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警长很有耐心地在车上等着我,我再回到车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给他看了看空箱子,他大为失望,郁闷地说:“这么一来,奖金也泡汤了!箱子里没了宝物也就没奖金拿了,不然今晚我和同事山姆·布月每人可以拿十镑奖金呢。”

我说:“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是个有钱人,不管有没有宝物,他都会给你们报酬的。”

警长沮丧地摇摇头:“阿瑟尔尼·琼斯先生会觉得这事办得很糟呢。”

这警长的预料果然没错,当我回到贝克街,把空箱子给那位侦探看时,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三个——福尔摩斯、琼斯和罪犯——刚刚到达贝克街,因为他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中途先去警署报告了。福尔摩斯仍跟往常一样、,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面朝着顽固地坐在那儿的斯莫尔。新莫尔把他那条木腿搭在他的好腿上头。当我拿空箱子给大伙看的时候,俺倚在椅子放声大笑起来。

阿瑟昵尼.琼斯怒吼道:“斯莫尔,你干的好事!斯莫尔狂笑着叫道:“没错,我已经把宝藏放到你们永远找不着的地方去了。宝物是我的,如果我得不到它们,我就要想法子叫谁也不到。我告诉你,除了在安达曼岛囚犯营的三个人和我自己之外,其他人

都没有权利得到这批宝物。现在既然我们四个都得不到,我就代表他们三个将宝物处置了。这样正遵守了我们四人签名时所发的誓:我们永远是一致的。我知道他们三人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办—宁肯把宝物沉到泰暗士河河底,也不能落到舒尔托或莫斯坦的子女亲属的手上:我们杀了阿奇麦特并不是要让他们发财的。宝物和钥匙都与童格葬在一起了。当我发现你们的船肯定能追上我的时候,就把宝物藏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你们这趟可是一个卢比也搞不到了。”

阿瑟尔尼·琼斯厉声喝道:“斯莫尔,你这个骗子!如果你要把宝物扔进泰晤土河里,连同箱子一块儿扔下去不是更方便吗?”斯莫尔狡猾地瞟了他一眼,答道:“我扔的时候省事,你们捞的时候也省事。你们有本事把我追到,就有本事去捞一只铁箱子。现在我把宝物都扔散在长达五英里的河道里,捞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我也是铁了心这么干的,当我看到你们追过来的时候,几乎都快发疯了。痛惜是没有用的,我这一辈子的运气有盛有衰,但我可从来没有后悔过。”琼斯说:“斯莫尔,这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如果你能协助法律,而不是这样进行破坏,那么,在判刑的时候就有可能得到从轻发落的

机会。”

“法律?!”罪犯咆哮着,“多么美妙的法律啊!财宝不是我们的又会是谁的?这宝物不是他们赚来的却偏要给他们,这难道公平吗?你们看一看我是如何把宝物弄到手的吧!整整二十年,住在那热病猖獗的湿地里头,白天整天在红树下面做苦工,晚上被锁进污秽的囚棚里,一身镣铐,被蚊子叮咬,受疟疾折磨,受着爱拿白种人撒气的每一个可恶的黑脸禁卒的各种欺辱,这是我赚得阿格拉宝物付出的代价,而你却来跟我讲什么公道。难道因为我不愿意把我历尽千辛万苦而得到的东西让给别人享受,你就觉得不公平吗?我宁可被绞死或吃童格一根毒刺,也不甘心在牢狱里苟活而叫另一个人拿着应当属于我的钱去逍遥快活!”这时的斯莫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沉默了,他滔滔不绝地倾吐出这此话来。他两眼发光,手铐随着激动挥舞的双手震得直响。看到他如此愤怒和激动,我能够明白,舒尔托少校为什么一听到他越狱回来的消息就被吓得胆战心惊,这是自然而然和完全有根据的。

福尔摩斯安静地说:“你忘了,我们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你没有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过我们,所以也就没法说你原本是怎样的有理。”

“啊,先生,还是您说的话合理公道,虽说我应该感谢您给我戴上了手铐。可是,我并不恨您……这都是光明磊落、公正坦荡的。您要是愿意听我的故事,我决不会隐瞒,我要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谢谢您,请您把杯子放在我身旁,渴的时候我会把嘴唇靠近杯子来喝水。”

“我是伍斯特尔州人,住在波舒尔城附近。我们斯莫尔一族住在那里的人很多,我有时很想回去看一看,但是因为我素来行为不检、族人们未必会欢迎我。他们都是稳重的教徒,都是在乡里面受人尊敬的农民,我却从来就是个流浪汉。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恋爱的事情出了麻烦、家里不能容身,只好另寻生路。碰巧当时步兵三团即将迁往印度、为谋脱身,我便入伍了,选择了靠军饷为生的路。”

“可是,我的军队生涯注定也不能长久。在我刚学会跳鹅步操、刚学会用步枪的时候,偶尔去恒河里游泳,一条鳄鱼就在中游好像做外科手术一样的干脆利落地把我整条小腿都咬了下来。幸亏连队的游泳健将班长约翰·侯德也在河里。因为惊吓和失血过度,我昏了过去、如果没有侯德抓住我朝岸边游过去的话我就被淹死了。”

“我在医院躺了五个月才装上木腿瘸着出了院。我因为残废被取消了军籍,因此便更难有找到工作的机会了。你们想想看,那时的我还不满二十岁,就变成了没用的瘸子,运气有多坏。虽说困难可是不久就时

