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大吃一惊,心想:“我这小白龙是西贝货,假白龙入海,那可没命了。”洪夫人道:“教主还有话问他。”陆高轩应道:“是。”在韦小宝背上一推,道:“参见教主去!”韦小宝暗暗叫苦:“在夫人前面,还可花言巧语,骗得她喜欢。原来教主也在船中,今日小白龙若不入龙宫,真正是伤天害理之至了。”侧头向方怡瞧了她一眼,只见她神色木然,全无喜怒之色,说道:“方姑娘,恭喜你啊。”方怡道:“恭喜我什么?”韦小宝笑道:“你为本教立了大功,教主还不升你的职么?”方怡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洪夫人道:“大家都进来。”陆高轩抓住韦小宝后领,将他提入船舱。只见洪教主赫然坐在舱中。韦小宝抢着说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属下白龙使参见教主和夫人。”陆高轩将他放下、方怡等一齐躬身,说道:“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他们虽然也想讨好洪夫人,但这一句话向来说惯了的,毕竟老不起脸皮,加上“和夫人”三字。
韦小宝见洪教主双眼望着舱外大海,恍若不闻,又见他身旁站着四人,却是赤龙使无根道人、黄龙使殷仲达、青龙使许雪亭、黑龙者张淡月。韦小宝心念一动,转头对高尊者喝道:“你这家伙瞎造谣言,说道教主和夫人身遭危难。我不顾一切,赶来救驾,那知教主和夫人一点没事,几位掌门使又那里造反了?”洪教主冷冷的道:“你说什么?”韦小宝道:“属下奉教主和夫人之命,混进皇宫,得了两部经书,后来到昆明吴三桂那里,又得了三部经书。”洪教主双眉微微一扬,道:“你得了五部?经书呢?”韦小宝道:“有一部己专程差人呈上教主和夫人了,还有四部,属下放在北京十分稳妥的所在,命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看守………”矮尊者和陆高轩登时脸色大变,忙道:“没………没有,那有此事?教主你老人家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韦小宝道:“几部经书我惟恐给人偷去,所以砌在墙里。我吩咐陆高轩和胖头陀寸步不离,只待教主的使者到来,就一部部的分别送上。陆高轩,胖头陀,我叫你们在屋里看守,不可外出,怎么你二人到这里来了?要是失了宝经,误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这干系谁来担当?”陆矮二人面面相觑,无言可对。过了一会。陆高轩才道:“你又没说墙里砌有宝经,我们怎么如道?”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吩咐下来的事,越是机密越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我对你们两个,老实说也不怎么相信。我每天早晨起身,一定要大声念诵:‘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每次吃饭,每天睡觉,又必念上一遍。可是你二人离了神龙岛之后,没称赞过教主一句神通广大,鸟生鱼心。”他不知“尧舜禹汤”只有对皇帝歌功颂德才用得着,这时说了出来,众人也不知“鸟生鱼汤”是什么意思。陆高轩和矮寻者两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暗吃惊。陆高轩道:“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这时花言巧语,想讨好教主和夫人,饶你一命。哼,咱们岛上老小兄弟这次伤亡惨重,几十年辛苦经营的基业尽数毁在你手裹,你想活命,真是休想。”
