近敌开火，战则必胜”的作战方针。
“报告首长！红一营虽然在饶河执行边防战备任务一年多了，但对珍宝岛地区的地形地貌不熟悉，可否允许我登岛进行实地勘察”？
“可以！你带几个人去”？
“为了隐蔽企图，不打草惊蛇，就我一个人去”！
“你一个人能行吗”？
“保证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王“大胡子”拍着胸脯坚定地回答。
“好！明天一早登岛”！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胡子”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只身一人登上了仅有0.74平方里的珍宝岛。他时而猫腰前行，时而匍匐前进，他边行进边观察，边观察边进行现地对照，边在1：50000的地形图做标记，然后，他把岛上的地形地物标记在地形图上，哪怕一棵独立树，一个小土包也不落下。回到指挥所后，他又把当面之敌的具体位置和敌可能进攻的主要方向标在地图上。当他把珍宝岛反击作战态势图呈现在曹建华副参谋长面前时，曹副参谋长眼前一亮，并向王“大胡子”投去赞许的目光。曹副参谋长在征询了其他首长的意见后，迅速定下了珍宝岛反击作战的决心……
3月2日，敌军沿着王“大胡子”事先预想的敌进攻方向，以两个加强连的兵力，在远程火炮、十几架直升机和坦克装甲车的支援下，向我军发起猛烈攻击。我军面对装备精良、占有绝对优势的侵略者，毫不畏惧，英勇反击，运用灵活多变的战术动作，一举打退了敌人的进攻。3月15日，不甘心失败的侵略者，又向我军发起了进攻，我红1营全体官兵，在营长冷鹏飞（首届八一勋章获得者，一级战斗英雄）的指挥下，发扬我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和连续作战的精神，再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了祖国领土，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
战后王“大胡子”荣立二等功，后来他沿营长、副团长、团长拾阶而上，直至68师司令部副参谋长。以他的军事“天才”原本可以再在更广阔的军事舞台施展才华，可终因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其官位永远定格在了正团级。他遗憾吗？不！他出色地完成了祖国和人民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不幸的是这位驰骋珍宝岛的英雄，因患糖尿病导致肾衰竭于2021年3月病逝于齐齐哈尔市，享年80岁。
“大胡子”师长吴长富
吴“大胡子”，名长富，身材矮小而雄心壮志击云天，他是三个“大胡子”中胡子长得最密的一个，也是成就最大的一个，官至原陆军第16集团军副军长，也是三个“大胡子”中口才最好的一个，几千字的战斗命令，不拿二指纸条，站在地图前一气呵成，没有一句这个那个的口头语。他长得酷似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日本鬼子小队长“松井”，人们背后都称他为“松井”师长。就是这位被人们戏称为“松井”师长的吴“大胡子”师长，在1987年5月在与那场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斗争中一战成名，而闻名全国。
“大胡子”师长吴长富在扑火前线
1987年5月6日，大兴安岭这四个字引起了世人的高度关注，一场罕见的森林大火揪着全国人民的心，也揪着中南海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心。
火越烧越大！
图强告急！
塔河告急！
十万火急。告急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急迫。
灾民们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律“轻装”撤退。
逃命要紧！
忙碌了一天训练检查，回到家中刚刚端起饭碗，嘟~~，嘟~~，嘟~~，电话铃响了。“师长吗？我是作训科杨贵华（后为军事科学院战史研究部专业技术四级研究院、博士生导师），军区下达命令，命令我师迅速向大兴安岭地区开进……”
“大胡子”师长放下电话直奔作战室。
“大胡子”师长手抓红蓝铅笔，疾步走到地图前，放开他那特有的大腔门：“火情……开进方式……兵力部署……任务区分……通信联络……”
这位以多谋善断著称的“大胡子”师长，交代工作、部署任务，一色的军事语言。
5月7日晚，号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机警的军人们立刻全副武装地从家属院、兵舍楼奔向操场。
……
部队到达火场后，映入官兵们眼帘的是只见大火不见森林。面对这种情况，“大胡子”师长立即调整扑火方案，把事先制定打隔离带的扑火方案改为“以火攻火”。他把这一扑火方案拿到党委会上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以火攻火’这是一步险棋，成功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失败了上级责怪下来，责任可就大了”！
“我们是来扑火的，可不是来纵火的”。
“还是按照上级的命令办比较稳妥，请师长三思”。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从定下决心的原则考虑，按照上级命令办无可厚非。但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个人冒点风险也值得，关键时刻我们就是要敢想、敢干”！“大胡子”师长一锤定音。
于是，这位扑火前线总指挥，向陆续奔赴火场的其它3个师的师长下达了“以火攻火”的1号命令。
经过28个昼夜的艰苦奋战，大火终于扑灭了。
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鹏同志，紧紧握住“大胡子”师长的手说：“大火扑灭了，你的胡子该刮了。我代表党中央和国务院，向参加扑火救灾的全体官兵表示慰问！”
“报告李副总理！我代表全体官兵向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对扑火官兵的关怀，表示衷心感谢！胜利是党中央、国务院正确领导的结果，是扑火军民协同作战的结果，我们将把党中央和国务院对官兵的关怀，化作无穷的力量，坚决守护好祖国的北大门”！“大胡子”师长代表扑火官兵表示决心。
在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召开的扑火救灾表彰大会上，“大胡子”师长荣立一等功。面对荣誉“大胡子”师长说：“荣誉属于参加扑火救灾的全体官兵，我要把这份荣誉当作继续为祖国站好岗的动力，努力向党、祖国和人民交出更加优异的答卷！”
1988年9月，全军大授衔时，他被授予少将军衔。
2017年“大胡子”师长走完了他76岁的人生旅程，不幸在长春病逝。祖国和人民永远铭记他的英名！
岁月不居，时令轮回。
被史学界成为固边之战的珍宝岛反击作战，已过去整整53年了，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也早已熄灭35年了，安享和平的人们也许早已忘了那场惨烈的战斗和那场无情的大火，然而，“大胡子”这三个字符却永远镶嵌在了伟大祖国的底色中！
朱振河
作者小传
朱振河（笔名鲁汉、梁新舒、甄岩史铧），男，山东齐河人，1960年2月出生，大专文化，1980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从军21年，荣立三等功一次，1998年被中共齐齐哈尔市委、市人民政府授予“抗洪模范”荣誉称号。从税22年,2020年荣获德州市首届“最美老干部志愿者”称号。近40万字的论文、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散见于军地报刊，《局部战争后勤指挥举要》和《高科技条件下反侵略战争饮食保障刍议》收录《中共军事文库（后勤卷）》，2000年参与编写《新世纪农村税收丛书》，被《中国税务报》杂志社评为优秀编辑。
主要作品：军事论文集《雾中车马》，散文集《雪落故里》
退休后打球、游泳、喝茶、拉呱，洗衣煮饭、附庸风雅。励志铭：用点时间读书学习，找点时间喝茶拉呱，挤点时间击水打球，留点时间洗衣煮饭，偷点时间闭目养神。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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