来运转了,恰好有一个刚来印度经营靛青园子的、叫阿勃怀特的园主正想要找一个人监督靛青园的苦力们工作。这个园主恰好是我以前所属部队的团长的朋友。因为我的残疾团长经常照顾我,简单来说,团长应力推荐我。因为这项工作主要是骑在马上,而我的两膝还夹得佳马肚子、虽然残废了,骑马倒还不成问题。我的工作是负责在庄园内巡游,监督工人和把工人的工作情况随时汇报给园主。薪酬很不错,住所也舒适,因此我有一直做这项事业以终此生的愿望。园主阿勃怀特先生和善可亲,常到我的小屋来抽支烟谈谈天,因为在那儿的白种人不和这里的一样,彼此之间都很关心。”

“唉,可真是好景不长呢。突然间,叛乱出乎意料地爆发了。头一个月,人们还和在祖国的土地上一样安居乐业,到了下一个月,二十多万的黑鬼就失去了管束,把整个印度变得像地狱一般。当然,这些事情你们在报纸上一定都已读到过了,或许比我这个不认识字的人知道得还多呢,因为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

“我们靛青园所在的地方叫作穆特拉,临近西北几省的边界。每天晚上烧房子的火光都照得满天通红。每个白天都有小队小队的欧洲土兵保护着他们的一家老小,经过我们的靛青园走往最近的驻扎军队的阿

格拉城避难。园主阿勃怀特先生是一位执拗的人,他认为这些叛变的报道不免有些夸张,他认为不久就可平复,便还是照老样子坐在凉台上喝酒抽烟,但周围早已是烽烟四起了。我和一个管账的姓道森的夫妇都忠于职守,都与他生死不离。”

“终于,有一天事情来了。那天我正去远处的一个园子办事、黄昏时慢慢地骑马回来。在路上我的目光被陡峭的峡谷谷底里的一堆蜷着的东西吸引了。我骑马走过去一看,不禁毫毛倒立,这正是道森的妻子,她被人割成了一条一条的,又被豺狼和野狗啃去了一半的尸。道森的尸体就队在不远处,手里握着放空了的手枪,他的前面还卧着彼此叠压在一起的四具印度士兵的尸首。我拉着缰绳,正不知该往什么地方去,忽见园主的房子着了起来,火苗已经蹦出屋顶。我知道赶回去对主人也毫无用处,也只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从我停的地方可以看到成百个穿红衣的黑鬼正在朝着着火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的几个人朝我这边指了一下,接着就有两颗流弹从我头顶上掠过。我调转马头就往稻田里狂奔,深夜才到了阿格拉城内。”

“但事实上阿格拉也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全印度已经变成一个马蜂窝。凡是能聚集一些英国人的地方,也只能保留住枪炮的射程之内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各地的英国人全变成了流浪的逃难者。这是一场几百万人对几百人的战争。最令人难过的是:我们的敌人不管是步兵、骑兵或是炮兵,都是当初经过我们训练的精锐士兵,他们用的是我们的武器,军号的调子也和我们的一样。”

“在阿格拉驻兵的孟加拉第三火枪团,其中有一些印度兵、两只马队和一连炮兵,另外还新建了一支义勇军,由商人和政府的工作人员组成。我虽然装了木腿,却参战了。七月初我们到沙根吉去攻击叛军,也把他们打退过一个时期,后来因为火药缺乏又退守城内。各地传来的只有最坏的消息——这本来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只要看一下地图就能知道,我们正处于变乱的中心。拉克瑙就在东边,相距一百多英里;康普城在南方,距离也几乎一样远。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痛苦、杀戮和暴行。”

“阿格拉是座很大的城市,聚居了各种各样奇异古怪而又恐怖的魔鬼信徒。在狭小曲折的街道里,我们少数的英国人是难以布防的、因此,长官就调动了我们的军队,在河对岸的一座阿格拉古堡里建了驻地。不知你们几位当中有没有人听说过这古堡或是读过关于这个古堡的记载?古堡是个很奇特的地方——我虽然去过不少奇怪的地方、可是这是我出生起所见的最古怪的一个地方。”

“首先,它十分庞大,我估计占了不少英亩,比较新的一部分面积非常大,装下我们的全部军队、妇需和行装还绰绰有余。可是这较新的一部分的大小远远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只是没人到那里去,竭子螺蚣在那儿盘踞着。旧堡里都是空无人迹的大厅、弯弯曲曲的雨道和蜿蜒曲折的长廊,讲去的话很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去旧堡里,可是偶尔也会有拿着火把的人们结伴进去探险。

“从旧堡前面流过的小河,形成了一条护城河。城堡的两侧有许多可以出入的门,当然,在这儿和军队居住的地方都要派人守卫我们的人手不够,不可能既顾及全堡的每一个角落又照顾到所有的炮位,所以在无数的门外都派重兵把守是不可能的。我们用的办法是在保垒中央安排了一个中心守卫室,每一扇堡门由一个白种兵带领两三个印度兵把守。”

“我被安排每晚在一段固定时间内负责守卫堡垒西南边的一个孤立的小堡门。在我指挥下的是两个锡克教徒的士兵。我接受的指示是:如有危险,只要放一枪,就会有人从中心守卫室来接应。可是我们那儿距堡垒的中心足有二百多步远,并且还要穿过许多迷宫一样的曲折长廊和甬道。我十分怀疑,在真的遭受攻击的时候,救兵能否及时赶来。”