韦小宝道:“你这话大大错了。我们投在教主和夫人属下,这条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教主和夫人差我们去办什么事,人人应该忠字当头,万死不辞,教主和夫人要我们死,大家就死!要我们活,大家就活,你想自己作主,那就对教主和夫人不够死心塌地,不够尽忠报国。”洪教主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伸手捋着胡子,缓缓点头,对陆矮二人道:“你们说白龙使统率水师,要对本教不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高轩听教主言语之中,略有不悦之意,忙道:“启禀教主,我二人奉命监视白龙使,对他的一举一动,时时留神,不敢有一刻疏忽。这天皇帝升了他的官职,有个官儿来拜访,将二人的说话听了个仔仔细细。属下已启禀教主,这官儿便是水师提督施琅。过不多大,白龙使便带了施琅出差,却要他扮成了骁骑营的一名小官儿,又不许属下和胖头陀二人随行。属下心中就极为犯疑。”韦小宝心道:“好啊,原来教主派了你二人来监视我的。”
又听陆高轩道:“早得几日,属下搜查白龙使房里字纸篓中倒出来时事物,发现了许多碎纸片,一经拚凑,原来是用满汉文字写的辽东地名。白龙使又不识字,更加不识满文,这些地名,自然是皇帝写给他的了。后来又打听到,他这次出行,还带了许多尊大炮。属下一加琢磨,心想白龙使奉了皇帝之命,前来辽东一带,既有水师将领,又有大炮,自然是意欲不利于本教。因此急忙赶来禀报。夫人还说白龙使耿耿忠心,决不是这样的,那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白龙使狼心狗肺,辜负了教主的信任。”
韦小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陆先生,你自以为聪明能干,却那里及得上教主和夫人的万一?我跟你说,你错了,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是对的。”
陆高轩怒道:“你胡………”这两个字一出口,立即知道大事不妙,虽然立即把下面的话煞住,但人人都知,“你胡”二字之下,定然跟的是“说八道”三字。韦小宝道:“你说我胡说八道?我说你错了,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是永远对的,你不服气?难道教主和夫人永远不对,只有你陆先生才永远是对的?”陆高轩涨红了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说我白龙使忠心耿耿,决不会叛教。他二位老人家料事如神,怎会□□□□□□(顶峰按:此处缺字,1441。一剑按修订本为:有错?我跟你说,皇帝派我带了水师大炮,前赴辽东,说的是去长白山祭天,其实……其实是……哼,你又知道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乱转念头:“皇帝派我去干什么啊?”洪教主问道:“你且说来,皇帝派你去干什么?”韦小宝道:“这件事本来万分机密,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一有泄漏,皇帝定要杀我的头。不过教主既然问起,在属下心中,教主和夫人比之皇帝高出百倍,他是万岁,你是百万岁。他是万万岁,你是百万万岁。教主要我说,自然不能隐瞒。”心中念头乱转,怎样说法,才骗得教主和夫人相信?
洪教主听他谀词潮涌,丝毫不以为嫌,捻须微笑,怡然自得,缓缓的点头。韦小宝道:“启禀教主和夫人得知,皇帝身边,有两个红毛外国人,这两人一个叫汤若望,一个叫南怀仁,封了钦天监监正的官。”洪教主道:“汤若望此人的名字,我倒也听见过,听说他懂得天文地理,阴阳历数之学。”韦小宝道:“是啊,教主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汤若望算来算去,算到北方有个罗刹国,要对皇帝不利。”
洪教主双眉一轩,道:“那便如何?”韦小宝见他全神贯注,知他对自己的信口开河已信了个十足,心中大喜,说道:“小皇帝一听之下,小心眼儿发愁,便问汤若望计将安出,快快献上计来。汤若望奏道,待臣回去夜观天文,日算阴阳,仔细推算。过得几天,他向皇帝奏道,罗刹国的龙脉,是在辽东,有座叫做什么呼他妈的山,有条叫做什么阿妈儿的河。”
洪安通久在辽东,于当地山川之名甚是熟悉,听韦小宝这么说,向洪夫人笑道:“夫人,你听这孩子说得岂不可笑?将呼玛尔窝集山说成了呼他妈的山,把阿穆尔河,又说成是阿妈儿的河,哈哈,哈哈!”洪夫人也是格格娇笑。
韦小宝道:“是,是,教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属下真是佩服得紧。那外国红毛鬼说了好几遍,属下总是记不住,小皇帝便用满汉文字写了下来,交了给我。可是属下不识字,这呼他妈的什么山,终是记他妈的不住。”洪教主呵呵大笑,转过头来,向陆高轩横了一眼,目光之中,神色极是严厉。陆高轩和矮寻者心中不住叫苦。
韦小宝道:“那汤若望说道,须得赶造十尊大炮,从海道运往辽东,对准了这些什么山、什么河连轰两百炮,打坏了罗刹国的龙脉,今后二百年大清国就太平无事,叫做一炮保一年平安。小皇帝道,那么连轰一千炮,岂不是保得千年平安?汤若望道,轰得太多,反而不灵,又说什么天机不可泄漏,黄道黑道,叽哩咕噜的说了半天,我半句也不懂,听得好生气闷。”
洪教主点头道:“这汤若望编得有一部大清时宪历,确是只有二百年。看来满清的气运,最多也不过二百年而已。”韦小宝说谎有个诀窍,一切细节不厌求详,而且全部真实无误,只有在重要开头却胡说一番。这是他从妓院里学来的法门。恰好洪安通甚是渊博,知道汤若望这部大清时宪历的内容,韦小宝这番谎话竟是合缝合笔。
洪夫人道:“这样说来,是小皇帝派你去辽东开大炮么?”韦小宝假作惊异,道:“咦,夫人你怎么又知道了?”洪夫人笑道:“我瞧你这番话还是不尽不实。小皇帝派你上辽东,你怎么又上神龙岛来了?”韦小宝道:“那外国人说道,罗刹人的龙脉,是条海龙,所以这十尊大炮,要从海上运去,对准了那条龙的龙口,算好了时辰,等它正要向海中呼水之时,立即轰炮,这条龙身受重伤,那就动不了啦。若是从陆地上炮轰,这条龙吃得一炮,立刻就腾走了。一炮只保得一年平安,明年又要来轰过,实是麻烦之极。我们的大炮从海上运去,还得远兜圈子,免得惊动了龙脉。”
自来风水堪舆之说,“龙脉”原是十分注重的,但只是说地形似龙,并非真的有一条龙,什么龙脉会惊动了逃走云云,全是韦小宝的胡说八道。洪安通听在耳里,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韦小宝鉴貌辨色,知他不大相信,忙道:“那外国鬼子画了好几张图画给小皇帝看,用了几把尺量来量去,这里画一个圈,那里画一条綫,说明白为什么这条龙脉会逃。属下太笨,半点儿也不懂,小皇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洪安通点了点头,心想外国人看风水,必定另有一套本事,自比中国风水更加厉害。
韦小宝见他认可了此节,心中一宽,寻思:“这关一过,以后的法螺便是呜嘟嘟,不会破了!”说道:“那一天小皇帝叫钦天监选了个黄道吉日,下圣旨派我去长白山祭天。有一个福建的水师提督施琅,善于船上开炮,小皇帝派他跟我同去。千万叮嘱,务须严守机密,若是泄漏了,这件大事可就坏了。我们来到天津出海,远兜圈子,要悄悄上辽东去,那知道昨天下午,在海里见到了许多浮尸,其中有真有假,假的一具,就是这位瘦头陀了。我好心把他救醒了之后,他说乖乖不得了,神龙岛上打得天翻地覆,洪教主派人杀了青龙使许雪亭。”
高尊者大叫:“假的,我没说教主杀了青龙使!”洪夫人妙目向他瞪了一眼,说道:“瘦头陀,在教主跟前,不得大呼小叫。”高尊者道:“是。”韦小宝道:“你说青龙使给人杀了,是不是?”高尊者道:“是,是教主吩咐要我这般骗你的。”韦小宝道:“教主叫你跟我开个玩笑,也是有的,可是你说教主为了报仇,杀了黑龙使和赤龙使。教主大公无私,大仁大义不会对属下记恨报仇!”他说一句,高尊者便叫一句“假的!”韦小宝道:“你说教主为了报仇,杀了黑龙使和赤龙使!”高尊者道:“假的,我没说!”韦小宝道:“教主大公无私。”高尊者道:“假的!”韦小宝道:“大仁大义!”高尊者叫道:“假的!”韦小宝道:“不会对属下记恨报仇。”高尊者叫道:“假的。”