“我是个刚入伍的士兵,又是个残疾人,当了个小头目,得意得很。头两晚上我和我那两个来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城门。他们两人一个叫穆罕默德·辛格,一个叫阿卜杜拉·汗。他们都是个子高大、长相凶狠的家伙,久经沙场,并且都在齐连瓦拉战役中同我们交过手。虽然他俩英语都讲得很好,可是我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谈什么。”

“两人总喜欢站在一起,整晚用奇怪的锡克语叽哩咕噜地说个没完。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门外,朝下看着那宽阔而曲折的河流和那大城里闪着的灯火。隆隆的鼓声和印度铜锣的声音,吸足了鸦片的叛军们的狂喊疯叫,整晚里都在提醒着我们:河对岸有着危险的邻居。每隔两小时就有值夜的军官到各岗哨巡逻一次,以防意外。”

“值班的第三夜,天空布满阴霾,小雨蒙蒙。在这样的天气里连续站上几小时,实在难受得很。我又试着同那两位印度兵聊天,可他们还是不爱搭理我。后半夜两点钟,稍稍打破沉寂的巡查过去了。既然我的同伴不愿和我交谈,我就放下了枪,拿出烟斗来点燃了一根火柴。突然间两个印度兵朝我冲了上来,一个人抢过枪,打开枪上的保险门并把枪口指着我的脑袋,另一个人抽出一把大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而且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我动一下就把刀子刺进我的喉咙。”

“我第一个念头是:他们一定是跟叛军一伙的,这也正是他们发动突击的开始。如果他们占领了这个堡门,整个碉堡一定会落入敌人的手中,堡里的妇孺也会有与康普同样的遭遇。可能你们会想,我是在这儿为自己胡说,可是我敢发誓,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虽然我感觉得到,刀尖就抵住了我的咽喉,我还是张开了嘴想要大喊一声,即使是最后一声,因为说不定就这样给中心警卫室发出了一个警告。”

“那个按住我的士兵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正当我要叫出声的时候,他对我低声说:‘不要出声,城堡不会有危险的,河这岸没有叛兵。’他的话听来好像是真的。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就会被杀,从这家伙的棕色眼睛里我已经看出了他的意思,所以我没作声。我等着,看他们想让我怎样。”

“那个个子比较高、比较凶,叫阿卜杜拉·汗的对我说:‘先生,听我说。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路是跟我们合作;一条路就是让你永远再叫不出声音来。事情太大了,我们谁也不能犹豫。要么你诚心诚意地对上帝发誓与我们合作到底;要么我们晚上就把你的尸体丢进沟里,然后到我们的叛军弟兄那儿去投降,此外绝对没有其他的选择。你选哪一条路,生还是死?我们只能给你三分钟的时间思考,因为时间紧急,必须在下次巡逻之前把事情办好。’”

“我说:‘你们还没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让我怎么做决定?可是我得告诉你们,要是你们的谋划威胁到碉堡的安全,我就不能同你们合伙,干脆就给我一刀,我十分欢迎!’”

“他说:‘这事和碉堡毫无关系,我们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跟你们英国人来印度的目的相同的事——我们要叫你发财。今晚你如果决定跟我们合作,我们就以这把刀对你庄严地起誓——从未有一个锡克教徒违反过的誓言——把得来的财宝,公公正正地分给你一份。其中四分之一的宝物归你,没有比这更公道的做法了。’”

“我问:‘什么宝物?我想要和你们一样发财,可是你得告诉我该怎样做。’”

“他:‘那么你敢起誓吗?以你父亲的身体、你母亲的名誉和你的宗教信仰发誓,今后绝不做有害于我们的事,不说不利于我们的话。”

“我答:‘只要城堡不被威胁,我愿意起誓。”“那么我的同伴和我自己都起誓,分给你宝物的四分之一。也就是

说:咱们四人,每人平均一份。”

“我说:‘我们只有三个人呀。’”

“不。多斯特·阿克巴尔必须分一份。在等他来的时候,我可以跟你说这个秘密。穆罕默德·辛格请站在门外去,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告诉我们。先生,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知道欧洲人是守信的人,所以我们相信你。你要是个习惯说谎的印度人,不管你怎样向神发誓,你的血也一定已经染到了我的刀上,尸首也就被扔进河里了。但我们信得过英国人,英国人也信得过我们,那么,听我来讲吧。”

“我们印度北部有一个土王,领土虽小,他的财产却十分丰富。他的财产一半是由他父亲传下来的,一半是他自己搜刮来的。他爱财如命而又异常吝啬。判乱发生以后,这土王听到了白人惨遭屠杀,一面附和叛兵与白人相抗,可又害怕一旦白人得手,自身会遭到不利。迟疑了很久,一直不能做出决定。”

“最后他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法:他把所有的财产分成两份,所有的金银钱币都放在他宫里的保险柜内;所有的珠宝钻石另存在一个铁箱里,让一个扮成商人的亲信带到阿格拉碉堡来藏好。要是叛兵取得胜利,就保住了金银钱币;要是白人取胜,金钱虽没了,还有钻石珠宝在。他把财产这样划分之后就投入了叛党——因为他边界上叛兵的实力相当强。先生你想想,他的财产是不是应归于始终效力于一方的人的手上。”

“这个被差来的乔扮商人化名阿奇麦特,现在阿格拉城内,他正准备潜入堡内。他的同伴是我的同盟兄弟多斯特·阿克巴尔,他得知了这个秘密。多斯特·阿克巴尔和我们商定了今晚带他从我们把守的堡门进来。很快他们就要来了,他知道穆罕默德·辛格和我在等着他。这地方安静得很,没有人会发现他们的到来,从此世上也就没有阿奇麦特这个商人了,而土王的财宝也就归咱们几个人平分了。先生,您看怎么样?”

“在伍斯特尔州,生命被看得十分重要,被看成是十分神圣的,但是在这个烧杀抢掠、人人是朝不保夕的环境下,就大不一样了。这个商人阿奇麦特的生死,在当时我觉得无足轻重,那一大批宝物打动了我的心。我想着回家乡之后怎样使用这一笔财宝,想象着乡亲们见我这个从未干过好事的人带回了满口袋的金币,会怎样瞪大了眼睛看我。所以,我下定了决心,但是阿卜杜拉·汗还觉得我在犹豫,又紧跟了一句。”

“他说:‘先生,请您再考虑一下,如果这人被指挥官抓住,一定会被处以死刑,而且宝物会充公,咱们谁也拿不着一个子儿。既然他现在落到咱们手里,为什么我们不把他私底下结果了,平分他的宝贝呢?宝物归我们跟人了军队的银库还不是一样。这些宝物足以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为巨富。咱们离别人非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您觉得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先生,请您再表示一次,您是愿意和我们一道呢,还是非得让我们把您当成敌人?’”

“我说:‘我的心与灵魂都跟你们在一起。’

“他把枪还了我,说:‘这太好了,我们相信您发的誓和我们的一样,会永远遵守。现在只有等着我的盟弟和那位商人了。’”

“我问:‘那么,你的盟弟知道这个计划吗?’”

“他是主谋,这全都是他策划的。咱们现在到外面去,陪着穆罕默德·辛格一起站岗吧。”

“当时正是雨季的开始,雨还在下。棕色的密云在天上飘来飘去,夜色朦胧,隔着一箭之遥的距离就看不清了。我们的门前是一个战壕,战壕里有些地方的积水差不多已经干了,很容易就能走过来。”

“我们站在那儿,静候着那个来送死的人。”

“忽然间,壕对岸有一个被遮蔽住的灯光在堤前消失了,一会儿又出现了,并向我们的方向缓缓走来。”

“我叫:‘他们来了!’”

“阿下杜拉轻声说:‘请您照常对他盘问,但是不要吓唬他,把他交到我们手上带进门里,您在门外守卫,我们自有办法。请把灯预备好、

“那灯光闪烁着前移,时停时进,直到看到两个黑影走到了战壕的对岸。我等他们下了壕沟,趟过积水,爬到岸上来,才放低了声音间

“来人应声回答:‘是朋友。’”

“我把灯对着他们照了照,前面的那个印度人个子很高,一脸黑胡子长过了腰,除了舞台上面,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高大的人。另外的那人是个小个子的,胖得圆滚滚的家伙,缠着黄色的包头,手里拿一个围巾裹着的包。他好像害怕得浑身发抖,手抽搐得像发疟疾似的。他像只钻出地洞的老鼠,不住地左顾右看,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我想,杀死这人未免也有些太残忍了,可是一想起宝物,我的心立刻变得铁石心肠。他看到我是白种人,不禁高兴地向我跑来。”

“他喘着气说:‘先生,请您保护我,请保护这个逃难的商人阿奇麦特吧。我从拉吉起塔诺来阿格拉碉堡避难。我曾被抢劫、鞭打和欺辱,只因为我过去是你们军队的朋友。现在我和我的东西都获得了安全,真是感谢上帝。’”

“我问:‘包里边装了什么?’”

“他答,‘一个铁箱子,里边是一两件祖传的东西,并不值钱,但是我却舍不得扔掉。我不是要饭的穷人,要是您的长官准许我在这里住下的话,我一定给您——年轻的先生和您的长官一些酬谢。’”

“我不敢再同他说下去了。我越看他那张可怜的小胖脸,就越狠不下心把他杀死,但转念一想,不如干脆早一些把他解决了。我说:‘把他押去总部。’两名印度兵一左一右地带他走进了黑黑的通道,那个高个子跟在身后,从未有过像这样四面被包围着、难以生还的人,我提着灯独自一个守在门外。”

“我听得到他们在寂静的长廊上行走的脚步声。忽然间,声音停住了,接着便是搏斗扭打的声音。不久,忽然有人喘息急促地朝我跑来,让我大吃一惊。我举起灯向门里认真一看,原来是那小胖子,满脸血迹向前狂奔,高个子的人拿着刀像只老虎一样紧追其后。我从未看见过像这位商人跑得那么快的,追的人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我知道,如果他能超过我跑出门外,就很可能会得救。我原本已动了恻隐之心,想饶他一命,可是一想到宝物,便又硬起心肠。等他跑近时,我就用我的明火枪对着他的两腿之间抡了过去,他绊得像被射中了的兔子一样打了两个滚。还没等他爬起来,那印度士兵就追了上去在他的肋上捅了两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哼一声,就躺在地上不动了。我想也许他在绊倒的时候就摔死了。先生们,你们看,不管这是否于我有利,我都把经过从实招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伸出戴着手铐的手,接过了福尔摩斯给他倒的加水威士忌。我觉出不仅是从他那残忍的行为,还是从他在讲述这段故事时那满不在乎的神情里,也可以想象得出这个人的极度残忍和凶狠。

无论未来他受到怎样的刑罚,我都不会对他表示同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侧耳倾听,脸色也表现出厌恶的样子。斯莫尔也许也发现了,因为在他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声音和动作里都带有些抗拒的味道。