陆高轩知道高尊者暴躁老实,早巳中了韦小宝的圈套,他不住大叫“假的”,每叫一句,教主的脸色便难看了一分。
陆高轩只怕高尊者再叫下去,教主一发脾气,那就不可收拾,于是扯了扯高尊者的衣袖,说道:“听他启禀教主,不要打断他的话头。”高尊者道:“这小子满口胡柴,难道也由得他说个不休?”陆高轩道:“教主聪明睿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用你着急,教主自然明白。”高尊者哼了一声,道:“只怕也未必………”说了这五个字,突然住口,张大了嘴,心中十分惊慌。韦小宝双目瞪视着他,突然扮个鬼脸。旁人瞧不到他的鬼脸,高尊者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便欲发作,生怕激怒了教主,只有强自忍住,神色十分尴尬。
一时之间,船舱中寂静无声,只听得高尊者呼呼喘气,过了好一会,洪教主问韦小宝道:“他又说了些什么?”韦小宝道:“启禀教主,他又说教主播弄是非,挑拨赤龙门去打黑龙门………”高尊者叫道:“我没有说。”洪教主向他怒目而视,喝道:“给我闭住了嘴,你再怪叫一声,我把你这矮东瓜劈成了两段。”高尊者满脸紫胀,陆高轩和矮尊者也是骇然失色。众人均知洪教主城府甚深,平日喜怒不形于色,极少有如此大发脾气,出言粗鲁时,这般喝骂高尊者,定是心中愤怒已极。
韦小宝大喜,心想高尊者既不能开口说话,自己不管如何瞎说,他总是难以反驳,便道:“教主息怒,这瘦头陀倒也没说什么侮辱教主的言语,只是说教主为人小气。上次大家谋反不成,给属下一个小孩子坏了大事,人人心中气愤,教主却要乘机报仇。他说教主派了一个名叫何盛的去干事,这入是无根道人的大弟子,弟子何不知岛上有没有这个人。”洪夫人道:“何盛是有的,那又怎样?”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何盛是无根道人的弟子,必定是个年青小伙子。”说道:“那高尊者说这何盛见到夫人美貌,这几年来跟夫人一直如何如何,怎样怎样,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说话。弟子大怒,恼他背后对夫人不敬,命人打他的嘴巴,他才不敢说了。”洪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的道:“怎地将我拉扯上了?”高尊者道:“我………我没有说。”韦小宝道:“教主不许你开口,你就不要说话,我问你,你说到过有个叫做何盛的人没有?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高尊者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是啊,你说何盛跟许雪亭争风暍醋,争着要讨好夫人,所以这何盛就把许雪亭杀了,夫人心中很是喜欢,又说教主给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你说这位青龙使给何盛杀了,房里地下有一把血刀,那把刀是何盛的,是不是?你说过没有?”高尊者点了点头,道:“不过前面………”韦小宝道:“你既已说过,也就是了。”其实高尊者说过的,只是后半截话,前半截却是韦小宝加上去的,高尊者这一点头,倒似整篇话都是他说的了。
韦小宝道:“你说青龙门、赤龙门、黄龙门、黑龙门,还有我的白龙门,大家打得一场胡涂,教主已然失了权柄,毫无办法镇压,是不是?”高尊者点点头。韦小宝道:“你说岛上众人造反,教主和夫人被捉拿了起来,夫人全身衣服给脱得清光,在岛上游行示众。教主给人倒吊了,挂在树上,已有三天三晚没喝水,没吃饭。这些话,你现在当然不肯认了,是不是?”