他说:“当然,整个事实的确是相当糟糕。可是我倒想知道,究竟有几个人处在我的位置会宁愿被杀也不要那批宝物?还有一点,他一进碉堡,就形成了一种我们两人里必须死一个的局势。假如他跑出了堡外,整件事情就会败露,我就要受到军事审判而被枪决——因为,在那种时候,定刑是不会从宽的。”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的话说:“接着讲你的事吧。”

“阿卜杜拉·汗,多斯特·阿克巴尔和我,三个人把尸首抬了进去。他的身子虽然矮小,可真够沉的。穆罕默德·辛格留在外面守门。我们把他抬到了已经准备好的地方,这儿离堡门很远,通过一条弯曲的通道进人一个空无一物的大厅,屋子里的砖墙全已残破不堪,地上有一个凹坑,正好当作天然的坟墓。我们把商人阿奇麦特的尸体放了进去,用碎砖掩埋好了,之后我们就都回去看宝物了。”

“铁箱还放在阿奇麦特之前被绊倒的地方,也正是现在桌上面的这只箱子,钥匙用丝绳系在箱子盖上的刻花提柄上边。我们把箱子打开、里面的珠宝因灯光的照射,发出来亮闪闪的光芒,就像幼年在波舒尔时的故事里读过的和我当时所想象的一个样。这些珠宝,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我大饱了眼福之后,就着手把所有的珠宝列了一张清单。里面有一百四十三枚上等钻石,包括一枚叫作‘大摩格尔’的——据说是这世界上第二大的钻石,还有九十七块上等的翡翠,一百七十块红宝石,四十块红玉,二百一十块青玉,六十一块玛瑙,很多绿玉、缟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和我那时还不知道的其他宝石,但是后来我渐渐地全部认得了。除此之外,还有三百多颗珍珠,其中的十二颗珍珠是镶在一个全项圈上面的。从樱沼别墅取回宝箱之后,经过清点,别的都还在,只少了这个项圈。”

“我们点验过之后,又把宝物放回箱子里,拿出堡外给穆罕默德·辛格看了一遍。我们又再次隆重地起誓:要团结一致严守秘密。我们决定将宝箱隐藏起来,等候时局平定之后再来平分。在当时就把宝物平分了是不合适的,因为珠宝的价值太重,假如在我们身上发现了,肯定会引来别人的怀疑,再说我们的住所也没有可以隐藏宝物的地方。”“因此我们就把箱子搬到埋尸的那所屋子去,从最完整的一面墙壁上拆下几块砖,把箱子放上,再把砖放回去,遮盖严密。我们仔细地记清了藏宝的地方,第二天我画了四张图,每人一张,下面都签好了四个人的名字作为我们发誓的标志:自此之后我们一举一动都要代表四个人的共同利益,不得私自吞没。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从来没有违反过这个誓言。”

“好啦,这之后印度叛变结局如何,也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们诸位了。从威尔逊占领了德里,考林爵士收复了拉克瑙以后,叛乱就平息了。新的军队纷纷到达。纳诺·萨希布从国境线上逃跑了,葛雷特亥德上校带着一个急行队到了阿格拉把叛兵扫清了,全国似乎已经渐渐回归了和平状态。我们四人盼望着不久之后就可以平分宝物,远走高飞了,可是一转眼我们的希望又都成了泡影,因为我们以杀害阿奇麦特的罪名被捕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土王因为十分信任阿奇麦特,才会把宝物交给他。可是东方人的疑心太大,那土王又派了一位更亲信的仆人紧跟其后,暗暗观察阿奇麦特的行动,并且令这位仆人紧盯住阿奇麦特。”“那一晚他在后面悄悄跟随,眼看着阿奇麦特进了堡门。他原以为阿奇麦特在堡内已经安置妥当,所以第二天就想办法进人了堡内,可是怎么都找不到阿奇麦特。他觉得事情太奇怪了,就与守卫的班长说了,班长又向司令官做了报告,因此在堡内立即进行了一次严密的搜查,找到了尸体。在我们还自认为安全的时候,就以谋杀的罪名被逮捕了—三个人是当时的守门者,其余一人是与被害者一同来的。在审讯当中没有人提及宝物,因为那位土王早已被罢黜,并被驱逐出境,已没有人与宝物有直接的联系了。但是谋杀案情确凿,判定我们四人同是凶手。三位印度人被判处终身监禁,我被判了死刑,可是后来得以减刑,与他们一样。”

“我们的处境非常奇特。我们四个人被判无期,恐怕今生难以恢复自由,可同时我们四个人又保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只要能够拿回宝物,便可以变成富翁立享清福。最难忍受的就是:明知大批宝物在外头等待我们取用,可却还要为了吃口糙米,喝点凉水而受狱卒的任意欺凌,真让人急得发疯,多亏我生性倔强,所以还可以耐心忍受,以待时机。”

“最后,时机似乎来了。我由阿格拉被转押至马德拉斯,又从那里转到了安达曼群岛的布雷尔岛。岛上白种人的囚犯非常少,又因我一开始便表现很好,不久就受了特殊的待遇。在亥瑞厄特山麓的好望城里,我得到了一间可以一人居住的小茅屋,很是舒坦。岛上是可怕的热病流行的区域,距我们不远处就有吃人的生番部落,生番们一有机会就朝我们施射毒刺。”

“在那儿整天忙于开垦、挖沟和种薯蓣,还要做许多其他的杂差、到晚上我们才能有点闲暇。我还学会了为外科医生调配处方,对外科的技术也得以一知半解。我每时每刻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这里距任何一块大陆都有几百英里的距离,而且附近一带的海面上风很小、有时甚至还没有风。因此,想要逃跑真是十分困难。”

“外科医生萨莫吞是一个活泼而爱玩的年轻人,晚上常会有驻军的青年军官到他家去玩牌赌钱。我配处方的外科手术室与他的客厅口一墙之隔,有一扇小窗互通。在手术室里我有时会觉得烦闷,便把手术室里的灯关了,站在窗前听他们说话,看他们赌钱。我自己本来也喜欢玩牌,在一边看着也很过瘾。他们常在一起的有带领土人军队的舒尔托”上少校、莫斯坦上尉,布罗姆利·布劳恩中尉以及这位医生本人,此外还有两三个监狱的官员。这几个人是玩牌的老手,技术很高。他们几个凑成一伙,打起牌来倒也十分痛快。”

“一个情况不久便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赌钱总是军官们输,司狱官员们赢。我不是说这里有什么毛病,只因司狱的官员们自从到了安达曼群岛,整天闲来无事,就靠着玩牌打发时间,日久熟练,牌技也就高了。”

“军官们的技术不高,所以逢赌必输,他们越输越急,下的财注就越大,因此军官们的经济一天比一天困难,其中以舒尔托少校输的钱最多。起先他还用钱币钞票,后来钱用光了,只好拿期票来赌,有时稍微赢了一点儿,胆子一大,马上就输得更多,搞得他整天愁容满面,只好借酒浇愁。”

“有一晚他输的比以前更多了,当时我正在茅屋外乘凉,他和莫斯坦上尉缓步回营。他们两人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整天形影不离。这位少校正在抱怨他赌运不佳。在经过我的茅屋的时候,他正和上尉说:‘莫斯坦,怎么办?我可完蛋了,我得辞职了。’”

“上尉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这更糟的情况我也遇到过呢,可是……’我只听到了这些,可是,这也足以让我动脑筋的了。”

“两天之后,当舒尔托少校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我趁机上前与他讲

话。我说:‘少校,有件事向您请教。’”

“他拿出嘴里衔着的雪茄,问:‘斯莫尔,什么事?’

“我说:“先生,我想要请教您,如果有隐藏的宝物,应该告诉谁比较合适呢?我知道有一批价值五十万镑的财物埋藏的地方;既然我不能自己使用,我想最好还是把它交到有关当局,也许能缩短我的刑期呢。”“他吸了一口气,死盯住我,看看我是不是在说实话,然后问我:‘斯莫尔,五十万镑?’”

先生,没错,五十万镑!现成的珠宝钻石,随时可以拿到手。奇怪的是物主早已犯案远逃,行动快的人就可以得到。”

“他结巴着说:‘应当交给政府,斯莫尔,应当交给政府。”“他的语气很不坚定,我心里明白,他已经进了我的圈套了。我慢

吞吞地问:‘先生,您觉得我应该把这情况报告给总督吗?’”

“先不要忙,不然你会后悔的。斯莫尔,你先把全部的事实告诉我吧。’

“我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他,只是改换了一些事实,免得泄露藏宝的地方。”

“我说完之后,他呆立着深思了很久,从他嘴唇的颤抖,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说:‘斯莫尔,这事关系重大,你先别对任何人露出一个字,让我再想一想,再告诉你该怎么办。’”“过了两个晚上,他和他的朋友莫斯坦上尉在深夜里提了灯到了我

的茅屋。他说:‘斯莫尔,我请莫斯坦上尉来了,再听你亲口说一遍那个故事。’”

“我按以前的话又讲了一遍。”

“舒尔托说:‘听起来倒像是真的,啊?还值得一做吧?’”“莫斯坦上尉点了点头。”

“舒尔托说:‘斯莫尔,咱们这么干。我和我的朋友研究过你的事情以后,认为这个秘密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并不是政府的事。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你有权做任何处置。现在的问题是你要付多少代价呢?假如我们能够达成协议,我们可能会同意代你处理,最少也要替你调查一番。’”

“他说话时努力表现出冷静和满不在乎的神态,可是他的眼神里却露出了兴奋与贪婪。”

“我也故做镇定,可是内心却同样激动地答:‘说到代价,在我这种处境只有一个条件:我希望你们帮助我与我的三位朋友重获自由,然后与你们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宝藏作为对你们两人的酬谢。’”“他说:“哼!五分之一,这个不值一干!’”“我说:“算来每人能得五万镑呢。’”

“他又说:‘可是我们要怎么恢复你们的自由呢?你得知道,你的要求是绝对办不到的。”

“我答:这并没有什么难的,我已考虑得十分清楚了。困难的只是我们找不到一条适于航行的船和足够的粮食。在加尔各答或马德拉斯合用的小快艇和双桅快艇很多,只要你们搞一只来,我们晚上一上船把我们送到印度沿海的任何一个地方,你们的任务就算是尽了。’”

“他说:‘只是你一个人还好办些。’”

“我说:‘少一个都不行,我们已经立过誓,四个人生死不离。’”

“他说:‘莫斯坦,你看,斯莫尔是个守信用的人,他不辜负朋友,咱们可以相信他。’”

“莫斯坦回答说:‘真是一件肮脏的事啊。可是如你所说,这笔钱正可以解决咱们的难题呢。’”

“少校说:‘斯莫尔,我想我们只好同意了,但是我们需要事先证实你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可以先告诉我藏宝的地点,等定期轮船来的时候,我请假去印度调查一下。,”

“他越是急,我就越是冷静。我说:‘先不要忙,我得先征求我那三个同伴的同意。我已经告诉过您,四人里有一个说‘不’就不能进行。’

“他插嘴说:‘岂有此理!我们的协议跟三个黑鬼有什么关系?’”