对这句问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高尊者满脸通红,皮肤中如要渗出血来。韦小宝道:“现在你当然要赖,不肯承认说过这些话,是不是?”高尊者怒道:“我没说过。”韦小宝道:“总而言之,你说本教闹得天翻地覆。一大半入已给教主绑了投入大海。余下的你杀我,我杀你。教主和夫人已经糟糕之极,就算眼下还没死,那也活不长久了是不是?”高尊者道:“我………我………我”他给韦小宝弄得头晕脑胀,不知如何回答守是,他确是说过神龙岛上五龙门自相残杀,但跟韦小宝的言语却又颇不相同。
韦小宝道:“启禀教主,属下本是要率领水师船只,前赴辽东,去轰罗刹国的龙脉,不过船只驶到这里,属下记挂着教主和夫人,还有那个方姑娘,属下本想………本想娶她为妻的,也想瞧瞧她,最好能求得教主和夫人,准我将她带了去。所以吩咐各船缓缓驶近,就算远远向岛上望上几眼,也是好的。要是能见到教主和夫人一眼………”洪夫人微笑道:“还有那个方姑娘。”韦小宝道:“是,这是属下存了自私之心,没有一心一意为教主和夫人尽忠,实在该死得很。”洪教主点了点头,道:“你再说下去。”
韦小宝道:“那知道在海中救起了这个瘦头陀,不知他有了什么心眼,竟满口咒诅起教主和夫人。属下也是胡涂得紧,一听之下,登时慌了手脚,恨不得插翅飞上神龙岛来,站在教主和夫人身畔,和众叛徒一决死战。属下当时破口大骂,说道当日大家说过,过去的事不能再算倒帐,怎可怀恨在心,又来反叛教主?属下只记挂着教主和夫人的危险,心想教主给叛徒倒吊了起来,夫人给他们脱光了衣衫,那是一刻也挨不得的。我真胡涂该死,全没想教主神通广大,若是有人犯上作乱,教主伸出几根手指,就把他们像蚂蚁一般捏死了,那有会给叛徒欺辱之理?不过属下心中焦急,立即命所有战船一起出海,攻打神龙岛。我吩咐他们说:岛上的好人都已给坏人拿住了,若是有人出来抵抗,你们开炮轰击便是。一上了岸,快快查看,有没有一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又像玉皇大帝,又像神仙菩萨的一位老人家,那就是神龙教洪教主,大家要听他指挥。属下又说,岛上所有女子,一概不可得罪,尤其那位如花如玉、相貌美丽的年青姑娘,那是洪夫人,大家更须恭恭敬敬。”
洪夫人格格一笑,说道:“照你说来,你派兵攻打神龙岛,倒全是对教主的一番忠心?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韦小宝道:“属下功劳是一点也没有的,只不过是见到教主和夫人平平安安的,几个掌门使仍是忠心耿耿,好好的服侍教主和夫人,心中就高兴得很。属下第一盼望的、是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第二件事是要本教人人尽忠报国,教主说什么,大家就去干什么。第三件………第三件………”洪夫人笑道:“第三件是要方姑娘给你做老婆。”韦小宝道:“这是一件小事,属下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尽力办事,讨得教主和夫人的欢心,教主和夫人自然也不会待亏部下。”
洪安通点点头,道:“你这张嘴确是能说会道,可是你说挂念我和夫人,为什么自己却不带兵上神龙岛来?为什么只派人开炮乱轰,自己却远远的躲左后面?”
这一句话却问中了要害,韦小宝张口结舌,一时无话回答,心中知道这句话若是答得不尽不实,洪教主一起疑心,先前的大篇谎话固然全部拆穿,连小命也必不保,情急之下,只得说道:“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忠心。我听这瘦头陀说起岛上众人如何凶狠,连教主和夫人也捉了,属下心中害怕得很。上次………上次他们背叛教主,都是属下坏了他们的事,倘若给他们再拿到,非抽我的筋,剥我的皮不可。我是怕死,所以躲在后面,只是差了手下的兵将来救教主和夫人,这个………这个………实在是该死之至。”
洪教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缓缓点头,均想这孩子自承怕死,可见说话非虚。洪教主道:“你这番语是真是假,我要慢慢查问,倘若得知你是说谎,哼哼,你自己明白。”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要如何处罚,属下心甘情愿,可是千万不能将属下交在胖头陀、瘦头陀、陆高轩他们手里。这一次………这一次他们安排巧计,骗得清兵炮轰神龙岛,害死了不少兄弟姊妹,一定有重大阴谋,属下看来,这陆高轩定是想做陆教主。他在云南时说:我也不要什么仙辐永享,寿与天齐,只有享他一百年福,也就够得很了………”陆高轩怒叫:“你,你………”一掌便向韦小宝后心拍来。
无根道人抢上一步,伸掌拍出,砰的一声,陆高轩被震得退后两步。无根道人却只身子晃了一晃,喝道:“陆高轩,你在教主座前,如何敢行凶伤人?”陆高轩脸色惨白,躬身道:“教主恕罪,属下听这小子捏造是非,按擦不住,多有失礼。”洪主主哼了一声,对韦小宝道:“你下去休息罢。”对无根道人道:“你亲自看管他,不许旁人伤害,可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走。这小孩子诡计多端,须得加意留神。”无根道人躬身答应。
此后数日,韦小宝日夜都和无根道人住在一间舱房,眼见每天早晨太阳从右舷伸起,晚间在左舷落下,坐船迳向北行。起初一两天,他还盼望施琅和黄甫的水师能赶了上来,搭救自己,到得后来,也不存这指望了,心想:“我一番胡说八道,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只不过我带兵将神龙岛轰得一场胡涂,就算出于好心,总也不免有罪。幸亏那矮东瓜扮了浮尸来骗我,是教主□己想出来的计策,否则他大怒之下,多半会将矮东瓜和我两个一起杀了,煮他一锅八宝东瓜汤”又想:“这船向北驶去,难道是往辽东么?”