“我说:‘黑的也好,蓝的也罢,我与他们有约在先,必须达成一致才能行动。’”

“终于第二次见面时,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和多斯特·阿克巴尔全都在场,经过再次协商,才把事情敲定。结果是我们把阿格拉碉堡藏宝的图交给两位军官每人一张,在图上把那面墙上藏宝的地点标识出来,以便舒尔托少校前去印度调查。”

“舒尔托少校要是找到了宝箱,他必须先不挪动,必须先派一只小快艇,准备好足够的粮食,到罗特兰德岛接我们逃走,那时舒尔托少校应立即回营销假,再由莫斯坦上尉请假去阿格拉与我们相见,平分宝物,并由莫斯坦上尉代表舒尔托少校取去他们两人应得的一部分。所有的这些条件都经过了我们共同达成了最庄重的誓言——所能想的到和说得出口的誓言——保证共同遵守,绝不违反。我坐在灯下用了整整一夜的工夫画出两张藏宝地图,每张下面签了四个名字: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多斯特·阿克巴尔和我自己。”

“先生们,你们听我的故事恐怕已经听累了吧?我知道,琼斯先生一定急着要把我送到拘留所去,他才安心。我尽量简单地说吧。这个混蛋舒尔托去了印度之后一去不返。不久之后,莫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张从印度返往英国的邮船的乘客名单,其中果然有舒尔托的名字。还说他的伯父死后留给他一大笔遗产,因此他便退伍了。可是他竟然鄙劣到了这种程度,骗了我们四人还不算,居然把五个人都一起欺骗了。”“不久,莫斯坦去到阿格拉,正如我们所料,宝物已经丢失。这个混球没有遵守我们出卖秘密的条件,竟然将宝物全部拿去。从那天起,我只为了复仇活着,一直不忘。我满心怨恨,也顾不得法律或断头台了。

我一心只想逃出去,追踪舒尔托并杀死他就是我唯一的愿望。在我心中与杀死舒尔托的念头比起来就连阿格拉宝物也成了次要的事了。”

“我一生立下过不少志愿,每一件都可以办到。可是在这等待时机的几年里,我却饱受了千难万苦。我告诉过你们,我学过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有一天,萨莫吞医生因高烧而卧病在床,有一个安达曼群岛的小生番因为病重跑到一个寂静的地方等死,却被去树林里头工作的罪犯带了回来。”

“我虽然知道生番生性恶毒,可是还是照顾了他两个月,他渐渐恢复健康终于又可以走路了。他对我产生了感情,难得再回树林里去一次,整日守在我的茅屋里。我又跟他学了一些他的土语,他于是就对我更加敬爱了。”

“他的名字叫童格,是个精干的船夫,有一条很大的独木船。自从我感到他对我的忠诚并且愿为我做一切事情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我把这一计划对他说了,让他在一个夜晚把船划到一个无人看守的码头上去接我、还叫他准备一些淡水、很多薯蓣、椰子和甜薯“这小童格真是忠实可靠,再也没有比他更忠诚的同伴了,他果在那天晚上把船划到了码头下面。事有凑巧,一个一直喜欢侮辱我而我有意要向他报复的阿富汗狱率正在码头上值班。我一直都想报仇,现在机会终于到了,好像老天故意把他送到那儿,在我临走的时候送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他站在岸上,肩背着枪,背朝我。我想用一块石头敲醉他的脑袋,但一块也找不到。最终我心生一计,想到了一件武器。我在黑暗中坐下,解下木腿拿在手中,猛跳了三下,跳到了他的眼前。他的枪背在肩上,我用木腿用力对他打了下去,他的前脑骨被击得粉碎。你们看我木腿上的这条裂痕、就是那时留下的痕迹因为一只腿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人同时跌倒了、我爬了起来,可他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

“我上了船,一个小时之后就离开了海岸。童格把他的全部财产连同他的武器和神像全都带来了船上。他还有一支竹子的长矛和几条用安达曼椰子树叶编成的席子。我把这支矛当成船桅、席子做成船帆。我们在大海上听天由命地漂了十天,到了第十一天,有一只从新加坡开住吉达、满载了马来亚朝圣香客的商轮,将我们救了上去。船上的客人都很奇怪,可我们不久便跟大家混熟了。他们有非常好的一点:能让我们静静地待着,不去追问我们的来历。”

“如果把我与我的小同伴航海的全部经历都讲给你们、恐怕到明天天亮也讲不完。我们在世界上漂流到这里,又漂流到那里、可是总回不到伦敦,但是我没有一刻忘记过复仇,晚上我不断梦见舒尔托、我在梦里杀了他不止一百次。最后、三四年前我们才回到了英国。回来之后、非常容易地找到了舒尔托的住址。我便设法打探他是否拿到了那些宝物以及那些宝物是否还在他的手上、我同那个帮我的人交上了朋友、放心!我不会说出任何一个人的姓名来,以免牵连他人。不久我就得知了宝物还在他的手上,我想尽了一切方法要报仇、可他十分狡猾,、除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印度仆人之外,一直有两位拳击手在保护着他。”“有一天,听说他病危将死,我想就这样便宜了他、我实在心有不甘。我立刻跑到他的花园中,从窗户外向里屋看,只见他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他的两个儿子。当时我本想冒险冲进屋去抵抗他们爷仨,可就在那时他的下巴已经垂了下去,我明白他已经咽气了,再进去也没有用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进了他的屋子,做了一次搜查,想从他的文件里找到藏宝的地点,但结果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盛怒之下,我便把与图上相同的四个签名留下,别在了他的胸前,以便日后若能看见我的三个同伙,能够告诉他们我曾为报仇留下了标志。在埋葬他以前,受过他掠夺与欺骗的人不给他留点什么,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从此以后,我依靠着在集市或其他的地方,把童格当吃人黑生番做公开表演,来维持生活。他能吃生肉,跳生番的舞蹈,所以每天工作之后我总能收入整整一帽子的铜板。我也常能听到樱沼别墅的消息。几年以来,除了他们还在那里寻宝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直到最后,我们一直盼望的消息来到了,宝物已在巴索洛缪·舒尔托的化学实验室的屋顶内找到了。我立即前去察看情况,觉得我的木腿是个障碍,没办法从外面爬上楼窗。后来又听说屋顶有个暗门可入,又打探清楚了舒尔托先生每天用晚餐的时间,才想到利用童格帮我的忙。”

“我带着一条长绳与童格一同去了樱沼别墅,将绳子系在了童格的腰上,他爬墙的本领与猫一样,不久便从屋顶进入了室内。可是可怜的巴索洛缪·舒尔托还在屋里,所以被害。童格杀了他,还自认为做了一件聪明事。当我沿绳子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屋里得意得像只孔雀似的踱来踱去,直到我气极了拿绳子抽他,并骂他是小吸血鬼的时候,他才吃惊起来。我把宝箱拿到手以后,在桌上留下了一张写了四个签名的纸条,表明宝物已经物归原主。我先用绳子把宝箱吊了下去,然后自己也沿着绳子滑了下去。童格把绳子收走,关好窗户,从原路爬了下来。”“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听一个船夫说过,那只“曙光号’是一艘快船,因此我想到,它倒是我们逃跑的便利工具。我便雇好了老斯密司的船,讲好了要是能把我们安全送达大船,就给他一大笔酬劳。当然,他可能也看得出这里面有点蹊跷,但我们的秘密他是一点也不知道的。所有这些,句句属实。先生们,我说的这些,并不是想要得到你们的欢心——你们也并没有对我有优待——我认为毫不隐瞒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辩护,我还要让世人知道舒尔托少校曾怎样欺骗了我们,至于他儿子的被杀,我是无罪的。”

福尔摩斯说:“你的故事很有趣。这个奇异的案子确实得到了应有的结局。你所说的后半节,除了绳子是你自己带来的这一点我不知道之外,其余的都与我的推断相符。可是还有一点,我原以为童格把他的毒刺全落下了,怎么他最后在船上又朝我们放出了一根呢?”“先生,他的毒刺的确是全丢了,可是吹管里还剩下一支。”福尔摩斯说:“啊,可不是吗,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这囚犯殷勤地问:“还有什么别的要问的吗?”我的伙伴说:“我想没什么了,谢谢你。”

阿瑟尔尼·琼斯说:“福尔摩斯,我们应该顺着您,我们都知道您是

犯罪的鉴定专家,可是我有我的责任,今天对您和您的朋友已经够通融的了。现在只有把这位给我们讲故事的人关进牢里,我才能安心。马车还在外头等着,下面还有两位警长呢,对于你们二位的帮助我表示衷心的感谢。到开庭的时候自然还要请你们出庭做证。祝你们晚安。”

乔纳森·斯莫尔也说:“两位先生晚安。”

谨慎的琼斯在出屋门的时候说:“斯莫尔,你走在前面。无论你在安达曼群岛是怎么处治那位先生的,我得多加小心,免得让你用木腿打我。”

他们两人走后,我与福尔摩斯抽着烟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说:“这就是咱们这个故事的结局了,恐怕今后我向你学习工作方法的时间变少了。莫斯坦小姐和我已订下了婚约。”

他哼了一声说:”我早就猜到了,恕我不能向你道喜。”

我有些不悦,问他:“我所挑选的对象,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一点儿都没有,她是我平生见过的女土中最可爱的一位,而且十分有助于你我所从事的这项工作。她在这一方面是有禀赋的。她的父亲有那么多文件,她就能知道收藏好这张阿格拉图,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可惜的是,爱情是感情的事,而任何感情都与实际,冷静和理智毫不相容,我重视理性高于一切。本人一辈子不结婚,免得影响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我可以相信,”我大笑说,“我这次的推断能经得起任何严的考验。你已经很累了。”

“是的,我早就感觉到了。睡上一个星期也恢复不了。”

“真奇怪,”我说,“你这个人,要是换作别人,我会不客气地说他生性懒惰,可不知怎么,你的热情高涨起来,说高就高,能发挥出来的精力、能量真了不得。”

“是的,”他说,“我本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同时也是个爱活动、十分勤快的人。我常想到歌德的话:‘上帝只赋予你一个人样,原来是体面其表,臭皮囊其中。’还有一点,在上诺伍德的案子里,我猜到他们有内应。这个内应不是旁人,正是印度仆人拉尔·拉奥。琼斯一网打尽把他也抓住,抓到这条鱼,总算得上他一人的功劳。”

“功劳的分摊似乎不公平。”我说,“全案的操作都靠你一人,我从中获得了一个妻子,琼斯得到了功绩,请问阁下得到了什么呢?”

“我吗,”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还有瓶可卡因吧。”他伸出瘦长白皙的手去拿瓶子。……本故事完

福尔摩斯探案集单身贵族(福尔摩斯探案集之四签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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