向无根道人问了几次,无根道人总是慢慢道:“不知道。”韦小宝逗他说话,无道人说:“教主吩咐,不可跟你说话。”又不许他走舱房一步。韦小宝好生无聊,又想:“方怡这妞明明在这船里,却又不来陪伴老子散心解闷”想起这次被神龙教擒获,又是为方怡所诱,道:“老子这次若是脱险,以后再向方怡这死瞧上一眼,老子就不姓韦,上过两次当,以后能再上第三次当?”但想到方怡容颜娇艳,神柔媚,心头又不禁怦然而动。
这艘战船不住的向北驶去,天气越来越冷,无根道人的内力深厚,倒也不觉得怎样,韦小宝却冷得不住发抖,牙齿相击,格格作响。又行一日,北风怒号,天空乌沉沉地,忽然下起大雪来
韦小宝叫道:“这一下可冻死我也。”心想:“索额图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可惜留在大营,没带出夹。唉,早知方怡这死妞要骗我上当,我就着了貂皮袍子去抱她了,也免得冻死在船中。冰冻白龙使,乖乖不得了。”转念一想,又觉好笑,若是明知方怡会欺骗自己,又怎会上当失手?神龙教教主和部属武功再高,也总不能杀上通吃岛来,将自己捉了去。
船行到半夜,忽听得丁东之声不绝,韦小宝仔细一听,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他吃了一惊,叫道:“啊哟,不好,这只船若是冻在大海之中,岂不糟糕?”无根道人道:“大海之中,海水不会结冰。咱们这就靠岸了。”韦小宝道:“到了辽东么?”无格道人哼了一声,不再答道。
次日清晨推开船舱的窗子向外一望,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满海都是浮冰,冰上积了白雪,远远望去,巳可见到陆地。这天晚上,战船驶到了岸边抛锚,第二日一早便可乘小船登陆。
这一晚韦小宝思潮起伏,揣摸洪教主的神情,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实在不易猜想,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说话,似乎又是不信,来到这冰天雪地之中,又不知什么用意。想了一会,也就睡着了。梦中忽见方怡坐在自己身边,他伸出手去,一把搂住,迷迷糊糊间只听得他说:“别胡闹。”韦小宝道:“死老婆,我偏要胡闹。”只觉方怡在怀中扭了几扭,他似睡似醒,听得怀中那人低声道:“相公,咱们快走!”似乎是双儿的声音。
韦小宝吃了一惊,登时清醒,觉得怀中确是抱着一个柔软的身子,黑暗之中,却瞧不见是谁,心想:“是方怡?是洪夫人?”这战船之上,便只两个女子,心想:“管他是方怡还是洪夫人,亲个嘴再说。”将怀中的人儿扳过身来,往她嘴上吻去。那人轻轻一笑,转头避开。这一下笑声虽轻,却听得明明白白,正是双儿。韦小宝又惊又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双儿,你怎么来了?”双儿道:“咱们快走,慢慢再跟你说。”韦小宝笑道:“我冻得要死,你快钻进我被窝来,热呼热呼。”双儿道:“唉,好相公,你就是爱闹,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